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储之启把蓝宝齐从沙发上赶到地毯上,然后抱着抱枕深陷进了沙发里。蓝宝齐握住游戏手柄无所谓坐哪,但身后不断传出干扰他集中精神的叹息。
“我说,你能安静点吗?”蓝宝齐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被枕头砸头。软绵绵的枕头竟能挥动得如此暴力,他感觉天旋地转,赶紧摸摸脑袋还好没被打肿。“哥,又是什么事?”蓝宝齐把枕头捡回来放回沙发上,“齐进吗?”
他哥摇摇头,“跟你说不着。”说完便把脑袋埋进另一个抱枕里,几秒后枕头被他甩飞,他一下坐起身。“蓝宝齐,你刚从文A班下来是吧。”
“我也不想啊。”他不满道,甚至还想加上一句: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大本事啊,用家世给自己加试。这话他不敢说,白眼倒是敢给他哥翻一个。
“那你应该认识何文落吧。”储之启坐起身,试探问出。
我当然认识啦,但我能和你说嘛?蓝宝齐否认得很快,看储之启的反应他大概猜到了。拿起手机之后他随口问道:“你想认识啊?”
“你赶紧滚回家。”说完,储之启又倒回沙发上。
“你送送我呗。送到楼下就行。”蓝宝齐敲着手机键盘,胆大包天地提要求。“你不会后悔的。”说着,他露出狡黠的笑容,冲储之启晃了晃手机。
储之启把地上的书包往他身上用力一扔,半信半疑地跟着他下到一楼。走出电梯后他一个转身就看到何文落在不远处靠着墙,拿着手机像是在和谁聊天。看着看着,蓝宝齐突然在他旁边大喊一句“何文落!”
何文落听到后朝这边看过来,储之启下意识地扭过头回避。蓝宝齐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挡在了何文落面前。储之启只能看到蓝宝齐的背影,真是看哪哪不顺眼,正咬牙切齿地恨恨羡慕着。蓝宝齐突然侧了侧身,举起手往他的方向一指。
储之启像被那一指点了穴一般,紧张地不能动弹。何文落朝他看了一眼,接着在储之启静止的身体,期待的眼神中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林达梚从另一边走回来,蓝宝齐识趣地和她们告别。莫名有点恐惧地慢慢晃回储之启旁边,他张了张嘴,说不出来,又闭上了。
何文落走远之后,储之启一把扯住蓝宝齐的书包,“今天晚点回家没关系吧?”
“住一晚也没问题。就是吧,这书包背着有点重。”蓝宝齐在他吃瘪的表情面前浅浅威风了一把。
储之启忍耐着接过他的书包,两人又坐回到沙发上。蓝宝齐一下躺占整张沙发,得寸进尺地指了指嘴巴:“哥,我有点口渴。”
“渴?”储之启坐到沙发上,把蓝宝齐往里一挤,抬眼看着窗外,说:“出去淋着,喝雨水。”
蓝宝齐被他挤得浑身不舒服,赶紧从夹缝里抽出自己的腿,坐直了。“哥,我差点忘了问你,没有伞你是怎么回来的?我说我去接你,你说不用。”
储之启不搭理他。
“哥,门口的伞是你新买的?怎么那么巧,何文落也是来商场买伞的。不会……”蓝宝齐点到为止。
储之启从沙发上起来,蓝宝齐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心满意足地又睡倒回沙发。
储之启灌进一大口冷水,情绪的火势得到控制之后,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你这问题怎么怪怪的,一股酸味。”蓝宝齐刚露出的笑意在看清他的表情后马上又抿谈了。赶忙坐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很吸晴的笔记本,拿出来之后也不着急翻开,在储之启眼前晃来晃去。橙红色的封面,中间挖空了一个太阳的形状,虽然是太阳的形状,却有着大海一样的蔚蓝色,周边还溅起很多水花,整个本子的配色非常大胆和奇妙。
笔记本耀眼夺目得令储之启非常不适,他用力闭了闭眼,蓝宝齐识相地开了口。
蓝宝齐知道自己要从A班下来的那一天内心没什么波澜,因为自己总吊车尾,早晚的事。他不想也不在意把他拉下去的人是谁,只知道对方并不着急升上A班,拒绝了班主任让她提前进班学习的机会,提出下学期和别的同学一起进来,他占着便宜自然是不多说什么。
但他总有一件事怎么也不服气,那就是文学社团一直退回他写来的文章,他每次都写,每次都不通过,每次他都去为自己争辩,争着争着就吵起来。成员们从对文章不满上升到对他表示不满了,以后凡是蓝宝齐的文章一字不看,已经成为社团的硬规矩了。
在文学社一来一回之后他基本把人都认全了,但那天看优秀作文墙的时候,文章署名最多的却是社团里难得一见的何文落。看了她的作文以后,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见一面。其中原因不全是他被何文落的文字打动,还有他想进步却求助无门的急迫。
那天午休,他直接就跑去找何文落。“当时她看到我一定吓坏了,以为我找她吵架呢哈哈……”蓝宝齐没忍住笑了,但面前听故事的人却不是这个心情,他只好继续说。
“‘你是何文落?我叫蓝宝齐。你应该知道我。’我就这样很没礼貌地介绍自己,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温和地笑着看我,我就更大胆了。”
“可以拜托你指导我写作文吗?”
