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声那句“和我联手,一起对付顾知礼”的话音刚落,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冻结,只剩下父子二人冰冷对视的目光在无声交锋。
短暂的沉默后,顾妄忽然笑了,“可以。”他回答得异常爽快,爽快到让顾知声都微微怔了一下。
顾知声眯起眼睛,审视着顾妄,似乎在判断他这话里有几分真意。
顾妄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直接提出了他的条件:“但我现在,立刻,就要看到许安安,完好无损,少一根头发都不行。”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顾知声,传递着不容商榷的坚决。
顾知声与他对视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微微颔首,对着门外说了一句:“把人带过来。”
不过几分钟,书房门被再次推开,李烨站在门口,他身后,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少年,正是许安安。
他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体微微发抖,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当他抬起那双朦胧的双眼,看到站在书房中央的顾妄时,瞬间忍不住了。
“顾妄——!”
许安安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保镖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顾妄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身体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破碎地溢出。
“没事了…安安,没事了…我在这里…”顾妄立刻收紧手臂,将他完全圈进自己的怀抱里,一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背,另一只手轻轻地安抚着,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他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悬在悬崖边的心才终于落回实处一点。
他抬起头,目光射向面无表情的顾知声,声音冷硬:“人我带走了。”
顾知声看着相拥的两人,淡淡开口:“别忘了你答应的事,顾妄,别耍花样,否则…后果你知道。”
顾妄没有回应这句威胁,他只是更紧地搂住了怀里的许安安,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然后半扶半抱地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别墅书房。
车子再次咆哮着驶离顾家别墅,但这一次,车速平稳了许多,顾妄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副驾驶座上许安安冰凉的手。
许安安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完全恢复,他紧紧靠着顾妄,小手依赖地回握着顾妄的大手,眼睛红红的,时不时会偷偷看顾妄一眼,仿佛只有确认他在身边,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顾妄的声音放得极轻。
许安安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就是…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让我出去…我害怕…”他的声音带着委屈的颤音。
顾妄的心像是在滴血,他握紧他的手,低声承诺:“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了。”
顾妄安排人订了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将许安安安顿在柔软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情绪似乎慢慢平复下来,顾妄才坐在他对面,神情一脸郑重。
“安安,”顾妄看着他那双依旧惊惶的眼眸,声音低沉而认真,“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许安安捧着水杯,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离开?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顾妄语气沉重,“就我们两个人,隐姓埋名,重新开始生活,不要顾家,不要这里的一切,只有我和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能会吃苦,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房子和吃的…但是,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你…愿意吗?”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与顾知声虚与委蛇?联手对付那个显然也是狠角色的大伯?不,那只会让他和安安陷入更深的泥潭,成为顾知声手中的刀,永无宁日,他不能拿安安去冒险。
唯一的生路,就是彻底离开这个漩涡中心,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财富、地位、身份…所有顾知声可以用来威胁和控制他的东西,他统统不要了!他只要许安安平安快乐地待在他身边。
许安安安静地听着,他看着顾妄眼中那份坚定和温柔,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愿意。”
他放下水杯,伸出手,轻轻抓住顾妄的衣袖,仰着头,眼神纯粹而依赖:“顾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怕吃苦,只要顾妄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就好。”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顾妄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他伸手将许安安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他的信任和依靠。
“好。”他低声说,“那我们走。”
计划迅速展开。
顾妄知道,顾知声的眼线无处不在,飞机、高铁这些需要实名认证的交通工具绝对不能碰。他联系跑长途的黄牛,高价买了两张第二天凌晨出发、前往一个偏远中转城市的长途大巴票。到了那里之后,再换乘另一趟大巴,辗转前往最终的目的地——一个西南边境相对闭塞的小城,这样迂回的路线,应该能最大程度地拖延顾知声找到他们的时间。
他没有动用任何一张银行卡,只将手头所有的现金都取了出来,分成几份藏好,手机卡也扔掉了,他要彻底切断与过去的一切联系。
第二天凌晨,天色未亮,凌晨四点顾妄叫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许安安,给他穿上衣服,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衣服,他们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背包,里面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所有的现金。
打车来到那个位于城市边缘鱼龙混杂的长途汽车站,凌晨的车站格外冷清,只有寥寥几个等待早班车的旅客,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打着盹,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和灰尘的味道。
顾妄紧紧牵着许安安的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许安安似乎还有些困,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顾妄肩膀上,顾妄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们买的是最早一班,五点出发的车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站里渐渐有了些人气,但始终没有听到他们那趟班车的检票通知。
四点五十…五点…五点十分…
预定的发车时间已经过了,他们等待的那个检票口依旧毫无动静。
顾妄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感迅速扩散,他站起身,走到售票窗口询问。
窗口后面那个睡眼惺忪的工作人员懒洋洋地查了一下电脑,头也不抬地说:“哦,那趟车啊,临时延误了。”
“延误了?”顾妄的心猛地一沉,“怎么突然会延误呢?那大概还有多久?”
“不知道,上面通知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也不知道要多久,等通知吧。”
延误?等通知?
顾妄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
“安安,我们快走!”
