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祁言涧和宋洵州差不多是在相同的时间点醒的。
一个是怕对方早来,要等自己很久;另一个则是因为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干脆接着已经变亮的天色起来,收拾收拾要带的东西。
祁言涧特意在昨天把周末留的数学试卷做完,文理班的教学进度不一样,尤其是数学这一科,十班是文科的实验班,讲的已经照比其他班快了一章节。但昨天她特意在开始写前把空白卷全部给他拍过去,才得知宋洵州他们班已经结课,开始进行一轮复习。
她一直感觉这四个字出现在自己的学习生活里还有一些时间,但是听宋洵州这样说之后,自己清楚感受到高考的日渐接近。
一轮复习开始,大家的时间都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宝贵。
她不自主发了消息过去:你时间紧不紧张,不然我们假期再开始吧?
宋洵州立马打字过来:一点都不,不然周末我也是浪费时间,我们也是才讲完导数结课不久,正好复习复习。
祁言涧被他的话安慰到。
处变不惊似乎是他的性格底色,不紧不慢是他的行事风格,就连“浪费时间”这种话被他这种常驻总成绩年排前三的人说出口都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刻意展示。
这种游刃有余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倒会增加几分对他的信任。
于是她说“好”。
宋洵州洗漱好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自己需要带的东西:中性笔、草稿纸、笔记本、两包夹心饼干和苹果软糖,还在书包侧兜塞进了一把伞。
书桌上放着的是昨天祁言涧给自己发过来的试卷——她不会的题他也不一定会,虽然祁言涧说自己数学不好,这是全学科成绩比较后而得出的结论,实际上并没有到十分恶劣的地步。
所以他打印出来,从头到尾全部做完。南一的很多题目都是年级组老师们独创的,在搜题软件上压根搜不到原题,提前做一下也好和她对答案。
把这两张A4纸也放了进去,宋洵州单肩背上书包,推开房间门打算去吃点东西。
距离约定在小区门口见面的时间还有小一个小时,宋洵州坐在凳子上,收回投向墙上挂钟的视线,拿起三明治往嘴里送了口。家里十分安静,饭团不知所踪,可能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下来,总之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出现在自己的脚下,连影子都没见到。
走到祁言涧的家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时间是绰绰有余的,他又侧脸,看向窗外不太刺眼的太阳,做了一个走着过去的决定。
距离两人约定见面的前四十分钟,宋洵州从家里出发。
祁言涧在距离两人约定见面的前十分钟就下楼,去小区门口等他,不过还是晚了,等她走过那个转角、看到大门的时候,宋洵州已经站在那里。
她快步走进他,在要叫他名字的前一秒,他正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过神。
二者目光相对的瞬间,祁言涧将即将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吞回。
“又让你等了。”她换了句话说。
宋洵州笑了笑,低头扫了眼腕骨上的表,而后抬头:“我只等了一会,还没在这里站定。”
这句话绝对有待考量,祁言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将他给她留下的初印象——熨帖,这个手写标签用铅笔再次涂厚一层。
她今天穿的很简单,彩色T恤,下面是复古深色牛仔长裤,脚踩一双红色德训低帮板鞋,右边那只上面绣着一颗被咬掉一半的红苹果,脖颈上戴了一条叶子形状的绿色水晶项链,很小一片,在阳光照耀下将斑驳的流光折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头发没有像初见时被夹起,而是扎了一条不长不短的蝎子辫,发梢刚好偏在左肩,落在心脏的位置。
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个性,和街道两旁将他们包围的树颜色适配度极高,一身见了就能感受到是在过夏天的搭配,色彩的高饱和似乎将周身的热空气都降温。
祁言涧没有穿防晒外套,她不喜欢那种皮肤被闷在衣料下的黏腻感,在这样炙热的天气穿防晒衣,感觉皮肤在窒息,连带着她人都要喘不过气。
以往的每个夏天都是这样过下来的。
防晒霜她会涂,但是还是抵不过紫外线的强度,每次夏天结束自己都会黑几个度,不过冬天照样闷白回来。
而且,她对肤色也并不存在焦虑问题。
身边站着一个“五彩斑斓”的祁言涧,浑身all black的宋洵州穿搭就显得极其单调了,他很少见到过这样的她,因为长大之后,她的日常主色调已经变成了黑白灰。
“那家咖啡店在哪?”宋洵州看她。
“梧桐路那边。”
那挺远了。
宋洵州不得不问出一个决定他们出行方式的问题:“昨天的卷子做的怎么样?”
祁言涧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狡黠,然而说出的话表现出的意味是自己并没有听懂他话中的引申义:“不会做的并不多,放心吧宋老师。”
宋洵州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她脸上,自然没有忽略掉那份掉落频率少之又少的狡黠,他无奈弯了弯唇角,慢声开口:“我是想说,我们要不要走路过去?”
祁言涧听到这句解释并不意外,解释的内容她也不意外。
“你怎么这么喜欢走路?”很真挚的疑问。
“以前不喜欢,突然有一天就喜欢了。”宋洵州巧妙地进行回答,“你不喜欢吗?”
