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志愿者们一同去了杂物室,出来的时候,祁言涧看到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副指示牌。
那个女同学过来提醒她:“马上就要集合了,去拿牌子吧。”
祁言涧看向她,点点头。
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原本被带领教室们按考场号码好的指示牌全部底儿朝下面,立在地板上,此时已经被先来却排在后面考场的学生弄乱了顺序。
她没急着进去,等杂物室里的人潮散去,空气流通之后,祁言涧走进去,从“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所剩无几的考场指引牌中找到了自己的那个数字。
普通铝合金的材质,不知道原先用过几次,表面粘黏过的痕迹很明显,盖在最上面的那张白纸上面写着“第0113考场”。不过,粗略看一眼就能发现,它下面还贴着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其他纸张。
祁言涧闲来无聊,她举起牌子,抬到自己面前,仔细透过薄薄的一层纸去看被盖住的底下字的内容。
发现是上学期举办的那场运动会。
放下指示牌,避开四边尖锐不平的角,她把双手扶在最上方的金属平面上,将整块牌子由上往下竖直立下。
这个动作需要自己微微弯腰,不过却意料外的舒服,大概是因为站了很久。
随后的时间流速似乎变得快了起来。
广场外传来教导主任主持考生和引导员前来集合的喇叭声。
又是一片嘈杂。
祁言涧走出教学楼,找到排练时自己被安排到的位置,站在最前面,高高把引导牌举过头顶,身后陆陆续续站出一条长队。
十五分钟的站队时间,将考生带上楼,等待监考员安检。
这是最能体会考试氛围的时候,祁言涧依旧把指示牌竖在身前,抬头望着窗外逐渐阴黑的天。
又要下雨了。
走廊里面很安静。
她的余光里,有些考生闭目养神,应该是在缓解考试的紧张情绪;有的四处张望,是其他学校的考生在对自己所在的一中考场进行好奇打量;有的只低着头,干脆放空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没有人发出声音。
但无声的紧张和窒息向每个人周身蔓延,热汗在肌肤上蒸发,为隐约稀薄的空气加上几分潮湿。
开始下雨了。
好多人同时被外面突然传来的雨声吸引,连成线的雨滴使玻璃窗模糊不清,向下的视角里,有广场上的几盆观赏花。
直直落下的雨没让它们无精打采地弯下脊背,反倒在一片暗色中更显鲜艳,无端让人移不开眼。
祁言涧也观望着。
她没在担心自己没有带伞,过一会儿要怎么回家。
只是突然想要幻想,明年此时的自己,会站在这座城市的哪个地方,来书写那份可以让自己驶离重复人生十七年无聊航线的人生试卷。
-
“你不是要去举牌?”陈思渺看见徐奕杨也在,有点意外。
周五晚上这个人还鬼哭狼嚎,嚷嚷自己倒霉的没边,居然被抽到。现在却坐在自己面前,正往嘴里送水果。
徐奕杨看她一眼:“真去了你又得幸灾乐祸。”
“我有啥幸灾乐祸的。”陈思渺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心情全写在脸上。此时此刻,左脸幸灾,右脸乐祸。
“需要拍下来给你看看吗?”徐奕杨半个身子往后倾斜,右手已经掏出了兜里的手机,举起,“来,看镜头。”
陈思渺朝摄像头笑了下,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祁言涧今天也要去学校。
是前天她和她说的。
徐奕杨在自己不想干的事情面前,有用不完的办法,最有效的就是掏钱。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但是祁言涧就不是了。
就算不想做,事情分配到她头上,她也一定会亲自把事干好。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巨大的玻璃窗上已经出现斑驳的雨滴,外面的景物已经模糊不清。
也是在这时,她接到了自己老爸打来的电话。
宋洵州左手端着一杯冰,右手拿着手机,正走进来。
他低着头,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脸上。
不知道怎么,这个人这两天莫名低气压,虽然以前也没有多开朗,但还是和现在这样有不同的地方在。
徐奕杨盯着他,企图找出那份不一样在哪里。
陈思渺听着听筒里老宋的声音,见到他进来,又想起周五晚上这个人对自己的“凝视”。
想一次自己就毛一次。
宋洵州走到小沙发边上,用腿将徐奕杨横在过道的半个身子支走,坐下。
他把冰杯放圆桌上,下一秒抬眼,问:“看啥?”