顾妄在听到“班车取消”的瞬间,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凉了!他几乎是立刻拉起还迷迷糊糊的许安安,也顾不得什么行李背包,转身就朝着车站出口跑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他们刚冲出候车大厅大门,几道刺眼的车灯便打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牢牢锁定在光圈中央,刺目的光线让顾妄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心脏骤然沉到了谷底。
车子无声地停下,车门打开,率先走下来的正是李烨,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金丝眼镜在车灯反射下闪着冰冷的光,在他身后,跟着四五个身材魁梧、面色冷硬的保镖,围上来彻底堵死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凌晨的车站外围空旷而寂静,这突如其来的阵仗,让许安安吓得浑身一颤,死死抓紧了顾妄的手,躲在他身后,连呼吸都屏住了。
顾妄将许安安牢牢护在身后,看着步步逼近的李烨,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果然…果然是顾知声!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过他!
李烨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职业化表情:
“顾少,您这可是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啊,顾总才刚刚答应让您把人接走,您转头就打算不告而别?”
顾妄死死盯着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让顾知声出来!我要当面跟他谈!”
李烨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道:“顾总已经给过您机会了,顾少,是您自己不珍惜。”
他不再给顾妄任何说话的机会,轻轻一挥手。
身后的保镖立刻扑了过来,顾妄虽然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要分心护着身后的许安安,激烈的反抗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他便被两个保镖死死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顾妄!顾妄!”许安安看到顾妄被制服,吓得哭喊起来,想要冲过来,却被另一个保镖轻而易举地抓住。
“放开他!别碰他!”顾妄目眦欲裂,疯狂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安安被粗暴地塞进了另一辆车里,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他的哭喊。
“安安——!”
顾妄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但回应他的只有李烨冰冷的声音:“带走。”
他被强行押上了另一辆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车子发动,朝着与载着许安安那辆车相反的方向驶去。
顾妄的心随着车辆的移动,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他知道,顾知声这次,是彻底撕破脸了。
……
顾家别墅,那个他昨天才带着安安逃离的牢笼。
顾妄被反绑着双手,粗暴地推搡进空旷冰冷的客厅,他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立刻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如同扫描仪般扫视着整个空间——
没有!没有安安的身影!
“顾知声!你给我出来!”顾妄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朝着楼梯方向发出怒吼,“有本事你就冲我来!把许安安放了!我们之间的事,别牵连外人!你放了他!!”
他的声音在挑高的大厅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
脚步声从二楼缓缓传来,顾知声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一步步走下,姿态依旧从容,只是看向顾妄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顾妄,”他走到顾妄面前停下,声音不高,却异常有压迫感,“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上下打量着被绑着的儿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是真觉得我老了斗不过你了?还是我昨天给你讲的那个故事,给了你什么错误的灵感?让你觉得,你也能学你那个废物大伯,玩一手情深不寿、为爱私奔的把戏?”
“顾知声!你他妈混蛋!”顾妄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所有教养和理智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你除了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威胁人,你还会什么?!有本事你杀了我!”
面对儿子的辱骂,顾知声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微微歪了歪头,看着顾妄,语气平淡地提醒道:
“顾妄,你还记得…当年和顾知礼约好私奔的那个男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这句话瞬间冻结了顾妄所有的怒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当然记得!那个被绑着石头…沉入海底的男人!
顾妄的瞳孔因为恐惧而剧烈收缩,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顾知声,声音变得尖利:
“你…你把许安安怎么了?!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顾知声!你敢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看着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他期待已久的恐慌和崩溃,顾知声的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他没有回答顾妄的问题,只是对旁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
“带他上车。”
……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最终停在了一个废弃的码头。
咸腥冰冷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物的味道,码头上没有灯光,只有远处城市映照过来的微弱天光,海浪拍打着水泥墩子,发出空洞的声响。
顾妄被保镖从车上拖下来,依旧被反绑着双手,他环顾四周,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许安安呢?!顾知声!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回答我!!”他一遍又一遍地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码头上显得异常凄厉。
顾知声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望着漆黑的海面,沉默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就在这时——
“顾妄…救我……顾妄……”
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码头上喊了起来!
顾妄浑身一僵,循声望去——
只见在码头延伸出去的一个生锈的起重架下,一个不断扭动挣扎的麻布袋,被粗糙的绳索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翻滚着黑色浪花的海水!
那求救声,正是从那个袋子里发出来的!
是安安!是安安的声音!!
“安安!!!”顾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看着那个吊在空中无助挣扎的袋子,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被沉入海底的大伯的爱人!
历史…难道真的要重演?!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在这一刻,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倔强、所有的坚持,在可能永远失去许安安的巨大恐惧面前,彻底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顾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他不再嘶吼,不再怒骂,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求,他朝着顾知声的背影跪着爬了过去,一遍又一遍,重重地将额头磕向坚硬的地面!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码头上回荡,每一声都带着绝望的力量。
“对不起…父亲…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的声音因为磕头和哭泣而断断续续,混杂着血和泪,模糊不清,“求求你…放过他…求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再也不跑了…我听话…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放过安安…求你了爸…”
鲜血从他的额头上迅速涌出,顺着眉骨、鼻梁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苍白的脸和身下的地面,看上去触目惊心。
为了许安安,他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抛弃了所有的底线,像一条最卑微的野狗,匍匐在了他最憎恨的父亲脚下,只求他能网开一面,放过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少年。
海风依旧冰冷地吹着,吊着麻袋的绳索在海风中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仿佛死神不耐的催促。
顾知声终于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的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