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妖女,你这是在找死!”
——死?那你且看好,今日要亡的是谁。
“月牙……疼……好疼……月牙…”
——疼?疼好呀!疼就不许睡!
——他们我管不得,但你要是敢闭眼,我就全都告诉大长老!
——你知道,她最信我,若她听说日日与她针锋相对的麻烦精小姐对她动了那些坏心思,你看她还会见你不得!
“别……我不睡…你不要乱说…….”
“对!不睡!不然我全都给你捅出去!”
“不睡……我不睡……”
……
——骗子。骗子!!
*
李四一去不回,丘槐安便默不作声地帮她换了一床新被。
面绣玉兰,蓬松柔软,还隐隐透着些清冷香气。
其实凭宋月兰这么些年有土就是床的德行,睡这一窝香软,多是件做梦不敢想的升天美事。
但可惜,她两手经络实在伤得厉害,几乎是刚入夜就疼得满头大汗惊醒,岌岌可危的筑基一境更随这伤重病发瞬间失守,着实无福享受太久。
宋月兰喘息张眼,只见隔窗隐约有雷光撞进。
跌境界是注定,但是因吃杯甜茶就又引来渡劫雷云,就有些可喜的荒谬了。
难不成那丘君真成了神医?
潮压下沉,湿冷的里衣黏紧她前胸后背,她忽被压得些许喘不上气,刚蹭起身,是要下床通窗,好清心运气渡了这难关,却未落地,就听一串串纷杂脚步向她这处靠近。
“就是这间,去。”
话落门户大开,忽明忽暗沉紫一片中,两从黑袍修者陆续贯入,背身皆负冷光,少顷就将宋月兰一张崭新小床围得密不透风。
她张眼一扫,霎时冷汗垂面:“是谁如此贴心,知我夜中畏冷,竟愿下重金唤万剑修来暖身?”
闻声,正要穿门登场的绿毛修者脚下一个趔趄,还未站稳就隔着一众乌黑人从,指着她啊啊呀呀地左右叫道:“啧,是吧,是她没错吧?”
他一头绿毛着实扎眼,再配上那标志的评评啧啧,宋月兰当即认出,来的那正是与李四常年成双进出各大会场的丹修牌友,药王谷,谢元。
剑修们相觑傻笑,和一名丹修同来更是诡异十分,宋月兰直觉来者不善,体内运灵,是要化形脱身,却被那谢元一语拆穿:“还敢跑?都闭眼,把加息丸吃了,闻到香气儿就抓。”
宋月兰愣住,暗道:“这变身法是我女师亲传,合欢再无第三人可使,他一药王谷外修如何知解?”
“是我师兄要你来的?”宋月兰试探问询。
谢元听出话外意,却并不回答,皱眉怒道:“你们之间的弯弯绕绕我可不懂,自己去问。”
“带走。”他大手一挥,一个剑修便听令上前,不由分说两手插入宋月兰腋下,一把将人从床上薅起。
“等等等等!”宋月兰惊慌开口,“更衣!要我更衣!”
半刻后,乌泱泱一群人顶着满天密布雷云,踩过数不尽的天阶,将她架至两扇玉门前。
白玉入夜便冷,光影交错时似笼着一层冰雾,朦胧的,一颗一粒困于细琢纹路,挣扎便想去抓高天阴郁的光。
重瓣桃花纹,此地归属玉春…
谢元蹬步上前,在宋月兰满面恍惚中,轻叩上沉重门扉。
“轰隆——”
雷云翻滚,玉门开,一双轻眉淡眼望入她眼瞳。
“前辈,时间要紧。”谢元恭敬提醒。
那修者一语不发,只点了头,垂目侧身。
“多谢前辈大义。”谢元回头示意,适才听令的剑修便拍了拍宋月兰生气死糜的肩。
“……尊者就拜托你了。”
宋月兰不解其意,那剑修却松手下了阶。她回头去瞧,十几双清澈眼睛便也抬高望她,和她身后的一线光亮。
“进来。”熟悉的声音忽在她身侧响起。
宋月兰垂下眼睫,回身,忍痛维持着平衡艰难迈步。
“轰隆隆隆——”门合上了。
宋月兰不敢耽搁,一步接一步紧跟在谢元身后,飞快错过那沉默修者,一时竟和常人无别。
“啧,真是奇妙。这二长老刚还为你和瑶光仙争得面红耳赤,要不是早认识李四,我还要以为他才是你亲师,本想碰面你们怎么也得惜别几场,刚看怎又如此生分,仿佛素不相识?”
从前殿刚进长廊,一到二人独处,谢元就刻意放慢脚步,斜眼看她,语气颇为打趣。
宋月兰闻言不答,反对他浅浅一笑。
谢元见状面色一僵,停下脚步:“你笑什么?”莫名其妙的,要他掉一地鸡皮疙瘩。
宋月兰手指朝上指了指。
谢元皱了皱眉,抬头看去:“玉砌的顶,是很有钱,怎么了?”
再低头,女修面色忽白得像鬼,哀怨盯着他,目光幽幽。
“前辈,时间要紧。”
“轰隆——!”
