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修罗地狱场景,虞夫人竟然全然无惧,只是静静看着,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所有的变异人居然全都无视了她。
苏钰抱头蹲在角落,疯疯癫癫地一会笑一会哭。
苏墨的扇子上身上头上已满是鲜血,狼狈不堪,他呆呆立在厅正中,看着满地尸骸,又扭头看了看嘴角含笑的母亲,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跌在地上不住喘气的苏奕晨身上。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苏奕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泪来。
“你们以为我想变成这个样子吗?哈哈哈,是诅咒,是这个岛的诅咒,是这个家族的诅咒啊。”
“有一天,我的身子突然开始奇痒无比,我发现肩胛骨处仿佛要生长出某种异物,我的身体从内到外开始散发出浓郁的紫藤月季香味,没日没夜无时无刻都有紫艳蝶向我扑来。我只能让人各处种满紫藤月季再燃烧这种专门祛避紫艳蝶的无尘香以做遮掩。我刚开始还能用灵力控制住肩胛处的异物,可是身子越来越痒越来越痛,更可怕的是我没办法控制我的舌头,它伸缩自如甚至不受控制地去吸食人的元丹和内脏。”
“我最开始吃了一个外门弟子,然后发现身上的痛痒居然减轻了,而且肩胛处的异物开始长大,居然是一对翅膀。”
“我的修为也增强了,更让我吃惊的是,家族内日益凋零的预知之力似乎也随之回来。”
“我苏氏一族复兴有旺啊,变成怪物又如何,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我的养料,他们应该觉得荣幸,他们是为了苏氏荣光而死啊——哈哈哈——”
陆昭昭:“所以你发现普通弟子的元丹修为不够,你开始向苏氏自己人下手?”
“那又如何,牺牲他们几个可保我苏氏千年荣光,有何不可,而且他们不过是苏氏生来的残次品,活着也是徒增我苏氏负累。”
“他们该死——”就在那一刹那,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冲上来,“噗”地一声,一剑刺穿了苏奕晨的胸膛。
是苏钰,他脸上露出极度癫狂的表情,“死!死!死!你去死吧!”
他一边咆哮着一边拿匕首不停地捅向苏奕晨。
“哥!”苏墨反应过来,连忙去拉苏钰,可苏钰此刻力气大的惊人,竟然怎么也拉不开。
萧湛皱眉,一掌劈过去,将苏钰掀开在地。
陆昭昭去看苏奕晨,他显然已经活不成了,身上被捅的十几个窟窿正在往外冒血,身后的断翅也在不断流血。
他奄奄一息,看着陆昭昭的脸,眸中闪过奇异的光芒,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道:“我看到了,很快,你,你们都会死——”
声音戛然而止,苏奕承还不甘地瞪着眼睛,却永远没了呼吸。
苏钰趴在鲜血之中,周围都是苏氏弟子的残肢断臂,他还在疯狂地大叫道:“去死!都去死!”
