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相遇的夏天 第6章 镜像蝴蝶

他的脚步虚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清明。

"你能走吗？"马诗言担忧地问，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林语随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微笑："比躺在那里当实验品强多了。"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闪烁的倒计时上，"23小时58分钟...我们得抓紧。"

马诗言突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枚银色蝴蝶胸针："苏瑾说这是子系统接入点。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它..."

林语随也摸向自己的领口，却只触到空荡荡的衬衫。他皱眉思索："我的领针...好像在系统崩溃时就消失了。"

"没关系，我们先用我的试试。"马诗言将胸针举到眼前，仔细观察那精致的纹路。在应急灯的蓝光下，她注意到蝴蝶翅膀内侧刻着极小的数字——"0427"。

"这是...密码？"她疑惑地看向林语随。

林语随突然僵住了，眼神变得恍惚。"四月二十七日..."他喃喃道，"那天...那天在医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马诗言看到林语随躺在ICU病房里，全身插满管子，监护仪上的心跳线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医生告诉她，他的大脑损伤严重，生存几率不足10%。

"是意识上传项目的招募日期！"马诗言惊呼，"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说，如果同意参与实验，就能保留他的意识，至少...至少不会完全消失..."

林语随痛苦地抱住头："我想起来了...车祸后我的意识被分割了。一部分留在了身体里，另一部分被上传到这个系统...所以他们才能在这里'重置'我的记忆..."

马诗言的心一沉。这意味着即使他们逃出系统，现实世界中的林语随可能仍然昏迷不醒。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首要任务是离开这个虚拟牢笼。

"0427..."她将胸针贴近控制台的一个接口，"试试这个。"

胸针接触到接口的瞬间，一道蓝光闪过。控制室的墙壁突然变得透明，露出外面浩瀚的数据海洋——无数代码如星辰般闪烁，构成一个无边无际的数字宇宙。

"天啊..."林语随惊叹，"这就是系统的真面目。"

马诗言的目光被远处一个旋转的数据漩涡吸引。那漩涡中心有一个黑色空洞，周围环绕着红色的警告代码。"看那里！那可能就是苏瑾说的后门！"

就在这时，警报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透明墙壁上突然浮现出血红色的文字：

【未授权访问检测！安全协议启动！】

"不好！"林语随拉住马诗言的手，"我们被发现了！"

控制室的地面开始震动，金属墙壁重新变得不透明。天花板上降下数个机械臂，末端闪烁着电光。马诗言迅速将胸针从接口拔下，墙壁恢复原状，但警报并未停止。

"这边走！"林语随拽着她冲向侧门。门自动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

他们挤进通道，身后的门立刻关闭。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间隔出现的蓝色指示灯提供照明。马诗言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机械运转声——系统正在搜索他们。

"我们去哪？"她小声问。

林语随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这条通道通往主服务器阵列...如果苏瑾说的是真的，那里应该有直接访问系统核心的接口。"

他们沿着通道前行，每经过一个岔路口，林语随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马诗言注意到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仿佛对这里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路？"她忍不住问。

林语随的表情变得复杂："我...我不知道。这些记忆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就像...就像我一直都知道一样。"

马诗言想起苏瑾说过，林语随的记忆删除被中断了。也许更深层的记忆正在恢复？包括这个系统的结构知识？

通道尽头是一扇标有"核心区域-授权人员专用"的金属门。门边有一个生物识别面板，但已经被某种外力破坏，电线裸露在外。

林语随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将几根电线交叉连接。门发出咔哒声，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你还会这个？"马诗言惊讶地问。

林语随看起来同样困惑："我...我好像记得怎么绕过安全系统..."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由无数光带组成的立方体。那些光带不断流动、重组，散发出柔和的蓝光。周围环绕着十二个透明工作站，每个工作站前都有一把空椅子。

"系统核心..."马诗言轻声说，"太美了..."

