妄啸瞪了少尊一眼,来不及多说什么,就拖着少尊这个累赘闷头逃跑,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傻狗少尊不明所以,但他在妄啸面前没脾气,乖乖隐藏魔息,跟着妄啸奔袭百里。
“妄啸,昨日大长老说,父尊的意思是要我接管沉渊,大长老已经把四方印交给我了,那曾是母后的东西,她......无法原谅父尊,甚至连我的成人大典都不愿出席。”
少尊喝着沉渊边境的罡风,扯着妄啸的衣袖诉说。年少当权,锦衣玉冠,本是喜事,可在少尊这颗孤单的赤子心里,还不如见母亲一面来得重要。
妄啸骤然停住了脚步。
他脸上迅速闪过愧疚和羞惭的情绪,但转过身时,已然恢复了平静,破损的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残酷意味:
“少尊,您该回赤燎殿了。若是再不回去,您就不止见不到您的母后,怕是连父尊都要没了。”
“——什么?妄啸,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妄啸眉眼压低,神色阴鸷:
“少尊再不回去,就来不及救尊上了。赤燎殿的法阵,是你看着我亲手绘制的,只有你我知其效用。以神血入阵,灭神阵叠千杀阵,即便是尊上这样的神血后裔,也要脱一层皮。”
少尊茫然的眉眼凝固一瞬,猛然靠近妄啸,和神尊如出一辙的大掌掐住妄啸后腰。他的目光从妄啸破损的唇角滑落至他仍然血肉模糊的脚踝,不难从其上看出那是魔尊神力所伤。
“你做了什么,妄啸?我只离开了你片刻,你为什么一定要招惹父尊?”
少年的声音已经初具浑厚底色,郑重的面色掩盖了他昂扬肆意的少年锐气,猩红的眼眸是神血的印记,那些和魔尊如出一辙的酷烈和霸道,正在刺穿他纯真无邪的少年皮囊,一一浮现出来。
“兽族行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看他不爽而已!堂堂魔尊,竟然败于仙人之手,沉渊被封百年,魔尊才是罪魁祸首!”
少尊凝目盯着他,蕴含着神力的灵缓缓流入妄啸伤处,将他脚踝深可见骨的伤口合拢。
少尊在妄啸面前总是张扬纯真的、咋咋唬唬的,他这幅沉默的模样妄啸几乎从未见过,让他不知所措地炸起鳞片,在少尊放手的片刻猛然后退数步,犬齿如同未被驯服的野兽一般呲了出来。
“少尊莫要忘了,我是半兽而非人修。百年来我被困沉渊,不得不陪伴你这未长成的魔种扮家酒,你可知我心中不甘?你当真以为我是你所谓养父?若非尊后,我早就将你吞噬了!”
“如今魔尊出关,你大可以继续做你的魔界少尊,何需拦我的路?从沉渊得见天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两清了!我在赤燎殿多逗留一日,不过是因为我设下杀阵,伏杀魔尊,利用你的居所和你的血让魔尊入局而已。”
“昨日还多谢少尊帮忙,尊上明知那杯酒有问题,却还是怕少尊误饮,自己喝了下去。尊上一片迟来的拳拳之心,少尊竟不动容?”
“难道堂堂魔界少尊,当真被我一只魔龙养坏了脑子,对亲生父亲疏离冷淡,反倒认贼作父?”
话音未落,少尊的魔息包裹上来,妄啸的身体向地面重重一坠,身体的酸痛压过了他心里无来由的闷痛,胸口仿佛被一个漆黑的漩涡啃食,但他却扬起一抹无动于衷的笑,像是在嘲讽少尊的不自量力。
魔尊神血加身,千年修为,当然能困住妄啸,但少尊修为不过百年,就算有神血之力,也困不住妄啸,破开顶多费些时间罢了。
但从昨夜至今几番折腾,妄啸即便是魔龙,身体也到了强弩之末。他腹中藏着一个秘密,长着傻狗脑子的少尊看不出,魔尊却未必有他好糊弄,他必须赶紧摆脱少尊,离开沉渊。
少尊仍然没有说话,妄啸胸口的空洞扩大,呼吸牵动整个心肺,眼前有些发昏。他撇开脸,安静等着。
或许是少尊雷霆之怒下的一击,或许是令他血肉模糊的惩罚,不是任何他没遭受过的东西。只要捱过去,他就能继续他的计划,继续活下去。
一息,两息。
绷紧身体的妄啸只等来一个厚实过分的拥抱。
“我回去看看父尊,妄啸,你不能再惹祸了。”
少尊的声音低哑,藏着少年人的翻涌的思绪:
“你认识我父尊,对吗?”
