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衣女子抱着琴款款而来,宛如雅画里的仙子。
周围人见她朝陈观的庭院走来,不免开始窃窃私语,不乏猜测之言。
三七先是给秦国君同君夫人施施然一作揖,又在宵明跟前停下,见她是女子打扮,面色有些疑惑,还是垂眼道:“见过天风公……姑娘。”
宵明哑然失笑:“我本就是女子,不必疑惑。唤我宵明罢,那是我的真名。”
三七恍然,作揖道:“宵明,许久不见。”
南玶公主慢慢晃过来,打探问道:“这般巧?宵明仙君连陈府的琴师都认得?”
她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但宵明知晓她是不安好心的。
宵明答得脸不红心不跳:“不巧,鄙人魅力太大,一日路过凤舞阁,就结交了位琴师。”
从渊本站在池畔边逗弄盛开的荷花,一听她说这话,忍俊不禁道:“当时在下也在场,确是如此。三七姑娘同仙君一见如故,那感情好得连在下都由衷羡慕。”
宵明暗暗白了他一眼。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果不其然,南玶公主见叶长照也来帮衬,更气不打一处来,冷嘲热讽道:“然后你就给人送陈府来了?”
君夫人出声制止她:“眉歌,休得对仙君无礼。”
“母后说的是。”南玶公主回到席间坐下,面色不悦,也不再说什么了。
如溪水般清澈的琴声从屋檐上方幽幽传来,又如月光般动人温婉,轻轻洒在皑皑白雪上,让庭院里歇息的众人都放缓呼吸,心旷神怡起来。
琴音毕,亭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微风刮下槐树的叶片,将其送至池畔一角,融进那些惠兰的倒影里去了。
从渊朝她凑过来,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不愧是仙君看重的人,琴技果真是精彩决绝。在下都后悔将人送你了。”
宵明侧过头,避免他的呼吸洒在她脖间,面不改色道:“放走的人,没有归还的道理,望周知。”
从渊哑然失笑:“你见我何时找你要过什么?”
内室的门咿呀一声忽然开了。
有二人走了出来。
是陈老爷和齐翎玉。
宵明急忙看向阿姊的神色。
看样子,陈观的情况应是好些了……但是阿姊却不对劲了。
她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想来,是三七的出现让她开始对陈观有所怀疑了。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她总有一日会放下他罢。
但看着阿姊失魂落魄的模样,宵明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她悄然攥紧拳头,极力说服自己: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半,切莫在这个关头放弃。
齐翎玉走至秦国君面前,俨然收拾好情绪,扯出一丝笑容:“国君,我本想着将玉安带回齐国,尽快成婚。但现下看来,玉安身体欠佳,着实不宜奔波操劳。便让我在秦国在呆一段时日,待玉安身子好些了,再启程,国君意下如何?”
秦寻见齐翎玉都没有深究陈观发病的事,哪里还敢不答应:“只是误了结亲的吉时,是否会惹得贵国国君不快?”
齐翎玉宛然一笑:“玉安的身子要紧。我自会对父王说清,国君不必担心。”
秦寻这才颔首,放下心来。
君夫人会意,偏过头对身旁的侍女道:“吩咐下去,替临月公主将芳华殿腾出来,还是同往日里一样,什么都要备最好的。”
齐翎玉忙出声道:“不必,我实在是对玉安的病情放不下心来,且就在陈府住下罢。”
宵明怔怔地望着她,像是想不到阿姊会为了陈观做到如此地步。
她当真就……这般爱他?
可以全然不顾他人的看法?
众人当即哗然一片,皆是想不到齐翎玉会这么说。
还有人小声笑话她,大约是说:齐国三公主不仅跋涉千里来他国招赘驸马,先是被逃婚后是驸马发病,这下还要未出阁就住人家里去,真是好不知羞。
就连一向打圆场的君夫人都面色有些为难:“临月公主,虽说齐国民风是要比秦国剽悍些,但在秦国,确是没有未出阁的女子先行住入男方家里的规矩。”
齐翎玉异常坚定:“我不在乎。我不是秦国人,你们的规矩束缚不了我。我只想呆在玉安身边,看着他的身子一日日地好起来。”
言毕,她也不顾身后人怎么嚼舌根了,径直朝后院走去:“幽兰,我们走。”
宵明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她带着侍女一同离开了。
阿姊都没有唤她一道。
她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跟了上去。
陈老爷自然也不满她这个决定,但面上也不好表现出什么。
连国君都要给齐国三公主几分面子,他又敢说什么?
