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疆。
景安四年春。
“快来人,快来人啊!”
“公主殿下她,又不见了!”
宫女的喊话一出,整个扶桑殿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手忙脚乱。
已经数不清是这个月来第几回公主殿下‘失踪’了!
“公主!”
“公主——”
“公主殿下!”
“公主您快出来吧!”
此起彼伏寻人的声音在整个王宫中蔓延。
后宫的妃子们已经习以为常,只是端起茶盏微微偏头瞧了眼身旁的贴身宫女,那贴身宫女便心领神会下去吩咐其他人做事的时候多留几个心眼。
别一不小心伤着了指不定躲在哪里的小公主。
毕竟小公主仅仅只有四岁,万一哪个没长眼儿的磕着碰着或是挨着了,那受罚的可不只是他自己,还有自家主子。
没管教好手下的人,可不得连坐。
小公主三岁的时候,躲到花丛里睡着了,一洒水的宫人没注意,那浇花的水浇着了睡着的小公主。后来小公主被人找着时正起着热。
这还了得,扶桑殿的宫人们跪了满殿。
那罪魁祸首也很快被揪了出来。
褚帝大怒,欲斩之。
幸得帝王宠妃求情,褚帝才道:“既然没长眼儿,那么这双眼也不必要了!那手也不必要了!”之后那误淋到小公主的宫人直接打断手弄瞎了眼丢到宫外去了。
“其实这事儿的实情是……”
那洒扫的宫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停下手中的扫帚,掩嘴凑近低声道:“那宫人压根儿就只浇湿了小公主的裙摆。喏,就湿了这么点。”说着拇指食指张开比划了一下大小。
另一宫人惊呼,“就这点儿!这还不及。”后发觉不妥,连忙捂嘴扫了眼周围,发觉似乎无人察觉,才压低声音接着问:“这还不及我拳头大,那小公主是因何起热?”
那宫人撇了撇嘴,手中的扫帚继续动了起来,“能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在外头睡着吹到了风着凉,起了热呗。”
“咳咳!”
方才议论的宫人连忙跪下。
“姑姑。”
“姑姑。”
“你两当真是这脑袋不想要了不成?公主是何等贵人,岂是我等能够议论的?”那两宫人连连磕头,口中道着“知错了。”“不敢了。”一声磕得比一声响,额头都磕冒了血。
“好了,下不为例。这也是看你两自入宫后便是我带着的才放你们一马,若是落得旁人耳中……可不一定了。又是一年新人入宫的时候了,若想不被替代,就牢牢记住你们入宫第一天时我同你们说的话。”
“在这王宫中,最为娇贵的,不是什么后宫妃子,也不是那些王子,而是公主殿下,耳朵都给我拎起来听好了!牢牢记住这句话,你们才可在这王宫待得长久。”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仪态端正,连宫服都穿得极为齐整,一看就是宫中资历极深的宫女。立在排排站好的刚入宫的新人面前严肃道。
“是。”众人齐道。
“文心姑姑!”一宫服比这满院人都不知道好上多少,甚至都比上一些品级低的宫妃服饰的宫女迈了进来。
看见此人,方才还不苟言笑严肃训诫众人的文心转过身,面带微笑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道:“是扶桑殿的宝珠姑姑,不知有何指教?”
“哎呀,文心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别跟我来这些虚的。”简短寒碜后赶紧说起正事,“我是想问你们这可有看见公主?
公主殿下她,又又又不见了!”
