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清涧山总裹着层软乎乎的绿雾,晨露没散时,松针尖垂着的水珠能映出半片天,待日头爬过东坳的石崖,雾才慢悠悠往谷底沉,露出满坡油亮的草木。
酸枣丛刚抽新枝,叶尖还带着嫩红,野葛藤缠着老槐树往上攀,缀着串米白的花苞,风一吹就飘起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香。
槐序蹲在老槐树下,手指捏着片刚摘的槐叶,正逗着脚边蜷着的小兽。
那小兽是镜澜前几日从山涧边捡来的,浑身覆着浅灰绒毛,像团揉皱的棉絮,唯独尾巴尖有撮白,此刻正伸着粉红的小舌头,追着槐叶打转,爪子扑空了就晃晃脑袋,再凑上去,惹得槐序笑出了声。
“慢些呀,又没人跟你抢。”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裹着山间的风,落在满是光斑的草地上,惊飞了几只停在草叶上的白蝶。
镜澜就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手里拿着根细竹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脚边的草,目光却始终落在槐序身上。
她穿件月白的短打,袖口挽到肘间,露出线条纤细却利落的小臂,发间别着根简单的木簪,鬓边沾了点草屑也没察觉。
前些日子镜澜从上京城回来后就总这样,将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不然就是下山处理事务,话少了,连往日里常挂着的笑也淡了。
槐序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山,还带回来一只小兽,今日一早便拉着她来山里,想着捞些小鱼给小兽当零食,顺便用山里的热闹,把镜澜的烦心事都赶跑。
见槐序笑得弯腰,镜澜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可那笑意没沾到眼底,开口时声音比山间的溪水还软些:“你再逗它,待会儿它耐不住性子,转头就往溪涧跑,反倒把咱们的计划抢了先。”
“才不会呢。”槐序回头,把槐叶递到小兽嘴边,看着它飞快叼走,又抬眼看向镜澜,眼底亮得像盛了星光,故意放大声音说:“你看,它多乖,只跟着我。对了镜澜姐姐,咱们去溪涧捞鱼吧,昨日我看见溪里有小鱼,捞些回来,既能玩,又能给小兽当午饭!”
镜澜放下竹枝,刚要应声,忽然抬眼看向山径的方向。
槐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道身影正慢悠悠从松树林里走出来,走在前头的人穿件银白的长衫,衣摆绣着暗纹的雪梅,风一吹,长衫猎猎作响,正是楼飞雪。
跟在他身后的是漓夜,穿件玄色短褐,眉眼冷冽,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多余表情,发尾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两人显然也看见了槐序和镜澜,脚步顿了顿,楼飞雪先开口,声音清冽:“你们怎么在此处?”
他说着,目光扫过槐树下的小兽,又落在槐序沾了草叶的发梢上,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这是在玩什么?逗小兽?看这小兽的样子,怕不是饿了?你就用槐叶糊弄它,小心它转头咬你。”
槐序见是他们,眼睛更亮了。
人多更热闹,镜澜说不定能更开心,她拉着镜澜的手腕就往山径那边跑,跑到两人面前才停下,仰着脑袋说:“仙尊,漓夜大人,你们怎么来啦?是不是要去槐月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溪涧玩?我们正打算去溪涧捞小鱼、捡石子,人多一起玩才有意思呢!”
镜澜站在槐序身侧,也跟着点头,声音比往日里稍显轻快了些:“溪涧的水不深,岸边的石子也好看,一起去热闹些。”
楼飞雪本是陪着漓夜下山采些治风寒的草药,见槐序一脸期待,又看了眼身旁一脸无所谓的漓夜,再瞥到镜澜眼底难得的浅光,便颔首应道:“也好,左右也没什么事,先陪你们玩会。”
漓夜闻言,也开了口:“今日休息,不用教剑,顺路。”
槐序随即又拉着楼飞雪的袖子往溪涧的方向走,“快走快走,去晚了小鱼就躲到石头缝里,石子也被山风卷走啦!”
楼飞雪任由她拉着,脚步放缓,配合着她的速度,偶尔还伸手帮她拨开挡路的树枝。
漓夜和镜澜则默默跟在后面,小兽偶尔跑到漓夜脚边,他也只是轻轻抬脚,怕踩到它,神色依旧冷淡。
清涧山的溪涧藏在半坡的树林里,溪水是从山顶的泉眼流下来的,清得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像撒在水底的碎玉。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水面上,像撒了把碎金子,晃得人眼睛发花,偶尔有小鱼游过,尾巴一摆,碎金子就跟着晃荡起来,好看得紧。
槐序跑到溪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溪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又回头朝镜澜招手:“镜澜姐姐,你快过来摸,水好凉,夏天摸着可舒服啦!”
镜澜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指尖刚碰到溪水,就见槐序忽然抬手,往她手背上撩了点溪水,笑着说:“凉不凉?是不是一下就不热了?”
镜澜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伸手也往她手背上撩了点水:“你呀,还是这么调皮。”
槐序见状,笑得更欢了,镜澜阻止了她想继续的心:“小槐,我们再这么玩下去,别说捞鱼了,太阳都要到头顶了。”
槐序这才收回捉弄的心,从镜澜身后的竹篮里拿出两个小竹篮。
她递了一个给楼飞雪,又递了一个给漓夜,还不忘叮嘱:“仙尊,你小心些,别摔着。”
漓夜接过竹篮,蹲下身,盯着水面,见一群小鱼游过来,立刻把竹篮往水里一放,屏住呼吸等着。
可那些小鱼精得很,刚靠近竹篮,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尾巴一摆,全躲到旁边的石头缝里去了,漓夜收回竹篮,里面空空如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槐序看得直笑,凑到镜澜身边,小声跟他说:“漓夜大人平时看起来做什么事都厉害,没想到捞鱼也会碰壁,其实有些事也是一窍不通嘛。”
镜澜侧头看她,见她笑得眉眼弯弯,自己也跟着舒心起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湾:“那边水浅,小鱼容易待着,咱们去那边。”
槐序立刻点头,跟着镜澜往水湾走,小兽也颠颠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漓夜。
楼飞雪也跟了过去,他先观察了会儿小鱼的游动方向,再慢慢把竹篮放进水里,待小鱼游进篮里,飞快地往上一提,竹篮里躺着三条小银鱼,尾巴还在轻轻摆动。
“哇!仙尊好厉害!”槐序凑过去看,眼睛亮晶晶的:“镜澜姐姐,你看仙尊捞着鱼了!”
