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妖消散后,幻境如琉璃崩裂,原本的院落转瞬化作一间朴素小屋,斑驳的土墙透出岁月痕迹,檐角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窗棂透进几缕晨光。
众人奔波一夜,皆显疲态,楼飞雪倚着门框闭目调息,他们皆知此地不宜久留,可灵力耗损过重,只得暂歇一日。
漓夜在密林深处找到了失踪的镜澜。
昏沉的暮色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将她的身影衬得格外单薄,镜澜歪倒在一棵树下,一手紧紧按在心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碎发,连呼吸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漓夜没有多说,脚步放轻走近,屈膝蹲在镜澜身侧。
他指尖凝起一缕温和的黑光,轻轻覆在她的背后,灵力顺着掌心缓缓渡入,一点点抚平她体内翻涌的刺痛。
镜澜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额间的冷汗慢慢止住,原本急促的呼吸,也随着灵力的流转,逐渐变得平稳。
二人皆是无言。
槐序并未入屋,她看见栖梧独自立在院外老柳树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槐序缓步走近,掌心凝出一小团温热的狐火,另一只手轻轻搭上栖梧肩头:“栖梧姐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栖梧肩头微颤,转身时眼眶仍泛着红,指尖攥着之前碎成两半的玉佩,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如枯叶:“我想……带着云谏的尸体去到初遇时的桃林,在那里,重建回忆中的院落。”
栖梧骤然抬眼,飞快扫了一眼倚在门边闭目养神的楼砚初,她攥紧槐序衣袖,眸光里满是探究:“小槐,你与楼飞雪究竟是什么关系?”
槐序指尖的狐火明暗了一瞬:“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仙尊与徒弟?”她顿了顿,小声追问:“栖梧姐姐,怎么了吗?”
“我在恢复的记忆里,看到一些不属于我的碎片。”栖梧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我看见你与楼飞雪在苍梧山上大打出手,”她喉头滚动:“还看见……他杀了你!”
槐序指尖的狐火猛地一跳,映得她眸色忽明忽暗,脑中想起在梦境里看见的画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原来姐姐看到了这个……会不会是梦妖残留的幻象?仙尊待我很好,师兄师姐们也是。”
院中死寂,唯有老柳树的枝条在风中簌簌作响。栖梧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愿如你所说,小槐,你还是要小心点他……”
栖梧忽然疑惑地看向她:“等等,你说“师兄师姐们”?清涧山从不对外收弟子,山上除了镜澜和漓夜,应是没有其他人了。”
槐序心里咯噔一下:“我说的就是镜澜师姐和漓夜师兄,一时嘴快……”
虽不知为什么栖梧还有那群修士说的与她看到的不同,但以免生出麻烦,连忙打圆场。
槐序抬手用指尖挠了挠脸颊,装作随口说错的模样:“我就是觉得清涧山这么大,要是能多人就好了。”
栖梧信了她的说辞,也回房休息了,唯独槐序,还独自立在院中,那些破碎的回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里反复翻涌。她不明白,这些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妖制造的幻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槐序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晚风拂过,带着山间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困惑与不安,她知道,这些疑问,或许只有找到真相,才能得到答案。
清晨。
楼飞雪睁开眼,目光越过院落,恰好落在院中的槐序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对着已经起床的众人道:“歇息够了,便该启程了。”
楼飞雪的目光只在槐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远方,淡淡道:“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几人应了声是,槐序一夜未眠,现在只觉得灵力和精力都被抽干了。
早知道就该好好睡觉的。
等众人收拾好东西时,楼飞雪一转身就看到了木榻上蜷着一团雪白的狐狸,槐序已化为原形,正团着身子打盹,安静得让人心软。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在她轻轻晃动的狐耳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
“回去吧。”
楼飞雪抱着怀中温热柔软的白狐,步履平稳地走出小屋,站在他身后的几人,一个个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谁不知道楼飞雪素来清冷,从不与旁人亲近,却没人敢多问,只默默跟上。
众人走在山间小路上,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飘着青草的湿气,槐序在楼飞雪怀中睡得安稳,偶尔动一下,毛茸茸的尾巴就会扫过他的手腕,带来一阵痒意。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小东西,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狐耳,见她没醒,嘴角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走在后面一直关注着他们的栖梧看着这一幕,攥着玉佩的手松了松,眸底的担忧淡了些,或许,她看到的记忆碎片,真的是梦妖的幻象?
可一想到苍梧山上的血雾,她的心又沉了下去,悄悄加快脚步,目光始终落在楼砚初怀中的槐序身上,不敢有半分松懈。
渐渐远离了村落,前路被薄雾笼罩,看不真切。栖梧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们。
“那我就陪你们到这了。”槐序耳朵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从楼飞雪怀里跳下去,化作人形,走上前。
楼飞雪点点头:“若有需要,可随时来清涧山。”身旁的槐序眼中满是理解和不舍:“栖梧姐姐,我们还能再见吗?”
