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时光,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与反复实验中飞逝。
由姜霂作为核心成员之一的课题组,终于成功攻克了那个曾被视作不可能的难题。
庆功宴设在沪市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学术界与投资界的名流汇聚一堂,庆祝着这项足以改变行业格局的突破。
姜霂穿着合体的西装,站在人群中,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应对得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正以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剧烈跳动着。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搜寻着那个铭刻在心的身影。
宴清,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无声滚动,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等了太久,拼了命地挤进这个可能离他最近的圈子,就是为了这一刻。
然而,直到宴会过半,主宾席上那位SY实验室的代表——一位德高望重的院长已经发表了致辞,那个最该出现的人,依旧不见踪影。
希望如同被细针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
焦虑和失望像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
当姜霂被张教授轻轻推向舞台中央时,整个宴会厅出现了一刹那的寂静。
追光灯精准地笼罩住姜霂,将他每一寸轮廓都勾勒得清晰无比。浅褐色的发丝在强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光洁的额头。合体的深蓝色西装,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剔透,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俊,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粹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台下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几位见多识广的媒体记者交换着惊艳的眼神,低声议论着这惊人的骨相和皮相。
一位家里有着国内著名娱乐公司的资深星探差点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喃喃自语:“这要是进娱乐圈……”而更多学术界的人士,则在短暂的失神后,流露出混杂着欣赏与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们早已听闻这位年轻天才在专业上的造诣,却没人想到,他竟还拥有如此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
姜霂立于麦克风前,微微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般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开口,声音通过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大厅,清越悦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净质感。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海滩,潮水退去,只留下荒芜。
他机械地背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发言稿,那些关于基因序列、关于模型构建、关于突破性设想的专业词汇流畅地从他唇间吐出,逻辑清晰,论证有力。
台下不时传来赞许的点头和低低的惊叹。
但他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躯壳,悬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刺眼的灯光,以及那个正在完美扮演着“天才研究员”角色的、名为姜霂的漂亮皮囊。
宴清为何没有出席?
这些掌声和注视,是为了什么?
一个接一个空洞的问题在他内心回荡,却得不到任何答案。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扫过台下,一张张或欣赏、或好奇、或探究的面孔模糊成一片晃动的光影。
指尖在讲台下方微微蜷缩,冰凉一片。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在参加的是什么宴会,忘记了自己刚刚完成了怎样一项重要的研究成果展示。
整个世界在他感知里褪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虚妄感。
“……以上是我的分享,谢谢大家。”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几乎是本能地微微鞠躬。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将他淹没,可他只觉得那声音遥远而不真实,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僵直地站在台上,直到张教授上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引导着他走下台阶。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有种踩在棉花上的虚软。
镁光灯依旧追随着他,那些灼热的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就像一个精致却空洞的容器,刚刚完成了一场被预设好的表演,而内里,早已空空如也。
强烈的脱离感促使他必须立刻逃离。他对着张教授匆匆说了一句“去洗手间”,便几乎是踉跄地挤开人群,向着宴会厅外那片相对安静的阴影处走去,将身后的喧嚣、赞誉、以及那些因他外貌和才华而生的惊叹,统统抛在了那片令人眩晕的光明之中。
他借口透气,离开了喧嚣的大厅,走到连接着酒店内部办公区域的僻静走廊。
————
就在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几乎要被无力感击垮时,走廊尽头,一扇不起眼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唐溯率先走了出来,神色严谨,紧随其后的,正是那个让姜霂魂牵梦萦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比姜霂上一次见他更清瘦了些,侧脸的线条在廊灯下显得愈发冷硬深刻。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唐溯的低语,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场。
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姜霂几乎是凭借本能冲了过去,可还没靠近,就被两名高大的随从踉跄地拦在了两人两米开外的地方。
“宴清!”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唐溯知道今晚的庆功宴流程,并且才陪同宴清从可以俯视宴会正厅的阁楼下来,这个点,姜霂合该待在宴会厅内接受独属于他的鲜花与掌声。
唐溯眉头立刻蹙起,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呈保护姿态挡在宴清身前。“姜先生,”他的语气客气而疏远,“宴总还有要事。”
宴清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姜霂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姜霂此刻急切甚至有些狼狈的模样,却没有激起半分涟漪。没有惊讶,没有不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旧识相遇应有的波动,就像在看一个……偶然闯到面前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眼神比任何厉声呵斥都让姜霂感到刺痛。
“我……我们课题组成功了……”姜霂急切地开口,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又像个溺水之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个‘γ-07’关联的难题,我们找到了稳定表达的方法,数据……”
“恭喜。”宴清淡淡地打断了他,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新闻,“SY会跟进后续评估。”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姜霂一眼,径直从他还僵在原地的身体旁走过,带起一阵微弱而冷冽的、混合着雪松与淡淡药香的气息。
唐溯紧随其后,经过姜霂时,也如同宴清一般,没给姜霂任何目光。
姜霂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住。他听着那两道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拐角,整个世界的声音都仿佛被抽离了。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念念不忘,在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原来真的……一文不值。
剧烈的晕眩感猛地袭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拦着他的保镖,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视而不见,比直接的拒绝,更令人绝望。
宴清那声冰冷的“恭喜”和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姜霂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半年的苦苦追寻,无数个日夜的奋力拼搏,换来的依旧是这视若无睹的漠然。
巨大的委屈、不甘和积压已久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宴清!”
他再顾不得什么场合礼仪,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高大保镖,猛地追了上去,用尽力气从后面紧紧抓住了宴清的手臂。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昂贵西装的布料里,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宴清的脚步被迫停下,他没有回头,但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寒意凛冽。
唐溯脸色一变,上前想要拉开姜霂:“姜先生,请你放手!”
姜霂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不肯松开。
他转到宴清面前,仰起苍白的脸,眼眶迅速泛红,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和哀求:
“我错了……宴清,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一个人离家……你别这样对我,别不理我……”
他语无伦次,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到一丝往日的温度,哪怕只是一丝松动也好。
“求你了……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他像一只被抛弃后惶惶不安的小兽,本能地用最柔软的姿态去乞求主人的回心转意,甚至带上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撒娇意味,尽管这撒娇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令人心碎。
宴清垂眸看着他,下颌线绷得极紧,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里,似乎有什么剧烈的东西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归于一片沉寂的冷漠。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姜霂手中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