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岳,我为你带了灵心果,还有魔界坊市的平安扣。无耻魔族,在其上下了替命咒,我反将咒下在了他的店铺之中。但这块儿材料却是上古炼器灵宝,不可多得,我重新刻下了防护法阵,即便是千年大魔全力攻击,也能防住须臾。”
百年前,野性难驯的魔龙以为替魔后诞下神血和兽血之子,就能得到魔后允诺给他的自由。他本以为这很简单,兽族和人族不同,并无礼法约束,更无情无爱,他本以为自己即便忍受屈辱,用身体生下一个“神兵利器”,也能和他的魔龙父亲一样,抛妻弃子,了无牵挂。
他在惊岳诞生后想要离开,却被魔后蓄意绊住,不得不照顾那个幼小的,人身龙尾的女孩儿抱在怀里。忍耐婴孩吸吮他的指尖儿。
兽族降生便有牙齿,神族血脉又让惊岳气力不小,魔龙的手指不一会儿就被无知孩童啃得又麻又痛,憋闷地趴在榻上,坏脾气的黑色龙尾把寒玉床拍得啪啪作响。
可他手指上的那股涩麻,却一路蔓延到了心里去,又酸又涩,难耐得很。
魔后看他这副模样颇为纳罕:
“啸儿竟是个好娘亲。”
见魔龙那双漂亮的黑瞳火光频闪,却不敢反驳的可怜样儿,尊后想到了他的好用处:
“既如此,啸儿便去沉渊照料我儿惊鹤吧。我儿因其父母无能,不敌仙族,不得不以年幼稚龄蹉跎沉渊百年,若是有啸儿这乖巧可人儿的小娘亲照看,我便也放心了。”
自那以后,妄啸成了少尊不伦不类的“乳母”,在沉渊陪伴少尊百年。偶尔他得魔后召唤,离开沉渊为其奔波,便有机会来看一眼多年前他诞下的女孩。
魔后并不阻拦他,像是在他自己都还没有品尝出悔意之事,已经看穿了他的软弱。惊岳也知道他身份,每次他来百鬼窟,惊岳都会刻意结束修炼,前来相候。
少女白皙带茧的指尖儿跳起那块护符做成的项链,沉默而珍重地塞进外衫之中,一双象征神血的红瞳望过来,轻声道谢:
“谢谢娘亲,我很喜欢。”
妄啸的嘴唇颤了颤,接不上话儿。
其实,他那块儿临时选中的护符虽是上古的好材料,雕刻地却不精细。他擅长阵法却不擅炼器,许多材料还是少尊在沉渊宝库里给他寻来的,东西是好东西,但因为粗鄙手法,实在上不了台面。
远配不上魔后之女、赫连家族少主的身份。魔后虽搓磨妄啸,但对惊岳着实不薄,赫连家族和魔后的至宝,全都堆砌在了少女玲珑的身上,点缀着她的神霄。
而妄啸给她的,只有一场充满利用和交易的生命,和半身肮脏的兽血。
妄啸突然抬手,压在了自己因为阵法而微微发烫的腹部,像是握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开口道:
“惊岳,魔尊出关,仙界来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尊后她又要你做赫连族的少主。她所图甚大,恐对你不利,我带你离开,好吗?离开百鬼窟,到外面去。”
他扯出一个笑,搜肠刮肚,想着用什么外面的新鲜事吸引惊岳,却只得来少女微微蹙眉:
“娘亲,你不要有此念头。若是母亲知道,定要罚你,儿拦不住。”
“我不管她是喜是怒!”
“母亲”二字昭示着惊岳已经尊魔后为母,从心口升起的急迫和焦躁让妄啸伸手握住女孩瘦削有力的小臂:
“我不在乎她如何做,但你早晚要离开这里,对吗?你不能——不能真的去战场上和仙界拼杀,他们杀兽族无数,不会对你有丝毫的心慈手软!这本就是魔尊该做的事,是他肩上的责任,是他太过无能——你不能去送死。即便是魔后,也不能逼你......”