祁言涧摇摇头,原本只是困惑的语气中添加几分不可置信:“我也喜欢。”
和宋洵州相通的地方有多出了一角,觉得神奇的同时,心底还产生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幸福感。
类似于第一次带他去走那条狭窄又隐秘的小巷而产生的那种感觉。
这个世界上只自己体会得到,连多次与自己同频的宋洵州都不一定会知道。
人是绝对需要在心里为自己无法表露的情绪和想要隐藏的心事留下相当大一片独属空间的,祁言涧再次对这一点表示了无限认同。
“那我们一起走过去吧。”宋洵州预计了一下这趟行程的时间,“现在八点,到那里差不多八点四十分,时间来得及。”
祁言涧对他的估量十分认同:“最晚八点四十五也可以到。”
“我计过时。”
而且不止一次。
闻言,宋洵州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还没来得及说出话,祁言涧已经肯定了他没出口的问题。”
“如果非要选择一个秘密基地的话,那家咖啡馆才是,小巷并不算。”
你怎么突然打起来直球了祁言涧。
宋洵州没有立刻接住她的话,因为怕自己的声音会因为直线飙升的心跳频率而发颤,他抑制住同时开始颤抖的手,缓了会,余光里女生的目光在说完这句话后就看向了前方,幸好没看自己。
没几秒的时间,宋洵州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被砂纸磨过一遍似的,很难发出声音了,他试着发声,声音传进了祁言涧的耳朵里,与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同,只突然多出几分沙哑。
“看来我们现在已经算是交情够深。”
她侧脸打量旁边人的表情,语气轻快:“算是。”
连续四天一起在晚自习结束后回家的交情,在祁言涧这里,可以等价分享一个自己私藏已久的秘密基地了。
因为对象是宋洵州。
两个人并肩走到一条柏油路的尽头,一同转身,进入下一段路。
交谈的声音从没有断过。
“你觉得秘密基地的定义是什么?”
“对我而言,只要它够安静,够隐蔽,而且不会在那里遇见熟人,就算是一个秘密基地。”
“你呢?”
“我的要求很高,必须要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发现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找到的角落,才称得上是秘密基地。”
“这个要求真的有点高。”
“所以迄今为止没找到,小时候这个想法不死,长大了慢慢就不追求一定要找到什么秘密基地了。”
“小时候我也有自己的秘密基地。”
“哪里?”
“我的房间,也是现在的这个。那个时候好小,觉得自己的房间好大,从来没有熟悉或者陌生的同学到我的房间来过。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时,不想把注意力放在任何东西上面,把玩具、书本和作业全部堆在墙角,然后坐在床下的地板上发呆。对季节转换的感知全寄托在听觉。能听见树叶随风摇曳的声音,是夏天,那种声音很清脆。等清脆的声音变得干枯到像翻陈旧得几乎翻不动、怕稍一用力就撕碎的纸张时,就知道冬天快到了。现在回忆,觉得它也很像在秋天去公园里捡落叶的声音。”
“现在不是了吗?”
“按照你的标准的话,不是了。因为陈思渺偶尔会到我的房间叫我去她家吃饭,不过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我的房间从小就不只属于我自己。”
“?”
“我家和徐奕杨家离得很近,从小不是他在我的房间就是我在他的房间,现在想想,两个人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怎么分开过。”
“我很羡慕你。”
“没什么好羡慕的,时间长了只会觉得厌烦。”
“其实你说出来这句话心里是很幸福的,你很享受这种发小间的形影不离,一定吧。”
“也有点。我很感激他一直在我身边。”
尤其在她离开的那年。
说着走着,头顶的太阳已经悄悄升起了一些高度,开始散发更加不可忽视的炙热。
两个人全部加快了些许脚步。
宋洵州一直在跟着祁言涧走,她往哪里转他马上跟上去,这座从自己出生到现在生活不止十七年的城市在此时仿佛陌生起来,他像初次到访的游客,跟随着导游祁言涧,去探索新角落。
梧桐路,一条南市人无人不熟的路。原本是很多当地人晨练和晚饭后散食的一条不起眼的大路,由于满是梧桐树,且棵棵笔直粗壮、高耸入云,排列极其整齐,一列列三枝分叉的巨大树木俨然围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隧道,成了许多旅客的必打卡景点。
随着南市近年来在互联网上的热度逐年递增,越来越多的人来这条路观光,景区管理局甚至发布了公告,采取限流和调整管控时间等措施来减少交通隐患、提升游客体验感。
因此这条路渐渐变成了一条商业旅游路,居民另寻锻炼场地,极少出现在这里去挤游客。
宋洵州好久没来过,但是他对这里十分熟悉,因为去上小学的路必经这里,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穿越这条盘曲折叠的路无数次,整整六年的时间。
正是八点半过一点的黄金时间段,很多等候已久的游客全都拿出各自的摄影设备,端起来,调整角度,定格丁达尔效应出现的时刻。
祁言涧和宋洵州忍不住停下脚步,他们与身边的人群一同为大自然的神奇现象而震撼,在眼底细细描摹着大把大把倾洒而下的光束的形状。
“快许愿。”祁言涧难得说话时没有正对他的眼睛,依旧注视面前的奇幻景象,她发现自己无论看多少次,都是看不腻的。
也是,谁会不喜欢捕捉光。
宋洵州有些感慨她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她信他也信。
许愿,不就是给自己一个说出心里话或者认清自己心里所念所想的机会。
成真,感谢天意;落空,下次再许。
心知肚明,其实是要自己努力和争取。
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加大愿望实现的概率,实际是在坚定去做的决心、激发去实现的勇气。
“许个实现靠人意的愿。”
靠人意,所以说出口。
“祝你永远灵动,永远天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