栖梧揉了揉槐序的头发,笑容温柔却带着离愁:“待满山桃花盛开时,我定邀你们来赏。”
告别后,栖梧的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四人望着栖梧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我们也该回清涧山了。”楼飞雪率先开口。
槐序化作一团雪白的狐影,轻盈地跃上他的肩头,楼飞雪顺势将小家伙拢入怀中,足尖一点,清霜剑嗡鸣出鞘,率先冲破晨雾,化作一道流光。
镜澜与漓夜对视一眼,亦各自唤出佩剑,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紧随其上。
风声在耳畔呼啸,云雾在身下流转,槐序窝在楼飞雪怀里,将脑袋探出来,鼻尖沾了些细碎的晨露,忍不住晃了晃尾巴。
能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地乘风而行,不要太舒服了。
楼飞雪感知到怀中小家伙的动静,低头看了眼她满足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槐序目光掠过下方连绵的山峦,想起栖梧离去时的背影。
不知此去,再见是何年。
清涧山的山门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熟悉的青石阶,让槐序一路奔波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竹音看到他们归来,连忙跑出山门,恭敬地行礼:“尊上,你们回来了!”
楼飞雪微微颔首,轻手放下槐序,径直往槐月殿走去。
镜澜牵起竹音的手往里走,准备与她分享这次外出的所见所闻。
一群弟子扛着扫帚,拎着水桶涌来,围着槐序叽叽喳喳。
“师妹,梦妖长得可怖吗?”
“师妹,我这有愈露膏,你可有受伤?”
槐序被弟子们的热情围住,鼻尖却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腥气,与清涧山惯有的松香格格不入。
她蹙眉凝神,指尖悄然流转灵力,灵力掠过空气,泛起细微涟漪。
这气息……有点像是魔气,可清涧山一座仙山,怎会染上邪祟。
“还不去练剑?”漓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原本围在槐序身边嬉闹的几个弟子,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了一瞬,随即慌忙作鸟兽散,有人手忙脚乱地抓起靠在石栏上的剑,嘴里念叨着:“这就去,这就去。”
有人甚至忘了收好手中的点心,一边往后退一边找借口:“我、我想起还有课业没完成,先走了!”眨眼间,方才还热闹的石阶旁,就只剩槐序和漓夜两人。
槐序捂着嘴,将到了嘴边的笑意硬生生憋回去,肩膀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抖。
她转过身,对着漓夜屈膝行了个礼,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谢谢,那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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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屋内响起,槐序正撑着头,半趴在桌前,朝门口“嗯”了一声。
她的眼神茫然地放空着,视线落在桌角那盏明明灭灭的油灯上,灯芯跳跃的火苗。
“小槐师妹,想什么呢?”一个弟子阿木递来一碗热腾腾的灵米粥,憨笑着挠头:“我是阿木,尊上说您耗了灵气,让我做了碗米粥,还要盯着你吃完。”
槐序这才回神,接过碗,粥的热气中混着魔气腥味愈发清晰,她瞥见阿木袖口沾着褐色污渍,与魔气同源,却未点破,喝了一口米粥,弯着眼睛笑道:“阿木师兄的手艺真好。”
“嘿嘿,小槐师妹喜欢吃就好,日后我做点甜食给小师妹,听尊上说你爱吃。”阿木挠着后脑勺,笑的时候露出两颗白净的小虎牙。
有了阿木的陪伴,槐序这才将那些回忆暂时抛之脑后。
“阿木师兄,你手艺那么好,做的甜食肯定也很好吃。”槐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阿木,语气里满是期待。
阿木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那是自然!我跟母亲学过好一阵子呢,桂花糕,红豆沙圆子,杏仁酥什么的,我都会做!等过几日有空,我就去后厨忙活,给小师妹做一大盘!”
说着,阿木还兴致勃勃地给槐序描绘起各种甜食的模样和味道,从糖糕的软糯,说到圆子的嫩滑,再到酥饼的香脆,绘声绘色。
槐序听得入了迷,原本因回忆碎片而有些沉重的心情,被阿木这股子热情和对美食的描述,驱散得无影无踪,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开心的笑意。
两人就着糖糕,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从山下的趣事,说到清涧山的花草,氛围轻松又愉快,院落里只剩下他们的欢声笑语,以及桂花糖糕淡淡的甜香。
阿木告诉槐序,后山有几棵梨树,每年秋天,梨子结得又大又甜,到时候可以一起去摘,槐序听得满心欢喜,对秋天充满了期待。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洒下银辉,给院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槐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竟然聊到了这么晚……小槐师妹,你困了吧?快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阿木关切地说道,起身准备离开。
“嗯,阿木师兄也早点休息。”槐序站起身,对着阿木挥了挥手。
说来也怪,她竟从这清涧山,有了不同于静云宗的感受。
待在这里,总觉得心里格外踏实,像春日里捧着甜汤的踏实,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属于家的感觉。
可心底偏偏有个声音轻轻冒了出来,就好像,这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