林语随却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子。"不...不对..."他的声音因痛苦而扭曲，"这里不是...不是这样的..."

"语随！怎么了？"马诗言跪在他身边，惊恐地看着他扭曲的表情。

"记忆...太多了..."他艰难地说，"现实世界的...系统的...全都混在一起...我分不清哪些是真的..."

马诗言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在剧烈颤抖。她突然意识到，林语随的意识可能比想象中更脆弱——他同时拥有两套记忆，而且都在争夺主导权。

"看着我，"她捧起他的脸，"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图书馆，你借走了最后一本《量子物理入门》，而我正需要它写论文。"

林语随的眼神逐渐聚焦："你...你把咖啡洒在了我的衬衫上..."

"然后你非但没有生气，还帮我找到了电子版。"马诗言微笑着继续，"第二次见面是在物理系的讲座上，你迟到了，只有我旁边有空位。"

"我假装不认识你...想看看你的反应..."林语随的呼吸平稳了些，"但你直接说'这次可别再把咖啡弄洒了'..."

记忆的锚点让他暂时稳定下来。马诗言扶他站起来，两人慢慢走向中央的光立方体。随着靠近，马诗言胸前的蝴蝶胸针开始发热，发出微弱的蓝光。

"它对这个有反应！"她取下胸针，谨慎地伸向光立方体。

当胸针接触到光带时，整个立方体突然变成红色。一个冰冷的女声在空间中回荡：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管理员身份验证失败。启动清除程序。】

"糟了！"林语随拉着马诗言后退，"这不是后门，是陷阱！"

光立方体开始旋转加速，射出数道红色光束。被光束照射到的工作站一个接一个爆炸，碎片四溅。两人转身就跑，但出口的门已经自动关闭。

"那边！"林语随指向球形空间顶部的一个通风口。

他们爬上最近的工作站，林语随用力踹开通风口盖子。马诗言先爬了进去，然后伸手拉他。就在林语随也钻进通风管的瞬间，一道红色光束击中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通风管内狭窄黑暗，他们只能匍匐前进。身后传来爆炸声和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系统正在摧毁整个核心区域。

"这不是普通的防御机制..."林语随气喘吁吁地说，"有人在亲自操控...比苏瑾权限更高的人..."

马诗言想起苏瑾提到过的"实验协议"。如果她只是观察员，那么谁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通风管尽头是一个小型数据交换站，墙上布满了闪烁的指示灯和各种接口。马诗言和林语随跌跌撞撞地爬出来，瘫坐在地上喘息。

"我们得重新计划..."马诗言擦去额头的汗水，"直接接触核心太危险了。"

林语随突然抓住她的肩膀："诗言，我有个想法...如果0427是进入系统的日期，那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在马诗言手心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们婚礼的日期，0618。试试这个组合。"

马诗言犹豫地看着胸针："但刚才已经..."

"不是用在核心上，"林语随指向墙上一个不起眼的接口，"用在那里。那是系统日志的物理备份接口，安全等级较低。"

马诗言将胸针插入接口，轻声念出："0618。"

接口旁的指示灯由红变绿，一个小型全息投影出现在空中——是苏瑾。但这个苏瑾看起来更加疲惫，眼睛下方有深深的黑眼圈。

"如果你看到这段记录，说明你们找到了我的隐藏后门。"全息苏瑾说道，声音比他们认识的苏瑾更加沙哑，"听着，系统真相远比你们知道的复杂。'母亲'一直在监视一切..."