几乎是话刚落,一声炸雷便响在二人头顶,谢元面色一绿,脚下直窜出十几步远。
“哈哈哈咳咳咳咳…”宋月兰脱力倒地,克制喘息道:“你怕什么?要死的又不是你。”
又一阵雷声滚过整座玉台,谢元抹了把冷汗,犹豫再三,终于上前将人拉起。
“被你看出来了……”
他忽然换了一副表情。
“但也别怪他们,谁让你偏要去那邪乎东西身边凑呢?连大乘剑尊都不敌被吞,你一个筑基小修能活到现在都是从来世借寿。”
将一只软烂手臂架在肩上,谢元便支人前走,却扛不住自己干骨架似得身板打颤,不时连带着另一副骨架向两边歪倒。
“就是这只手碎的剑吧,真是勇猛。”
他开始自说自话。
“李四当初说你不是法修,我还奇怪,哪有来合欢不修法的姊妹?纯傻瓜么不是?”
“三日前我算是见识了,你这半灵根,别说上山修法,就是下山给人修鞋我看都费吃奶的劲,真不知道瑶光仙平日都喂了些什么,要你能活蹦乱跳这么些年。”
宋月兰神情忽顿,有气无力地挣了挣:“你到底想说什么。”
“哎哎哎你别乱动。”谢元慌忙伸手,好险将人捞回,累得面也唰白,便就识相住嘴,就这么大鬼搀小鬼,五步一绊,十步一磕地歪出了长廊,来到内殿门前。
“我想说…”谢元侧眼望了望那玉门,沉默一瞬,突然叹了口气,“你进去前能不能给李四捎个信儿,要他别怪。我很可怜你,但也只能奉命行事。”
宋月兰恍然,垂下眼睛:“你们瞒了他。”
“是……”谢元不可否认。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绿发丹修觑着她脸色,低声小心翼翼:“都在里面了。”
“有谁。”
硕大的圆瞳盯上了他,谢元喉头滚动,倏尔咽了下口水:“你总要进去,我不能说,这也是奉命。”
“所以李四那里…”他还想再示意,奈何时间不等,犹豫之间,第三声天雷已劈开劫云万丈。
“轰隆隆隆隆————”
来不及了,三声既下,再响便都是渡劫天雷,到时剑尊如若没能修复灵躯,此劫必将魂飞魄散。
谢元抽动眉尖,一瞬将与李四之间种种交情都过了个遍,然后突然泄了口气,缓缓俯身,卸下烂软手臂。
“早知你是个爱找死的,我也就不多费这口舌功夫。”
后背猛然一道大力撞来,宋月兰重心一丢,直接跌倒在地,两耳嗡响里,忽听一声惨叫只叫出半截,正是浑身骨头疼得发颤,一只修白玉手忽鬼气地伸进她发黑视线。
“啊!”
“你、你不是已经寻到那东西回山了么?又来这里作何?!”
再头昏脑胀宋月兰也注意到,那变脸丹修刚还高飘在上的声音突然与她响在同一平面,很是惊慌。与此同时,一道稍显嗔意的清冷男声响在头顶,将她所有注意唤回。
“怎么不动?”
未有温热搭上,那只玉手便忽向内缩了缩,指节都要抓出惨白,将主人紧张毫不留情昭然揭示。
“明明刚刚长老身前还很卖力的。”
宋月兰忽然心口一跳,沉默半晌,便抬起头,眼神紧盯它主人,伸手上去,轻易将它揉了开,然后嵌入缝隙,吃痛也用力攥紧。
“道长可分得清,卖力,与卖力讨好的差别?”
“你…”
一双珀眼望他若盈盈秋水,丘槐安瞬间丢兵弃甲,长眸一转却瞥见她额角冷汗,忙将手指抽回,要将人搀起,却是身子一晃,反被她恶狠狠拽向地面。
“你来这里做什么?”宋月兰紧盯着他眼睛,柔甜声音变了调,夹杂着某些难以说清道明的凶狠怒意,“谢元分明说你已将失物寻回。”
丘槐安抿了抿嘴唇,指尖捏符,飞速将一旁惊恐表情屏蔽,紧接又凭空掐出一纸,递到她面前:“星宿说今夜有雨,我担心你不好受,便折了返,不想沁园外就听到谢元吵闹,这才一路寻到这里。”
他递来那符上纹路极杂,宋月兰瞧得额角直跳,虽没有再深问下去,嘴角却忽挂出一抹讥讽的笑:“真要给我?”
丘槐安一双黑瞳狂颤,身体却又不可自控地向前凑了凑:“给你。”
一符消业,两道便可助大乘修者稳过雷劫,可抵避雷半百。千年前曾现世一符,乃星机老祖创世之作,时既出,万罗修者无人不为之狂热,她不可能不生欢喜——
“啪”的一声,符纸与手一齐被打向地面。
“丘道长好大的一颗慈悲心,自身都要难保还要来管旁人闲事。”
玉台开始抖动了,密汗爬上后颈,宋月兰硬撑住无力双手,一个踉跄站起,“好好的天才仙一朝连跌五个大境,听说玉衡真人已经将你逐去了外门。嗷,对了,这好像都是三月前的旧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却有预感弄清楚了只会要自己更加烦恼,索性不再去想,跌撞向隔绝两道空间的那处屏障。
手未抬起,一屏却自行瓦解,飞舞的光晕中,宋月兰回头,只见那黑瞳一瞬不瞬,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又笑开,却转身走向那忽得解脱的绿发丹修。
“要我为剑尊渡劫?”
冷汗粘在背上,谢元将两人扫了个来回,忽得顿悟,当即点头连连。
“可以。”
冰锥的目光里,谢元怯怯咧开嘴,刚挂出一抹惨笑,就听她又道。
“先告诉我,你究竟奉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