“我觉得你找老师指导更好。”何文落说。
“我找过,但没进步。文学社还是不收我的文章。”
何文落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自己写得也不算很好,更不会指导别人写。
蓝宝齐也知道这样很莽撞很难为人,但他是做好准备来的,把自己觉得还可以的文章铺展在何文落眼前。
何文落竟真的认真看起来,“其实你可以写得简单轻松一点,太刻意地用字造句反而会不自然。另外深刻主题这里……”说着,她顿了顿,看他一眼后继续说:“而且,你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吧?”
蓝宝齐一个劲地点头同意又称赞,“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没有把你全部的思考和情感表达出来,美是流露出来的不是约束出来的,如果你要我建议的话,我想应该先解决文章流畅问题。当然,如果你不想这样改,就当我在胡说吧。”何文落又露出温和的笑容。
蓝宝齐听得热血沸腾,当即做出保证:“我会改的,改完后我再拿给你看看,可以吗?”
蓝宝齐这一决心,何文落那一点头,文章改了好几天。“一篇文章改好几天我都改的有点不耐烦了。但是何文落说写文没有宽度就没有高度,现在用废稿垫出完整的作品都想放弃的话,怎么写出优秀的作品呢?。”蓝宝齐讲到这里,眼底一片敬佩。
他本想马上拿去投稿,但被何文落拦了下来。几天以后文章才投进文学社,正好赶上社团活动,优秀作文墙在老师的要求下进行扩大,但高质量的文稿却很难得到及时补充。大家只好挑稿不挑人,把蓝宝齐的文章放在了眼下。
方晴看完之后说:“这不会是抄袭稿吧?”
闻言,大家都围过来。
“怎么感觉有点像何文落的文风。”
“文风相似算是抄袭吗?”
“虽然还差得远,但确实有点像。”
“主要是……蓝宝齐能写成这样?我不信。”
社长延妍说:“找何文落来问问不就行了。”
“他写我看。”何文落用四个字简明扼要地一下澄清两件事,一是证明这篇文章完全出自蓝宝齐之手,二是承认这篇文章的指导的确出自她手。
文章粘贴那天,何文落一如既往地来帮忙。她悄悄把位于中心位置的作文撕下来,贴到了扩大的一边。
“文落,你的稿子前两天才贴上,不用撕下来。”方晴赶忙阻止她。
“能呆两天我已经很知足了。”说完,何文落就往那空缺的地方贴上一张新手文。
第二天蓝宝齐站在作文墙中间,看着自己的文章。旁边围着好几个同学,他们看完以后指着他的文章,发出疑问:“这么差的也行?”
围在周围的同学听到这么直接的评价都好奇地挤过去,形单影只的蓝宝齐只能步步后退,让出位置。几分钟后,看完的同学没说话,一是因为文章并没有那么差,二是因为文章的署名是蓝宝齐,三是因为刚才评价的那位同学仍然在大惊小怪地否定贬低,他一遍一遍看,但眼睛在文章上停留不够五秒,他一遍一遍地贬低,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批评哪一点。从来没有哪一篇文章忍受过这么长时间的恶意,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在吵,但在本该安静的阅读环境下很刺耳。他好像说不过瘾一般,又一次摇头:“真的越看越差。这样的,我觉得我也可以?”
蓝宝齐被人群挤得太远了,但出于礼貌并没有甩开周围的人走上去理论,他一直忍耐着,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地就是不闭嘴。听到最后,他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开始怀疑自己。
“蓝宝齐?哦……和他那个什么表哥一样。在哪都有后门走,有靠山是真他妈牛逼啊!”