他忙跟在齐翎玉身旁,同她介绍陈府后院的厢房起来:“那里是风竹亭,柳苑,这边有云海林……”
齐翎玉开门见山:“何处离玉安的内室最近?”
陈老爷拂袖擦擦头上的汗珠:“柳苑,不过……”
齐翎玉扬眉道:“不过什么?”
宵明知陈老爷为难,便替他回答了:“三七姑娘住在那里。”
陈老爷忙道:“对!因为小儿一发病就得听琴音,三七姑娘只好住得近些。”
齐翎玉闻之垂眼,脸色更不好了。
连侍女幽兰都看不下去了,为公主打抱不平:“放肆!我们公主想住哪里,哪里轮得上别人!”
“好了,幽兰。”
齐翎玉脚步一顿,看着柳苑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淡淡道:“风竹亭也不错。让大家拾掇拾掇,把东西搬进去罢。”
幽兰幽怨地恨陈老爷一眼,闷声应道:“是,公主。”
“宵明,也不知你在这里能不能住得惯。”齐翎玉转过身,对宵明道,“若是住不惯,可以去芳华殿歇息。”
她的语气照常,似乎完全没有怪罪她将三七带入陈府的意思。
但宵明看得出来,她还是怪她的。
虽然她知晓自己没有资格问这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忐忑问道:“阿姊,你可还在生我的气?”
齐翎玉背过身去,没有回答。
显然是生气了。
宵明又凑过来,小心翼翼解释道:“当时我听闻陈公子得了这种怪病,需要夜夜琴音静心,情急之下就将三七送来了。”
齐翎玉冷道:“为何不送位男琴师?”
宵明慌忙找补道:“三七姑娘不仅琴技了得,还略懂医术。正巧她得罪了凤舞阁的阁主,当时正要被赶出来,没地方去,我便……想到她了。”
她越说越底气不足,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风舞阁阁主”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三七确是得罪了在下,因为她不小心把在下养了许久的一只猫弄丢了。”
宵明蓦地转头,发现从渊不知何时出现在风竹亭,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了。
她莫名有一种背地说坏话被当事人捉住的心虚感。
齐翎玉沉默良久,最终面色平淡道:“今日我有些累了。宵明,你同凌云殿下先走罢。待我整理好这里的事后,再同你联系。”
这是明确的逐客令了。
再呆下去就不礼貌了。
宵明讪讪笑笑,有些不放心地最后看她一眼,便化出流光飞身而去。
从渊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
他兴致勃勃问道:“怎么皱着眉头?宵明妹妹看上去可是不大高兴。”
见她不搭话,他又笑道:“事态不是正朝着你期望的方向发展么,宵明妹妹总该想到你的阿姊会生气的。”
宵明懒得搭理他。
好好一条活了三万年的蛟龙,好死不死长了张嘴。
宵明不经意间瞅了一眼他脚下踩着的剑,忍不住多问了一嘴——“你不是说陈观是你故人转世么?怎地你故人病重,你也不进去看看。”
从渊慢慢凑过来,距离近到可以看见他细长的睫毛微颤:“在下更想跟着你。”
“别靠那么近,仔细掉下去。”宵明不自然地同他拉开一段距离,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的唇上,忙挪开眼。
从渊像是与她有心灵感应一般,忽然凑近了一分。
宵明猛地推开他,又怕他跌倒,便又轻轻拉了他一下。
从渊借机揽住她的腰身,低头轻轻亲上她的唇角,缠绵的呼吸同她的交织在一起,空气遍布旖旎的味道。
他抽离时,眼里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宵明整个人杵在流光上,差些脚生趔趄,一个站不稳跌落云端。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被自己的徒弟轻薄了。
特别是在他唤她“仙君”的时候。
她迟疑道:“你……是从渊罢。”
从渊似乎垂眼微不可察地叹息了声,又笑着抬眼:“宵明妹妹,你又在幻想什么徒弟强吻师傅的戏码了。在下自然是从渊了。”
宵明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但她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先不论这家伙究竟披着谁的皮,她确确实实被轻薄了哎!
她的脸忽地涨得通红,恼道:“你这个登徒子!”
从渊却笑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宵明妹妹,你在天机镜里,是不是看见在下了?”
“黑池近日水温不大适宜,在下近日每夜都在天机镜的灵池修行。”
天机镜……
那个据南坪所说能窥见命定之人的镜子。
宵明倏地回想起那个在月光中半露着胸膛的人影,面色一红。
她的脑袋嗡嗡的,企图掩盖自己的无措:“没,没有的事!你看错了!那不是我!”
她重重地推开从渊,仓皇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