妄啸本就不是什么善忍的性情,小腹里被种下的魔种在阵法下翻腾,让他内脏翻腾,面庞比平时更白,脾性也更为暴躁。
“娘亲,慎言。”
少女随手将从不离手的魔剑插于地面,双手捧住妄啸冰凉的指尖儿:
“娘亲究竟何出此言?你从我出生那日,便知我命运,又为何在此刻踯躅不前?船帆已动,母亲百年筹划,我亦经历苦修,仙魔之战,母亲和我不会败,无论有没有魔尊都是一样。娘亲不要徒增烦忧。”
“你怎会懂?自你出生起,你就被囚困在百鬼窟中,被尊后淬炼,你根本不知仙魔大战是什么,更不知其残酷!仙界看守神山多年,他们有三位神血后裔,皆修为大成,活了上千万年,你呢?你区区一个百岁修者,还因混血身量未成,尊后用我可以,她不该用你!”
说完,妄啸有些恳切地拉住少女的一只手,将其搭在自己的腹部:
“你看...我有办法了,我找到办法了!以此相替,我能带你走,即便尊后也不会拦我们...”
少女困惑地蹙眉,驱动一丝神力游走于妄啸躯壳,少顷,少女猛然蹙眉,后退半步,冷声诘问道:
“娘亲,你做了什么?”
她动怒时声音酷烈起来,像极了魔后,让妄啸本能缩了缩肩,但他那双黑色的眸子却不肯退避,莹莹生辉:
“魔尊出关,我借机盗取他的魔种种于腹中,就如我当年怀你一样。我能孕育出你,自然也能孕育出另一个尊后想要的神兵利器,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不会不放你走。”
“娘亲诨说什么!”少女利目,露出从未在妄啸面前展露的怒气:
“魔尊三界至强,岂可任你摆布?娘亲惹上了大麻烦!况且你如何作想,我当真不明,彼时你便以为自己心中无情,将我生下定然能弃之不顾,此刻你又觉得万一再生一个,你便能狠心舍了?这是什么道理?!”
“况且你命门仍在母亲手中握着!你可知母亲会如何惩戒你的僭越?你当真以为神血后裔这么好孕育,当初为了生下我,你去了半条命!若不是母亲将你藏于赫连氏族地红莲阵孕养,我未必能见你一面。你何苦又要为了我,再受一遍这屈辱?!”
“我心甘情愿!”妄啸他单手护住自己腹部,定定看着少女,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如此成功的算计大动干戈,不过他对自己的女儿向来有数不尽的耐性,和对待少尊时截然不同,竟揉了揉酸疼的腹部,解释道:
“魔尊不知我有此本事,更何况他正与自己亲子重修父子情,少尊在侧,他动不了我。仙界无意开战,魔尊和少尊更非惹是生非之人,等我肚子里这个瓜熟蒂落,魔后也有了选择,她不会再逼你!惊岳,她亲自赐你姓名,又封你为赫连少主,对你绝非无情,若有选择,不至于送你去死!”
“我都盘算好了。”
他固执地看着赫连惊岳,浅色的唇固执抿起,提及他的谋算,看着竟然还有几分得意。
赫连惊岳周身的神力暴虐片刻,靠着魔后对她多年培养才没有失态,只是如同凡夫俗子一样,吸纳吐气,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你怎知我是去送死?你又怎知,我是被逼赴战?”
“你...”
妄啸瞪她,赫连惊岳不理,沉声说道:
“娘亲,你仔细看看我。你看看我头上的龙角,想象你多年来受的屈辱。三界之中,人界和魔界皆以仙界马首是瞻,而仙界居高不下,占据神山,培养神血后裔,为仙界所用。千年前,当今魔尊下神山,莅临魔界,打败老魔尊成为魔界之主,才是两界之争真正的隐患,因为仙界不允许神血后裔脱离仙界,进入其他两界!”
