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殷稷明亮的声音盖过了昭昭昨日的那声。
舜漪揉了揉靠近殷稷那边的耳朵,淡淡道:“直觉。”
“直觉?”
这缘由也太……随心所欲了吧。
殷稷和昨日昭昭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
舜漪补充道:“准确来说,是灵姬神女的直觉。”
莫离眼帘一掀,骨节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盏沿。
殷稷迟疑看向昭昭:“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直觉,昭昭姑娘你就跟着她去干了?”
昭昭眨着个大眼睛,用力地点了下头,笑道:“对呀。”
殷稷抱臂斜着个脑袋,蹙眉眯眼盯着昭昭,半晌无言,蹙起的眉头散开,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点点头。
随后他又挂起笑容,面向虽无作为但显然知情的另一人。“那尊上放任她们两如此,定是有所考量的吧,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直觉?”
殷切的眼神望着一直稳重端坐的莫离,期待从这唯一靠谱的人中听到些不同的话。
莫离端起手中一直摩挲的茶盏,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眼帘低垂,直接无视了还在期待他回答的殷稷。
殷稷怔住:“……”
他双手负在身后,又围着人转起圈来,这次不再只是围着舜漪一人,而是围着坐着的三人。
时不时停下看着他们摇头叹气,有时是停下看看舜漪,有时是停下看看昭昭,有时又是停下看看莫离。
殷稷十分苦恼,怎的附身到他人身上的,三个原本好好的人,一个疯了、一个痴了、还有一个……唉!
最终仰天长叹:“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啊!”
昭昭望着那缕唉声叹气的‘幽魂’,宽慰道:“唉呀,事已至此,那害人不浅的大圆桌也毁了,你还在忧虑什么呀?”
“那等邪物,将三界众生视为蝼蚁,随意揉捏,运气好的可以走到神坛化神,运气不好的倒在半路,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我们皆来自三界,三界虽是神的产物,可没人比我们自己,还再清楚不过了。我们一个个,都是有着真情实感、实实在在的血肉。”
“我们有对自己命运掌控的权利,没人可以随便操控我们,哪怕那个人是神。”
这些话从昭昭口中轻松地说出。
另外三人眼中却是一怔,昭昭对着说话的殷稷,更是双唇张开,失了声。
莫离最先反应过来。昭昭说方才那番话时,扬起的眉眼,翕张的花唇,睫羽的每一次扇动,都被莫离尽数收入眼中。
他微微低下额头,额角滑落的发丝掩住眼尾不经意露出一丝笑意,嘴角在他人看不见之处暗暗勾起。
呵,和每日无忧无虑的昭昭相处久了,都忘了,她曾经可是手持利剑,鲜血染红了一身白裙,眼中也依旧闪耀如宝石。
事情可以忘去,人可以忘去,可有些东西,是刻入骨髓的,深深地和这个人融在了一起,无法抽离,只会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
终于反应过来的殷稷,找回自己声音,“话虽如此,那邪物能力如此之大,可操控三界,舜漪说她都摧毁不了,昭昭姑娘万一摧毁不成遭反噬该如何?不过,昭昭姑娘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我竟没看出来?”
殷稷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因为我当时本就什么都没有做啊,莫说你了,就是神帝来了都看不出来什么。”昭昭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
眼尾点缀的花瓣映上卷翘睫羽阴翳,似蝶翅扑扇,十分灵动。
殷稷一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看着她。
昭昭如实道来:“当时确实什么也没做,摇骰子只是在拖延时间,事情是昨日夜里做的。”
“昨夜?昨日将入夜前,你不是被尊上带回星月殿了吗,我好像看见尊上抱着你离开的,昭昭姑娘没事吧。”
殷稷昨日被莫离逼供后,带着他来了灵夕殿,不敢进去可又实在好奇,便一直躲在殿外的角落。没多久便望见莫离一脸沉色拉着昭昭出来,不知走了多远二人才停下脚步,昭昭似乎状态不好,随后便见莫离抱着昭昭离开了。
殷稷此话一出,昭昭和莫离同时想到了昨夜,扶桑树上,唇齿交缠、难舍难分的一幕,二人脸上逐渐升温,眼神对上一瞬,又似触电般弹开。
说来,昨夜莫离收起龙尾,进入星月殿深处后。昭昭一人坐在扶桑树上,觉得精神颇好,适合干大事,便只身一人去了金殿。
想着去去就回,便没有同莫离说。
结果后来从寒池出来的莫离,在毫无昭昭踪影的、冷清的星月殿中,久久矗立不动,眼帘低垂,面色黯沉,像极了寻花问柳之处,用完就被抛弃的小倌。
昭昭也未想到干大事是一件很耗费时辰的事情,一去便是一夜。
待她回到星月殿时,莫离已经守完夜先她一步回来,正沉着脸盯着她。昭昭在星卷楼偶尔也会翻出几本话本看看,她想到其中的‘深闺怨妇’,大概就是莫离那时的样子。
收回思绪,昭昭轻咳一声,故作淡然道:“无事。”
又重回方才的话说下去,“金殿夜里无人,我便再次回到那里,画了裂纹符,然只有画符之人能精准把握生效时间。届时只要舜漪姐姐叫我上场摇骰子,伪装成意外就好啦。”
殷稷面露疑惑:“符?我没看到哪里有符啊,你画在了哪里?”