文心并不意外,依旧微笑道:“这里暂未有人看到公主,我会让人留心的,若寻到公主,必派人去扶桑殿通知一声。”既知公主不在此,急着寻公主的宝珠便也不再过多逗留,向外疾行而去。
带起一阵幽甜的香味儿。
“好香啊……”有人感叹道。
那股香味像是日积月累熏染上的某种花香,却香而不腻,使得这些刚入宫的新人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向外越走越远的宝珠。
宝珠那身桃粉的宫服不知用的是何布料,上面绣着的蝴蝶随着她的走动仿佛随时要飞出来似的,看起来不知道比他们身上的粗糙面料好上多少。
其实入了宫的,哪怕是宫人穿的也比外头的好。只是这有了更好的比较,难免会有落差。
“香吗?”文心沉声道。
众人纷纷收回目光低下头缩起来,无人敢作答。
“香吗!”文心提声重复道。
这才有人支支吾吾抖着声音道:“香香香,香…”
“好看吗?”文心又问。
这次很快有人回应了,“好看。”
文心扫过下面的每一张稚嫩懵懂的新面孔,一字一句认真道:“记住这个香味,记住这种宫服。将这些刻入你们的脑子里,训练成为你们身体的本能反应。这个香味是扶桑殿的味道,这个宫服也是只有扶桑殿的宫人才有的。”
众人纷纷应是。
心想这扶桑殿可真好啊,要是自己能分配去那里就好了。虽说入宫都是来做伺候人的活儿,但若能身上香的穿的好的伺候人,总归是不同的。
她们刚有这个想法。
文心就像是有窥探人心的本事,补充道:“我劝你们别抱有‘若是自己能分配去扶桑殿’的这种想法,如果你们想自个儿的脑袋在脖子上待的久些儿的话。之所以让你们记住扶桑殿,是因为扶桑殿内住的便是那位——公主殿下!”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姑姑。”又是一道齐整的声音。
可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是哪位公主?
无人敢问。
角落里一位想着若是这时不问清楚之后万一之后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都不知道,不知道该说其是胆小还是胆大的新人,战战兢兢举起手细声道:“那……那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是哪位公主啊?”
文心身后一位面容并不友善的宫女喝道:“这王宫里还能有哪位公主殿下!连这都不知道,不如早早让你家里人为你收尸算了!”
那提出问题的新人被吓惨了,小脸煞白,两腿哆嗦,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要落不落。
那不友善的宫女见此人如此不惊吓了,欲再呵斥两句,便被文心一个眼神撤了回去。那宫女蹙起眉头看着文心欲言又止。文心何尝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若此时不把她们骂明白了,那句“不如让家里人早早收尸”可不是开玩笑的。
文心眼神安抚那宫女,后对众人道:“罢了。若不同你们说清楚,之后你们惹了事儿可是要牵扯到我头上的。听好了,如今宫中算上刚诞下不久的那位虽有三位王子,但公主,至今有且只有一位。
那便是,当今陛下的王长女——平昭公主!”
……
扶桑殿。
“公主殿下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啊,公主一回来便躲在床上。唉……”
“话说回来,这回是在哪儿找到的公主?”
宝珠刚才文心那出来,打算换个地儿继续问公主的下落,途中遇到扶桑殿的宫人来告诉她公主殿下回来了。便心中下了一口气匆匆赶回来。
谁知一回来并没有看着公主,问了宝玉,宝玉只是皱着眉示意她朝那拢上床幔的床上看去。依稀可见床幔后的那团隆起。
显然她们的公主殿下有心事了。
她便问宝玉公主殿下怎么了,宝玉不知道也正常,公主殿下的心事岂是他们能够猜透的。可一问在哪儿找到的公主,宝玉一脸显然有事儿的表情,却不说话。
宝珠急道:“你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何事?”
“公主殿下是自己回来的。”
“自己回来的?这有何说不出口的。”
“坏就坏在……公主殿下她。”说着偷偷瞧了眼床幔后头,像是那里头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她带了把剑回来!那把剑现在就在公主床上!”
“剑!”
宝珠惊呼。“你们怎么能让如此凶险的东西同公主在一块!还不快拿出来!”说完就要迈向那边取出会伤及公主的凶器。
却被身旁的宝玉一把拉住。“你怎么还拉。”
“你以为我们没阻止过吗!”宝玉焦急打断道。
小公主此次消失许久都未找到,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小公主发热的事情,不由人心惶惶。
就在扶桑殿众人焦头烂额之际。
公主殿下,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公主殿下幼时乖巧可爱,甚至都不用人看着,不过谁又敢真的不看着。自己坐那儿独自玩耍,谁看她她都会回之一笑,软萌至极。看得扶桑殿众人心头一软又一软,干活也更起劲了!