擅长诡辩的妄啸突然哑口无言,他牙齿磕了磕,就听少尊继续诉说毫无芥蒂的关怀:
“我不捉你,也不会告诉父尊你的去向,你低调一点,好吗?等我确认过父尊安好,就去找你。”
少尊将灵力灌入妄啸的体内,缓解了他的疲惫和暗伤。妄啸被那灵气搅得胸口血气翻涌,又胀又痛,忍无可忍推开傻狗:
“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瞪着少尊,像是在看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不是你爹,你亲爹回来了,懂吗?你知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
妄啸的声音猛然顿住,他死死捂着平坦的腹部,一双漆黑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错愕和恐惧。
空间被撕裂了,一道漆黑的人形悬浮在他们上空,正是墨发飞扬的魔尊本人。
妄啸停住了呼吸,刹那间,他只有“逃”这一个念头,即便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能逃掉——他的好运气在先前彻底用尽了。
他徒劳无功地掐诀,却无法阻挡袭向他面们的阵阵罡风。
下一瞬,少尊高大的身影盖住了他,魔龙趁机逃窜,将暴虐的魔息和那对父子抛在身后。
***
“父尊。”
少尊向魔尊行礼,露出个略显紧张的笑。魔尊自然察觉到方才二人的拉扯和动作,他本就心烦意乱,看到少尊带着点讨好和孺慕的面容,反而一句责备都说不出了。
“你没事就好。仙界之人走了?昨日见你与他们相谈甚欢。”
“今早已经离开,父尊,儿子觉得七殿下是个好人,她与儿子说,仙界同样忌惮百年前两界之战带来的伤亡,并无再起兵戈的想法。”
少尊笑道,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
“就是父尊早早离去,母后也未有出席,妄啸不知怎的总是捣乱,让儿子分身乏术。长老们或许觉得儿子不是这块儿料,想让父尊再多操持一二,以定军心。”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像你母亲。”
魔尊温声说,却仍然看上去有些神思不属。少尊对父亲并不熟悉,对他的记忆仍然停留在百年前——那时少尊虽然因为生而知之,能辩是非,却受困于幼崽躯壳,整日昏睡,偶尔清醒的时分,他记得父母在他面前争论不休,不欢而散,而他很快被长老们护送至沉渊,从此身边只有妄啸陪伴。
若是魔界风平浪静,妄啸这种残暴的兽族根本不能靠近少尊分毫,可在沉渊里,妄啸是少尊唯一能接触的活物。
魔龙可恶,又身为雄性,身上没有半分母性可言,动辄对少尊呲牙恐吓,一崽一龙相处一处,一个比一个不自在,一个比一个想逃。
但生而知之的少尊却比妄啸大度,知道妄啸是被送来照顾自己的,壮着胆子主动讨抱抱。
在他哭累之前,妄啸如临大敌地把肥嘟嘟的尊贵少尊抱了起来,这一抱,就鲜少放下来过。愚笨的魔龙对养育幼崽一无所知,只学到了幼崽抱起来不会响,放下就一直响的道理。
他怕幼崽一直响,一直响,不小心养死了,就一直抱着。人身抱累了就换龙身抱,睡觉修炼都不敢放下。少尊有时都想笑他,但少尊心眼坏,也喜欢被妄啸抱着,一直都没提醒过妄啸,直到少尊长得都比妄啸腰高,实在装不下去,才让妄啸发现了端倪。
少尊是可以被放下的。年纪大的少尊不被抱也哭不出来了,因为那实在太丢脸。
百年来,或许妄啸尖酸刻薄过少尊,企图冷待少尊、嫌弃少尊,但任由妄啸再怎么荒唐不敬,少尊都会记得那一双拥抱着他,承托着他的臂弯,是他生命之中最安全的地方。
他知道妄啸不是人,不需要妄啸来提醒他。少尊只是不在乎。妄啸就是妄啸,他是什么,做了什么,少尊都会全盘接收,别无他法。
...但他能容下妄啸全部,魔尊却容不得。
“但是我儿,既然沉渊现世,你也正式成为魔界储君,更应当牢记自己的身份。如今你的一举一动,并非代表你自己,更是代表了沉渊和魔界,你身边的人,应当各个精挑细选,以魔界各大家族后裔为先。百年过去,魔界又出了一群少年英才,他们会帮吾儿整顿魔界,也不会...胆敢蛊惑吾儿。”
魔尊的意有所指太明显,少尊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淡了下去:
“父尊所言极是,只是既然父尊要把沉渊交与我,那沉渊之人就应该由我裁决。我也有话要问父尊,”
少尊扬起和魔尊有四分相似的面容,满脸少年意气:
“不知妄啸对父尊做了什么,引得父尊如此暴怒,不惜屈尊降贵,亲自来捉拿一条魔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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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