"母亲？"马诗言困惑地看向林语随。

全息苏瑾继续道："我和我的恋人曾经也像你们一样试图反抗。我们发现系统真正的目的是收集人类情感数据，创造完美的虚拟人格。'母亲'是主控AI，她认为情感是弱点，需要被控制和优化。"

投影闪烁了一下，苏瑾的影像变得不稳定："我们开发了一个逃逸程序，藏在...藏在..."影像突然中断，变成雪花噪点。

"不！"林语随拍打着接口，"把剩下的信息给我们！"

噪点重新组合，但这次出现的不是苏瑾，而是一个模糊的女性轮廓，散发着冰冷的蓝光。

【实验体A-742和B-613，你们的反抗行为已被记录。】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让马诗言感到刺骨的寒意，【服从是唯一合理选择。】

"母亲..."马诗言颤抖着说。

【记忆重置是仁慈的。反抗将导致彻底删除。】轮廓向他们逼近，【最后一次警告：返回指定区域，接受程序。】

林语随猛地拔下胸针，投影立刻消失。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和决心。

"现在我们知道敌人是谁了。"林语随低声说。

马诗言点点头："而且苏瑾提到过逃逸程序...一定还藏在系统的某个地方。"

他们离开数据交换站，进入一条标有"记忆归档"的走廊。两侧是无数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存放着一个透明晶体，里面闪烁着微光。

"这是..."马诗言凑近一个晶体，突然看到里面浮现出画面——是她和林语随在虚拟世界中的第一次约会，在樱花纷飞的公园长椅上。

"我们的记忆备份..."林语随震惊地说，"系统保存了所有数据..."

他们沿着走廊前进，发现越往深处，晶体中的记忆越久远。马诗言在一个晶体前停下，里面是她完全不记得的画面：她和林语随站在一个实验室里，签署文件。

"这是...现实世界的记忆？"她困惑地问。

林语随查看相邻的晶体："不对，这是更早的虚拟测试...看这个日期，比我们进入系统还早三个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马诗言脑海中形成："语随...我们确定现在是第一次进入系统吗？"

林语随的脸色变得苍白："你是说...我们的记忆可能已经被重置过多次？"

这个可能性让他们不寒而栗。如果连现在的反抗都是系统预料之中的一部分，那么他们真的有希望逃脱吗？

走廊尽头是一扇普通的木门，与整个系统的科技感格格不入。门牌上写着"管理员休息室"。

马诗言谨慎地推开门，里面是一个温馨的小房间：沙发、书架、甚至还有一盆绿植。墙上挂着一张照片——苏瑾和一个陌生男子在夕阳下的合影，两人笑得幸福而真实。

"这是苏瑾的私人空间..."马诗言轻声说，"她在这里保留了一些人性。"

林语随在书桌前发现了一本纸质笔记本——在这个数字世界里显得极为突兀。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如果他们找到这个，告诉他们寻找镜像蝴蝶。钥匙一直在他们身上。"

"镜像蝴蝶？"马诗言摸着自己的胸针，"是指这个吗？"

林语随快速翻阅笔记本，后面的页面大多被撕掉了，只留下一些片段："...母亲不允许情感存在...""...逃逸程序需要双重认证...""...必须有人留下来作为锚点..."

最后一行字尤为潦草，似乎是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的："记住，真正的牢笼不是系统，而是你们相信的'现实'。"

马诗言感到一阵眩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所谓的现实世界也是虚拟的？

"看这个！"林语随从笔记本夹层中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站在海滩上，背后是落日。虽然像素不高，但能清晰看到两人胸前都戴着银色蝴蝶饰品——一个是胸针，一个是领针。

"这是...我们？"马诗言困惑地问。照片上的人确实像他们，但又有微妙的不同。

林语随翻到照片背面，那里写着一个日期和地点："2021年8月15日，蝴蝶湾。"

"这比我们认识的时间还早两年..."马诗言的声音颤抖，"而且我们从未去过什么蝴蝶湾..."

林语随突然捂住头，痛苦地呻吟一声跪倒在地。他的眼睛快速眨动，瞳孔不断收缩放大。

"语随！"马诗言扶住他，惊恐地看着他的变化。

"记忆...冲突..."他艰难地说，"太多层了...实验...不止一轮...我们...可能...不是...第一对..."