“百余年前,少尊降世。少尊出生便身负神血,纯粹无比,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仙界无法容忍此子长成,令魔界再添一神血后裔,才是百年前仙魔之战的真实原因。”
“我被母亲藏匿至今,无人知我存在,可是娘亲,离开了百鬼窟,我真能无忧无虑,远离纷争吗?我身上是一半神血一半兽血,少尊那样的人神之血仙界尚不能容,又如何容得下我?”
“万万年来,仙界统御四方,因为身不由己的半身兽血,娘亲受尽搓磨,东躲西藏,这样日子,娘亲还没过够吗?那神血撼天,凌驾凡人之上,践踏蝼蚁之躯,这样折辱,娘亲要忍一辈子吗?”
“天下之大,娘亲无处可去,我亦无处可去!况乌鸦尚知反哺,我是娘亲拼了半条命换来,无论娘亲留下我缘由为何,我定要荡清三界,致三界无人再敢屠戮兽族,致三界无人再敢侮辱娘亲。”
——离开了百鬼窟,他真能保惊岳无忧无虑行走世间吗?
这三界,终究是人族的三界!
妄啸被女儿诘问地哑口无言,胸腔里无形的气焰低靡不少,却始终不肯熄灭——从来不肯熄灭。
“我一定要救你,我总有办法,你且等着。”
他神色不服,犟着嘴,仿佛他才是那个不知所谓的孩子——而实际上,他不过比赫连惊岳年长三十岁罢了。他转身便走,第一次主动离开百鬼窟,似乎生怕身后女儿再说什么诛心之言。
“娘亲,你腹中魔种不可留。你当早日向母亲禀明,让母亲帮你除去腹中之物,方可保你周全!娘亲!”
妄啸脚下生风,恨不得用双手捂住双耳。背后少女的声音渐远,他知女儿离不开百鬼窟,心里又泛起疼来,脚步渐缓。
他其实知道惊岳所言句句属实。
百年前,他未曾想过会对一个被迫生下的孩子生出舐犊之情。惊岳的出生时的痛苦让他化作龙型,巨大而丑陋的龙首泪流不止,埋进魔后怀里哀嚎数日,方才拼着半身撕裂,诞下惊岳。
他以为他是恨这个孩子的。他恨魔尊的无能和无为,恨魔后对他的驯化和驱使,恨这个孩子撕裂他的身体,毁坏他的灵脉。
但当魔后欣喜地将这个孩子塞进他怀里,他却没能像暴怒的魔兽一样,将这个孩子一口吞进腹中化作灵气修补身体。
他抱住小小的婴孩,喉咙里有个沉重的肿块儿,堵得他说不出话。而魔后温柔擦拭着他汗湿的额角,将一个吻落在他的独角上。
“你赋予惊岳生命,她日后会用这条性命,捍卫你的尊严。”
魔后总是对的,如今一语成谶,惊岳当真成了这般坚韧不拔、心怀苍生的侠义心肠,他却悔之晚矣。
他不是魔后,心中蕴藏苍生大局,也不是惊岳,心智坚定意念不移。他只是一条魔龙,无论做什么,他也要保住女儿。
他一定可以做到,哪怕惊岳一时想不明白。至于他腹中之物,他无暇去管,他本来也没打算对得起所有人,毕竟兽族本就短视,喜怒于色,妄啸对此不以为耻。
他胸口沉闷难受,猛甩一道灵力掀起道道罡风,将地面劈开数丈深沟,而他面前虚无的空间一晃,晃出个让他极为厌憎的人形来。
万魔渊,萧介庭。
“我还未现身,啸啸便要拿我出气了?”
人未至,声音中的笑意先溢了出来。
啸啸因为不好的经历有点疯疯癫癫的,但是他活的很真实,对当下的情感和在乎的人看得很重
有一种:老子今朝先得偿所愿,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的洒脱感
不太聪明,但做男妈妈足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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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