谁知自小公主三岁的某一日起,便总想着自己离开扶桑殿,有了一次后众人便提高警惕。但小公主极为聪明,把大家耍的团团转。
哪此不是众人找回收的尾,万没有一次是公主自己回来的。
这次不仅自己回来了,小小的人还带着一把剑回来!
那剑有小公主那么高,甚至还稍稍高上些。
可把众人吓坏了!
纷纷上前想要把公主殿下手中那把随时可能会伤害公主的剑夺过来。
那把剑对小公主来说颇为沉重,抱着十分吃力。可四岁的公主人虽小却灵活极了,左避右闪躲过四面八方扑上来的宫人,宫人们撞到一起乱成一团。
小公主趁机跑到殿中一骨碌滚上床。
床幔一放。
一人一剑躲在床上,谁也不应。
宝珠只好作罢,“可禀告娘娘和陛下了吗?”
“已经派人传话去了。”
床幔外气氛凝重,床幔内的小公主却跪在床上满心欢喜地摸着她刚得来不久的剑。
“游……霄,游霄,游上云霄。你的名字可真好听!”
白嫩带着软肉的小手划过花枝相缠雕纹剑柄、云纹白玉的剑格、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银白剑鞘。
双手抓住剑柄蓄力身子向后一拔,“铮——”通体如霜雪冰晶的剑刃被抽出。
“哇——好漂亮啊!”小公主盯着剑刃的两只圆大的黑眼睛更亮了。
那剑似乎能听懂她的夸赞,铮铮作响兴奋地回应她。
“铮铮。”
“铮铮。”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铮铮——”
骨节修长的大手掌住剑鞘和剑柄交合处,抑制游霄剑莫名其妙的激动震鸣。
“又来了……”
“游霄啊游霄,你到底怎么了?”可无论如何控制,掌中的游霄剑只是一味不受控制且越来越快地震颤,像是受到了某种事物的吸引。
尤其激动兴奋!
剑的主人有点无奈,只好从空中落下,立于一处人稀之处屋顶。
他一身白衣胜雪,飘然若仙,额间白色神纹,仿若从天而降的神明。
看呆了檐下的小公主,一对亮如明镜的黑瞳瞪得大大的,小嘴张大,“哇——好好看啊!”
“你是……神明大人吗?”
清甜软嫩的童声如清铃摇晃飘入带有殷红小痣的耳中。
‘神明大人’应声望去。
盘着蝴蝶发髻约莫三四岁的孩童,穿着的是一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绯红,从头到脚不知带了多少金玉首饰。
哪怕她现在乖巧地站在那里,却恍若已经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与掌中的剑震声逐渐共鸣。
这一身金贵装扮,一看便是宫中的哪位公主殿下。可再金贵,像这样恨不得用金子从头包到脚的却是从未见过。简直就是行走的金疙瘩。
耀眼至极!
可这满身的金玉,又都不如那对亮如黑耀宝石般的漆瞳。
拥有这对黑耀宝石眼睛的……
“你的剑好好看啊!”掌中的游霄剑在这一刻震到了极点。
是因为她?!
作为神子,漓渊生来便担上了为三界帝王之子赐运的责任,仙族和魔族至今加起来也只有一儿一女。可人族不同,人族生命短暂,帝王子嗣绵延不绝,几乎年年都要来昭安疆赐运。
游霄剑随他来此近万年,从未有过这种异常,可这几年却……
漓渊从屋上出现在了小公主面前,将小小的人儿举起。
四目相对。
那对漆瞳一眨一眨。
懵懵懂懂,但也不吵不闹。
和四年前还被抱在怀中的抓着他手指不放,同样拥有一双明亮漆瞳的婴孩重叠在一起。
游霄剑也是自那一年起,每每来昭安疆便激动不已。
她叫什么来着?
当时那位娘娘抱着婴孩说过她的名——
陈春杳杳,来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