镜澜也笑了:“仙尊一向如此,咱们也加油。”
漓夜学着楼飞雪的样子,慢慢放篮,耐心等待,没过一会儿,也捞着了两条小鱼。
槐序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放篮,刚看见小鱼游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往上提,结果每次都让小鱼跑了。
试了好几次,竹篮还是空的,槐序有点泄气,噘着嘴说:“怎么回事呀,它们怎么不进我的篮里?”
镜澜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说:“别急,慢慢来,我也还没捞着呢。”
槐序听了,又重新把竹篮放进水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竹篮轻轻动了一下,心里一喜,飞快地往上一提,竹篮里躺着一条小银鱼,银闪闪的,正摆着尾巴。
可还没等她开心多久,那小银鱼忽然从篮里跳了起来,带起的水花撒了槐序一脸,又“扑通”一声,重新跳进了河里,没了踪影。
镜澜在一旁看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你看你,太着急了吧。”
槐序见状,眼珠一转,趁镜澜不注意,偷偷伸手从她的竹篮里拿了两条鱼放进自己篮里,刚要收手,就被镜澜抓了个正着。
“小槐,你竟然偷鱼!被我抓到了吧。”镜澜故意板起脸,眼底却满是笑意。
槐序低着头,手指绞着裙摆,忽然抬头,抬手就往镜澜的胳膊上撩了点溪水,声音里满是狡黠:“罚你!谁让你刚才笑我!”
镜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往槐序身上撩水:“小槐,你别跑,看我怎么收拾你!”水花溅起,落在槐序的淡绿裙摆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槐序笑着往后躲,一路躲到楼飞雪身后,拉着他的袖子:“仙尊,救我!镜澜姐姐欺负我!”
楼飞雪无奈又好笑,伸手挡在槐序面前,却没真的拦着镜澜,只是轻声说:“别闹太狠,溪边长青苔滑,小心摔着。”
镜澜见状,胆子更大了,又往槐序那边撩了点水,溅得槐序直躲。
漓夜本在一旁默默帮他们把捞着的小鱼放进装了水的小陶罐里,神色依旧淡淡的,却会下意识把陶罐往岸边挪了挪,怕被碰倒。
镜澜追着槐序跑过时,经过他身边,顺道也往他的背上撩了点水,冰凉的溪水落在衣料上,瞬间沁透。
漓夜猛地回头,看向镜澜,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却没生气:“镜澜,你这是殃及无辜。”镜澜淡淡一笑,眼底满是笑意:“有福同享,有水同当。”说着,又往他身上撩了点水。
槐序见状,立刻从楼飞雪身后探出头,也跟着往漓夜身上撩水,嘴里还喊着:“镜澜姐姐,咱们一起对付他!”
楼飞雪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听着槐序清脆的笑声、镜澜的轻笑声,也拿起竹篮,往漓夜的胳膊上撩了点水,眼底满是笑意。
漓夜看着三人都对着自己撩水,立刻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喊:“仙尊,你怎么也跟着闹?你们太过分了!三打一!不公平!”
说着,他忽然趁槐序不注意,绕到她身后,往她的发梢上撩了点水,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槐序的脸颊上,冰凉凉的。
几个人在溪边闹着,阳光越升越高,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溪水潺潺,伴着笑声,漫在整个树林里。
小兽也跟了过来,蹲在溪边的草地上,看着他们打闹,偶尔伸爪子拍一下溅到身边的水花,尾巴晃来晃去,还时不时“呜呜”叫两声,也跟着凑热闹。
闹了好一会儿,几个人都累了,便坐在溪边的青石上休息。
槐序的发梢湿了几缕,贴在脸颊上,额角也渗了点薄汗,镜澜伸手,轻轻帮她把湿发别到耳后,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楼飞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片槐叶,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漓夜则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手里拎着小陶罐,低头看着里面的小鱼,神色柔和了些。
就在这时,镜澜忽然皱了皱眉,指尖猛地攥紧了帕子,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连唇色都淡得没了血色。
她下意识往旁边靠了靠,手撑在青石上,指节泛白,额角很快渗满了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镜澜姐姐!你怎么了?”槐序最先察觉到不对,立刻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得吓人,声音里满是慌张。
楼飞雪也立刻站起身,走到镜澜身边,神色凝重:“是反噬又发作了?”
镜澜咬着唇,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什么东西绞着,疼得她浑身发颤,眼前都开始发黑。
漓夜原本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神色瞬间收了回去,重新变得冷冽,却多了几分急切。
他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镜澜,动作轻得怕碰疼她:“别说话,我带你回屋。”
说着,他又看向楼飞雪:“仙尊,我先送镜澜回去。”楼飞雪朝他点头,身边的槐序拉着镜澜的衣角:“镜澜姐姐,你别怕,我待会儿就去找你。”
镜澜勉强睁开眼,看着槐序慌张的样子,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却没力气,只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漓夜扶着镜澜,小心地避开脚下的石头和青苔,脚步飞快却平稳,没敢有半点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