“很帅啊。”徐奕杨开口。
他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又把头低了下去。
开始往杯里倒碳酸饮料。
祁言涧现在在干嘛。
第一团气泡漂起来,微小、相互挤压的炸开声响传进耳朵里。
会吃早饭吗。
汽水渗进冰块的空隙,紧接着,底下的气泡咕嘟咕嘟全涌上来,把最开始的那团撞破,变成沫儿,贴在杯壁上。
还有四天的时间,自己怎样才能见到她。
在出神的空当,杯子已经满了,可倒入的动作还在继续。液体混着冰块溢出,倾洒在桌面。
毫无条理,混乱一片。
就像他想见她的渴望。
他的心脏是没有敞口的容器,思念是冒着气泡的碳酸饮料,越涨越高,气泡翻滚得越来越快。
可是全数被容纳在里面,找不到溢下的出口。
“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她,因为考场不能带手机。”陈思渺说。
“现在雨太大了,就算带伞也肯定回不了家,等过一会雨变小了,我打车去接她。”
“行,别担心了爸。”
老宋又嘱咐了几句,她一一应下,随后挂了电话。
徐奕杨在下一秒看过来:“你要走?”
陈思渺点开打车软件,说:“要走。”
原因刚刚在她打电话、他观察宋洵州的时候就已经听的差不多。
徐奕杨没有细问。
他瞥了眼窗外:“雨够大的,能打到车?”
陈思渺微皱眉,手中的手机上正是呼叫中但无司机应答的界面。
“那咋办?”陈思渺望过来,只当作回应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平日里很喜欢脱口而出的口头禅。
“有招。”徐奕杨一扬下巴,方向朝的是宋洵州那边,“但是看我没用,你得问问宋少爷。”
陈思渺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她没打算采纳这个意见。
徐奕杨和他穿这一条裤子长大,想怎么麻烦就怎么麻烦,司机更是想用就用。
但是她不是。
虽然已经一起吃过了很多顿饭,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宋洵州也并不是一个眼高于顶、看不起所有人的真少爷。但是这种有求于他的事情,陈思渺还是不会直接去做。
她不是心思细腻到不想麻烦任何人的性格,只不过再大条的人,也能在相处过程中体会出对方似乎有着不想让任何人麻烦他的性格。
更何况,本来自己就没办法把他当成徐奕杨那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地对待。
一个人和他周围所有人的社交距离都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有些人一见如故,有些人就算认识很久,还是会有一道隐形壁横在中间,双方都不去主动跨过。
你可以明白这段距离理应是多少,最长有多长。
宋洵州把手机放下,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卡在沙发和他大腿之间的缝隙里。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撒出来的饮料,听完徐奕杨的话,他抬起脑袋,刚好碰上陈思渺带些犹豫和探究的眼神。
他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一动没动地放在她身上,好像真的在等她张口说话。
陈思渺在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移开了视线,余光里察觉自己又在被注视,于是又缓慢地把头转过去,出声:“不用,我能打到。”
宋洵州点点头,他没说什么,转手将被汽水浸透而变得塌软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拿起杯子仰头喝了一口。
陈思渺敢确定。
首先,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其次,任何多余的表情都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但脑子里就是忍不住萌发出自己被轻嗤了一下的想法。
轻嗤、轻嗤、轻嗤。
简直莫名其妙!
打车的进程依旧停留在呼叫无应答,可是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就在陈思渺打算再给老爸打个电话,干脆让他停店关门一会儿亲自开车去接算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按笛声。
宋洵州感受到手机收到消息发出的振动,微痒感让他的些许纷乱心绪消散,他重新拾起手机,打了一行字。
“陈思渺,”他点击发送,按笛声随之停止,“取消订单吧,车来了。”
陈思渺和徐奕杨同时看过来。
一个满脸不可思议,另一个的表情则是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
陈思渺立刻有了动作,她站起来,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眼,语气里有惊喜的喜悦:“你什么时候叫的车?”
在你接到电话的时候。
那个“她”从陈思渺口中说出的那一刻,宋洵州就有了答案。
“快去吧,不是很急吗。”他出声,不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陈思渺想说一句谢谢,她在原地站着,酝酿,发现自己死活说不出这两个每天自己不知道要说多少遍的字。
算了,接到人之后在微信上再说吧。
这么决定完感觉自己整个人轻松多了,于是她拿上手机,和房间里的其他人道了声别,朝大门那边走了过去。
徐奕杨在听到门合上的动静后,转过头,眼里全是表扬和认可:“很热心啊。”
他当时也只是半开玩笑说了一句,没想到宋洵州这么干净利落地就把司机叫过来了。
宋洵州这次没点头,看起来像是在走神,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你让谁替你去学校了?”
