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面的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
宴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几乎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窗外,对面医院VIP楼层那几个亮着灯的窗口,像黑暗中灼人的星火,烧灼着他的视网膜。他已经这样站了一整夜,指间夹着的烟燃尽了又换新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灰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草味。
天色将明未明,城市轮廓在灰蓝色的晨曦中渐渐清晰。套房的门被轻声推开,唐溯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宴清挺直却难掩疲惫僵硬的背影,以及满室的烟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先生,”唐溯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但细听之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医院那边传来确切消息,姜少爷已经稳定,是过度疲劳和低血糖引发的症状,没有生命危险,目前正在休息。”
窗前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分,紧绷的肩线微微下沉,但宴清并没有回头。
“嗯。”一个单音节从他喉间溢出,沙哑得厉害。
唐溯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您的身体……Morui叮嘱过,您不能再这样熬夜和过量吸烟。您自己的负荷已经……”
“我知道。”宴清打断他,声音低沉,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那边……有说什么吗?”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尽管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唐溯自然明白“那边”指的是谁。“小霂的情况已经稳定,明昭的医疗团队,在他稳定后,再次提取了基因样本。”
宴清握着窗框的手指蓦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涩意与无力感。
“先生,”唐溯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心疼,“您已经做得够多了。自从……自从姜少爷离岛这一年多,您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白天要处理集团全球事务,晚上还要在实验室……”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赞同,“您不能总是这样透支自己,用您自己的基因去做那些激进的匹配实验,风险太大了!您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宴清缓缓转过身,晨曦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憔悴的侧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也缺乏血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同蕴藏着风暴的夜空。
“唐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的基因序列里潜藏的不稳定因素,就像定时炸弹。沈既明他们只想着提取、利用,根本不会在意这会不会反噬到他自身。”他抬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我必须比他更快……找到解决的方法。在他……彻底被拖垮之前。”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年多来,他是如何在庞大的商业帝国运作和尖端基因难题攻克之间艰难平衡。
无数个深夜,当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独自进入核心实验室,以自己的基因为蓝本,进行着一次次高风险、高强度的匹配与修正实验。他试图模拟、理解、并最终找到稳定姜霂独特基因序列的方法。这过程消耗的不仅是他的精力,更是他的生命力。
身体的预警信号早已出现,但他不能停。
“可是……”唐溯还想再劝。
“没有可是。”宴清打断他,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医院,“知道他没事就好。”这句话,像是说给唐溯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唐溯,也背对着那象征着他内心所有牵挂与软弱的医院方向。
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显得异常孤独和固执。
“准备一下,上午的全球董事会照常进行。”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权威,仿佛刚才那个流露一丝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觉。
唐溯看着他又一次将自己用冷漠和责任包裹起来,将所有担忧与情感强行压下,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低声应道:“是,先生。”
他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套房里再次只剩下宴清一人。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知道前路艰难,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无法以真实的姿态站在那人面前。
但只要姜霂还需要,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就会继续在这条看不见光的路上,独自走下去。
这是他选择的赎罪,也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守护。
——
私立医院VIP楼层,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嗡鸣。沈既明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眼底带着未散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他怎么样?”沈既明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沙哑。
主治医生连忙上前,语气谨慎:“沈总,姜少爷已经稳定下来了。主要是过度疲劳导致的神经性胃肠功能紊乱和低血糖,引发了呕吐和眩晕。我们已经进行了补液和营养支持……”
沈既明没耐心听完,目光越过医生,落在病床上。
姜霂半靠在柔软的白色枕头上,正在接受一位护士的静脉采血。他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因为不舒服,他微微蹙着眉,淡色的唇抿着,这副病弱的模样,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像一尊被风雨侵袭过的名贵瓷器,让人既想捧在手心呵护,又怕一碰即碎。
连那位见惯了名流权贵的资深护士,在近距离接触姜霂时,动作都不自觉地放得极轻,生怕弄疼了这仿佛从画中走出的少年。
年轻的实习医生更是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时不时瞥向病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艳和怜惜。
沈既明挥了挥手,医护人员完成采样后,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既明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姜霂,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怒气未消。他盯着姜霂手腕上刚刚采血留下的细小针孔,和手背上隐约可见的、之前因凝血障碍留下的淡色疤痕。
姜霂自知理亏,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疲惫和一丝真切的愧疚。他小声嗫嚅道:“对不起,既明哥……我……我以后会注意的,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他这副乖巧认错的模样,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沈既明的心尖,让他胸口的怒火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无奈和更深的心疼。但他面上依旧严肃。
“注意?你每次都说注意!”沈既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责备,“你看看你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差成什么样子!神经损耗,免疫力低下,心脏也出了问题!你到底在实验室里拼什么命?嗯?”
他倾身向前,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姜霂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他如此反常、近乎自虐般用功的真正原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驱动你连命都不要了?是为了那个课题?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最后那句话,他问得极其缓慢,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紧绷。
姜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沈既明探究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雪白的被单,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那段被刻意遗忘、又被强行记起的过往,那个冷漠又难以企及的身影,像一团乱麻塞在他的胸口。他想告诉沈既明,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困惑、所有的追寻、所有因宴清而起的痛苦与不甘。、
他想问沈既明,是否认识宴清,是否知道宴清当下的行踪。
可是……从何说起呢?
是他自己选择离开的,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承受当初自己种下的因。
可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只是抱着一种好奇的态度想要看一看......
从岛上离开的这一年里,他体验到了一种与在岛上截然不同的生活,夜深人静时他也曾无数次偷偷想回去,可一开始是担忧会被唐溯批评,后来在沈既明无微不至的呵护中,他也逐渐开始适应,甚至刻意去忽略曾经一切......
直到镜湖的那一次见面,宴清的态度让姜霂那刻意遗忘的记忆破闸而出。
说他自己都理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是依赖,是愤懑,还是……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含糊其辞的回答:“……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想……离某个目标更近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迷茫的脆弱,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透过雾蒙蒙天际,凝视着某个遥不可及的存在。
沈既明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神思不属的模样,心中那股刚刚压下去的烦躁和某种隐晦的恐慌再次升腾起来。
沈既明叠放在腿上的手不动声色紧了紧,他没有戳破。
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让这只受惊的鸟儿飞得更远。
他伸手,轻轻抚平姜霂揪紧被单的手指,触手一片冰凉。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营造的温柔与包容,叹了口气:“霂霂,我希望你能真的爱惜自己。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用健康去换。我希望你好好的,明白吗?”
姜霂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语气里那份不容错辨的关切,心头一暖,同时也涌起更深的愧疚。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嗯,我知道了,既明哥。以后我会多注意自己身体,不让你担心了。”
看着姜霂乖巧顺从的模样,沈既明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阴霾。
他知道,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顽强地生根发芽。而他,必须在那颗名为“宴清”的种子彻底长成参天大树、夺走他精心呵护的一切之前,将其连根拔起。
病房内灯光柔和,气氛看似缓和,但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消毒水的气味若有似无,混合着沈既明身上残留的、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冷冽气息。
他凝视着姜霂苍白的脸,少年眼底的迷茫与脆弱像蛛网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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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