比起刺耳的嘲讽讥笑,蓝宝齐更关注自己。可听到名字的他还是下意识抬头,周围没看到文章的同学注意到他这个举动,明白过来,原来说的是他的文章。艰苦卓绝之后好不容易初出茅庐,却被人用炉火纯青的毒辣眼光贬得一无是处。现在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期待他的回应或是逃避,但他都做不出来。他就这样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的文字搅进漩涡里,虽然很愤怒,但想要为自己争辩的那颗心,疼得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反击。
“你也可以?你的在哪?”蓝宝齐还是第一次听到何文落用这么高的音量、这么冷漠的语气说话。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姿态高傲却不压人,人虽清冷但笑容自然温和,周围的同学都很愿意为她让路。
她走到那位爱评价但在此刻沉默的同学面前,又重复了一遍:“你也可以?你的在哪?”
他上下打量着何文落,漂亮可爱,纯洁天真,随后奸笑着说:“他是你男票啊,你这么维护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呜呼——他旁边的几个男同学开始起哄。
他为人很肤浅,忽略了何文落那双明亮如月,智慧过人的眼睛。何文落笑了一下,说:“你把他说得这么差劲,难道是因为你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吗?”
哈哈哈哈哈哈——在场的人都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
他朋友恍然大悟,搂着他的肩膀说:“我说你怎么骂那么凶,原来是……哈哈哈哈哈哈。”他气急败坏地甩开那只手,准备大骂何文落,但他张着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是吐出了一块小石头。
蓝宝齐走到何文落旁边,抛了抛手里的石头,对他说:“还想吃,就张嘴。”
最后,他在一片笑声中红着脸逃了,脸红就是这场闹剧最好的收场方式,所有大言不惭的人都该为自己感到难堪、羞愧。
“扔得还挺准。”何文落惊讶道。
蓝宝齐把那颗石头从回廊踢出去,遗憾地说:“早知道挑大块的了。”
“早点教训他不就没事了嘛。你又不怕他,干嘛不说呀?”
蓝宝齐被何文落这一句温柔的话语揉得很扭捏,他的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装作无所谓地说:“懒得理。”
何文落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抱歉啊,刚才我说他爱你,但都是他逼我说的。”虽然是该道歉,但责任不在她。
“你干嘛道歉啊,他才应该道歉。”蓝宝齐认真地看着她,提到他时很是鄙视和生气,说话语气都强硬了不少。
做错事不会道歉的人,都会对不起自己的。何文落觉得这句话不太适合说,这一句才应该说:“写得很好。不需要靠山。”她看着那篇几分钟前被贬得无限低的文章说。
两个人沉默着,对这个故事各怀心思。
储之启想问:为什么她愿意帮你?但他没开口,因为他知道他想问的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帮我?他也知道他要问的人不是蓝宝齐,更不是何文落,而是他自己。
“这个本子也是她送我的。她说她的作文第一次被评为优秀的时候,老师就送了一个本子给她。”他把这个暖洋洋的本子往储之启怀里一塞,说,“哥,如果是你想认识何文落,就不要指望她先靠近你。”
储之启抚过那个蓝色太阳,翻开了第一页,空白页上“蓝宝齐”三个字写得圆润饱满、俏皮可爱,虽然他还不了解何文落,但他肯定蓝宝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关于这个名字,蓝宝齐对他有所保留。何文落是当着他的面写的,写之前她说:“蓝宝齐。你的名字很好。”
“怎么好了?”蓝宝齐摇了摇头,有些嫌弃地说:“我不太喜欢这个“宝”字。想改的,但是同音的字没一个好。”
何文落没说话,写完之后递给他。“怎么会不喜欢自己呢?我觉得你这个名字真的起得很好。”蓝宝齐第二次听她说好,不禁有些好奇,没等他问。
何文落就用笔头指着那个“宝”字,说:“我觉得这个宝字是你。你看……”她指着“蓝”字,说:“左边是爱。”然后她指着“齐”字,说:“右边是福。”
蓝宝齐为她这一番理解叹服的同时反应也很快,说:“从现在开始,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宝”字。”
“蓝”字是他妈妈的姓氏,代表对他的爱和保护;“齐”字是祈求和祝福,希望他可以万事齐全;“宝”字是他自己,这个字就很可爱,说明这个人可以爱。
这个幸福的名字下面贴着一张他们和家人去朗伊尔城时的合照,合照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脸,但储之启记得拍照时每个人在冰天雪地里都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这张合照仿佛也在点醒他:储之启,如果你有一个到达朗伊尔城的愿望,就应该让自己温暖地出发,而不是期待朗伊尔城因为你而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