-
考生全部进入考场之后,志愿者们全部回到了原集合地点。
雨很大,一滴一滴重重砸在地板上,带着被打湿的泥土溅起来,在人们的鞋子上留下了斑驳点迹。
半空中已经蒸起了白烟。
祁言涧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上去,打算雨变小一点就抓紧回家,浇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周围已经很安静,和几十分钟前的一片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大家说话都换成了气声,细碎的轻语听多了让人产生困意。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后,雨势渐小。
祁言涧觉得这差不多是回家的最好时机了,目前只是淅淅沥沥下着,过一会儿十有**会再次变大。
她小跑出教学楼,在路过保安室的时候被里面的一个保安大爷叫住:“丫头,进来拿把伞再走。”
祁言涧没推脱,听到叫唤后立马进了保安室。
不大的小房间里开着空调,她已经淋了雨,在气温已经逼近三十五摄氏度的六月上旬,乍一进来她还是被冷了一下。
大爷挺慈祥,给她递了卫生纸擦衣服,说:“入梅了,出门怎么不带把伞,这雨说下就下,不带就得挨浇。”
说的是地地道道的南市话。
祁言涧接过纸巾,有点不好意思,也没有说普通话:“忘记了,谢谢您。”
大爷把一把黑色的伞递给她,又说:“放心用着,我这里还有。”
祁言涧说“好”,和他约定归还时间:“我下午还要过来,到时候就能还给您。”
大爷摆摆手,说着“不急不急”。
“快回吧,等会儿又该下起来了。”
祁言涧点点头,嘴角挂着笑意,朝他挥手道别。
平时经常用来抄近路的那条巷子,今天因为撑伞没有办法走了。
先不说现在周围没有揽客的出租车在路边停着,她手里也没有现金。
所以只好走大路回家。
祁言涧边往前走边听着头顶传来的滴答滴答,雨打在伞面的声音。
她的右手边满是绿化树,一棵比一棵高大,茂盛的树叶足够将细密的雨水遮住,起一个缓冲作用,水珠最后是沿着叶梢滑下的。
脚下的路也不像刚才在没有遮挡物的校园广场里那样湿滑,甚至泥泞,和主路上完全被浸湿而显深黑色的柏油马路形成了强烈的色差对比。
走了没一会儿,祁言涧的身后响起汽车鸣笛声,她没回头,以为是司机在提醒其他的行驶车辆。
直到汽车进入最右侧车道,稳稳当当停在路边,然后,陈思渺叫出她的名字。
“祁言涧!”她放下车窗,朝车外的人喊。
祁言涧有些意外地转身,看见陈思渺正在车里坐着向她挥手,于是走过去。
“快上车,”等祁言涧坐在自己旁边时,陈思渺给了她一块干燥且柔软的毛巾,“我以为你要等雨再小一点才出来呢,幸好还没走远。”
祁言涧用它擦了擦脖颈处,说:“怕等会雨下的更大,你从哪里弄来的毛巾?”
自己和她说过来校当志愿者的这码事,祁言涧没有问出你怎么会在这儿的这种问题。
看陈思渺今天的这身穿搭,显而易见不是从家里出发过来的。
“司机叔叔给的,”陈思渺也很纳闷,为什么车里面还会有毛巾、茶包这种东西,司机递给她的时候自己的疑问和祁言涧一模一样,“说谢谢。”
祁言涧闻言,按着她的话重复,对着坐在驾驶位但明显不是出租车司机的男人说:“谢谢叔叔。”
男人应下,抬头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坐在后座、刚刚上车的女生,随即收回眼神,发动车子。
祁言涧点开和陈思渺的聊天框,打字:“你亲戚吗?”
旁边的陈思渺手机屏幕亮起,她看到来信人的备注忍不住笑了声,瞥了瞥只是低头等她回复的女生,然后输入:“没有家底如此殷实的亲戚。”
祁言涧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她认识的汽车标识并不多,平时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过,只知道很日常的和很昂贵的那几个众所周知的品牌。
恰好,自己现在坐的这辆是后者的其中一个。
陈思渺知道她会疑惑,继续解释,依旧打字交流:“下大雨没打到车,一个朋友叫来了自己家的司机。”
“不用有负担,回来我和他去道谢。”
祁言涧朝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又开始手敲键盘:“我认识吗?”
陈思渺没犹豫,直接回复:“不认识。”
想起这个人平日里在学校里的生存模式,她不敢肯定祁言涧知道宋洵州。
不过,想到那天她去接自己的经历,陈思渺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但是你见过他,那天晚上你去接我,给你开门的那个。”
“他叫宋洵州。”
这章好长,两个人居然没见面
下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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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又是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