昭昭微眯起眼:“就在离众神最近的地方。”
“最近的地方。”殷稷抬手抵唇思考,一时无言。忽而放下手,绿眸一亮,看向昭昭,缓缓说出心中猜想:“莫不是……在桌底?”
她的眼神已经不言而喻,然昭昭接下来的话,更是直接惊掉了他的下巴。
“其实我也不确定那裂纹符有没有用,我也是头一回用。”昭昭无所谓道:“无用也没关系,我想好了的,若是裂纹符无用,我便亲自把那桌子砸了。”
她伸出两只手虚空召出了一把人大的锤子,放在几人围坐的四方桌上。
放上去只一瞬,那万年神木制成的坚硬桌子便塌了,带着桌上的茶盏和锤子一起砸到地面,直接砸出了一个浅坑。
这下不止殷稷惊掉了下巴。
是什么让她觉得,舜漪用神力都毁不掉的桌子,她能单凭这把锤子,就能砸掉!
对昭昭的这个计划同样不知情的莫离和舜漪,在锤子落地的瞬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桌下的腿站起身,退避三尺。
三人望着将地面砸出一个坑的锤子,想法各异。
殷稷:昭昭姑娘……不可貌相。
舜漪:昭昭姑娘……好是英勇。
莫离:昭昭果然……深得我心。
半晌,三人继续围坐在舜漪用神力修复好的四方桌前,殷稷飘在空中。
昭昭漆黑的眼珠随着殷稷飘动转来转去,终于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殷稷,你这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其实早就想问了,只是昨日相见后一直没有机会。
此刻进来一名神侍,微微欠身后,恭敬笑道:“朔月上神、扶桑神女,神后请二位去一趟金光殿。”
……
一直面带微笑在前引路的神侍,中途侧头余光瞄了一眼身后,正在咬耳朵都要黏在一起的二人。
感情可真好啊,想必神后她见到了也会很欣慰。
朔月上神虽为神帝亲弟,却迟迟在蛋中不肯破壳而出,待朔月上神终于肯出来时,神帝神后都已经两情相悦了。二人共同看着上神长大,如父如母。
然朔月上神总是一人守在那阴冷无比的神域之极,性子也养得冷清清的,不喜与他人来往,神帝神后没少为此忧虑。
眼下,上神同扶桑神女在一起,难得的愿意亲近起人来。起先她得令去星月殿未寻到人很是意外,方才又看到上神和谐地同他人坐在一起聊天,简直要当场喜极而泣。
神侍收回余光,笑容更甚。
昭昭小心扯了扯莫离的银白袖袍,莫离微微歪着身子低下头。
她抬手掩嘴,附耳轻声道:“你说神后叫我们金光殿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发现了……大圆桌其实是我动的手脚,拿我们问话吧。”
莫离注意到了神侍侧头偷看的那一下,黑睫一扇,思考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眸底浸上了笑意。
却只是声线平稳地道了一句:“不是。”便又很快直起身子,叫昭昭够不着,无法再继续问。
他想他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不想让昭昭现在就知道,他很期待,昭昭一会儿的反应。
不是?
那是为什么啊?
昭昭想再问些什么,可无论她再怎么扯莫离的袖袍,最后平滑齐整的银白袖袍都扯得起皱了,莫离愣是没再俯身凑耳。
她只好松开扯着袖袍的手,抱臂暗自琢磨。直到进了金光殿,站在了神后面前,昭昭还是没想出来还有什么原因,能让神后此刻召见她和莫离。
不过在昭昭看清神后容貌的那刻,她愣住了。
《神谱》上不仅没有朔月上神的画像,神帝神后的同样也没有。扶桑神女似乎也没见过神后几回,脑中对他们的容貌记忆也不大清晰。
所以当她走进彻底看清楚这位神后的容貌时,昭昭立即余光瞄向身侧的莫离。
她想,她好像又发现了一个莫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