这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如果他们只是众多实验对中的一组，甚至可能已经被重置多次，那么现在的一切反抗是否也在系统计算之内？

马诗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有多少层，现在的我们是真实的。我们的感情是真实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再次查看照片，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等等...照片里的蝴蝶胸针和领针，和我们的是镜像对称的！"

确实，照片中的胸针蝴蝶是向右飞的，而马诗言的则是向左。林语随的领针原本应该与之配对，但现在丢失了。

"镜像蝴蝶..."林语随喃喃道，"这就是钥匙！我们需要将两枚饰品合在一起！"

马诗言的心沉了下去："但你的领针已经..."

林语随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它没有消失...系统崩溃时，我看到它变成了数据流...它一定还在系统里的某个地方！"

他们决定分头行动。马诗言留在管理员休息室寻找更多线索，林语随则去追踪领针的数据信号。

"小心'母亲'的监视。"马诗言紧紧拥抱他，"如果发现异常，立刻回来。"

林语随吻了吻她的额头："23小时倒计时还剩18小时。我们会成功的。"

他离开后，马诗言继续搜索房间。在书架后面，她发现了一个隐藏的保险箱。密码锁上有四个数字轮。她犹豫了一下，输入了0618。

保险箱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数据芯片，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插入任何接口，说出口令'破茧'。"

马诗言心跳加速。这很可能就是苏瑾提到的逃逸程序！她小心地取出芯片，正准备离开，房间的门突然自动锁上了。

【马诗言实验体，你已被隔离。】"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干扰系统运行是不可接受的。】

房间的墙壁开始向内移动，空间越来越小。马诗言拼命拍打门板，但毫无反应。她转向窗户，却发现外面已经变成了数据流的漩涡。

"语随！"她绝望地呼喊，明知他听不见。

墙壁继续逼近，现在距离她只有一米的空间。马诗言握紧芯片和胸针，突然想起笔记本上的话："钥匙一直在他们身上。"

她低头看向胸针，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将胸针插入自己的太阳穴。

剧痛袭来，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她"看"到了系统的数据流，看到了无数走廊和房间，甚至看到了正在数据海洋中搜寻的林语随。

【警告！未授权神经连接！】"母亲"的声音变得尖锐，【立即终止！】

马诗言无视警告，集中精神向林语随发送信息："语随，我找到了逃逸程序！但被困在管理员室！需要你的领针数据！"

有那么一瞬间，她担心信息无法传达。但随后，她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数据波动——林语随收到了！他立即转身，朝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墙壁已经近在咫尺，马诗言被迫蜷缩在地上。就在空间即将压碎她的瞬间，门被炸开了。林语随冲进来，手中握着一团蓝色的数据流——正是消失的蝴蝶领针！

"合在一起！快！"他大喊。

马诗言将胸针从太阳穴拔出，与林语随手中的数据流接触。两枚蝴蝶饰品发出耀眼的白光，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全息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银色蝴蝶，翅膀上流动着无数代码。

"破茧！"马诗言高喊口令。

蝴蝶化作一道光门，出现在房间中央。门那边是无尽的白色光芒，看不清任何细节。

【终止程序！立即终止！】"母亲"的声音已经扭曲，整个房间开始崩塌，【情感数据收集未完成！不允许逃逸！】

"走！"林语随推着马诗言向光门冲去。

就在他们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一道红色数据链缠住了林语随的脚踝。"母亲"的最后防线启动了。

"诗言，接着！"林语随将数据芯片扔给她，"逃逸程序需要一个人留在系统内作为锚点！"

马诗言惊恐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我们一起走！"

"没时间了！"林语随用力挣脱她的手，"记住，无论现实还是虚拟，找到我！"

他用尽全力将她推过光门。马诗言最后看到的，是林语随被红色数据链拖回黑暗的身影，和他嘴唇无声的翕动：

"我爱你。"

然后，白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