说着,他居然一点一点爬向自始至终高高端坐在最上面的虞夫人。
虞夫人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向她爬来,地上蜿蜒出一片赤红的血迹。
美丽的面庞再不见半分柔弱只剩残酷。
苏墨重重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他泪流满面,满是悲恸。
一夕之间苏氏满门异变,自相残杀而死。
即使再傻,看到眼前这美丽端坐的女人,也知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苏钰爬到虞夫人跟前,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就向虞夫人的肚子刺去。
“那个孩子,” 陆昭昭心头一凛,刚想上前制止。
却看见苏钰额上的青筋迸出,拿着匕首的手一直颤抖,而匕首就这样停在虞夫人肚前一寸的地方,再也前进不了一点,然后咣当一声掉落。
“啊——”苏钰抱头惨叫。
苏墨被这声惨叫惊得一个哆嗦,嘴唇泛白,膝行到虞夫人跟前,仰头望她涕泪横流。
“娘,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好不好,求求你……”
虞夫人把目光落在苏墨脸上,平静之中带上了些许悲悯。
她微微叹了口气轻摸肚子,“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们紫艳蝶一族悲惨的命运终于要结束了。”
随着她哀伤的语调,她的背后竟然缓缓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
不同于那些变异了的丑陋翅膀,虞夫人身后的那对翅膀流光溢彩,华美异常,让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仿若从远古缥缈而至的神秘精灵。
苏墨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虞夫人,再支撑不住,软到在地。
“很久以前,”虞夫人静静开口,“这个岛上只有我们紫艳蝶一族,我们是紫藤月季的伴生物种,生来就是雌性。”
“直到有一天我们有个族人救了一个漂流至此的修士,他叫苏炳仁。”
陆昭昭微微一惊,“苏炳仁正是苏氏开宗立派之人。”
又听虞夫人继续说道:“我那个族人和苏炳仁相爱了,他们不顾种族之别在一起并生下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血脉异常不仅天赋惊人且生来就有预知之能。”
“苏氏由此开宗立派,并在修真界扬名,多少修士不惜一掷千金也想求得苏氏为他们占卜一二。”
“只可惜我们一族虽然有着神奇的血脉之力,却身体孱弱寿命不长,苏氏之人为了我们的血脉之力,不停地逼迫着我们的族人和他们结合,然而我们的族人还是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这些未成人形未开化的普通蝴蝶。”
“随着时间逝去,苏氏贪婪心起,竟然不顾伦理道德,让子嗣也和母体交合。”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怪不得苏氏之人多有畸形,近亲繁衍才会导致这样啊。
“后来紫艳蝶一族渐渐灭绝了,苏氏一族多男子少女子,但是女子皆延续紫艳蝶一族的血脉之力,满18岁时会生出翅膀,而男子则能继续保有预知之能。”
“这是苏氏一族的秘密,也是蓬莱岛的秘密,所以这么多年苏氏都不允许外人上岛。”
“所以,所以……”苏墨颤抖地开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啊,”虞夫人低头轻轻抚摸过微微显怀的肚子,“这个孩子是你哥哥的啊,他带着罪恶,贪婪,不祥,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所以,你对苏奕晨做了什么?”陆昭昭问道。
“我悄悄的在他的饮食里添了我的血,日积月累,渐渐的他就开始变异了。”
虞夫人愉快地笑了出来,“苏氏的女子百年来只被当做生育的工具,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生,就被迫要和人不断地苟合,不管这个人是她的儿子,侄子,甚至是孙子,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无情抹杀,我要让苏奕晨,苏氏的家主也尝一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的眼角流下泪来,“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未来还有人再过这样的日子,尤其这个人还是我的女儿。”
说着她满含悲悯的目光落在苏墨身上。
“你什么意思?”冰封多年的秘密裂开了一条缝,苏墨脸色惨白颤抖不止。
“我的孩子,”虞夫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离开岛后就永远不要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孱弱?因为你其实是女子而非男子。”
“什么?!”陆昭昭和萧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墨。
也许是一天之内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此刻苏墨并没有吃惊错愕的反应,只是茫然地仰着头看着虞夫人。
“我从小将你当男孩养,让你自己也以为自己是男子,可是只要到18岁,你的翅膀一旦长出来便再也瞒不住。”
“我不想你再重复我这一生悲惨的命运。”
说着,她俯身捡起苏钰掉在一旁的匕首。
看了看疯癫痴呆的苏钰,又看了看茫然惊痛的苏墨。
最后,她微微一笑:“就让我来结束这罪恶的一切吧。”
说着,她高举匕首用力划开自己的肚子。
“不要——娘——不要!”苏墨扑上前去,
颤抖地抱住满身是血的虞夫人。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肚中流出,同时带走了百年望族深埋的丑陋和罪恶。
一片闪烁着七彩琉璃光芒的碎片缓缓从她体内浮至半空。
虞夫人竟然将琉璃愿珠碎片生生吞下了。
“终于干净了,真好,”虞夫人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苏墨,可却没有力气,她只是轻轻说着:“走,永远……离开这里。”
说完,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唇边却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琉璃愿珠失去维系,掉落在苏墨身上。
“娘——”苏墨抱着虞夫人的尸体终于崩溃恸哭。
与此同时,整个大地都颤动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熊熊火光伴随着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紫藤月季像浪潮一般涌动,无数的紫艳蝶密密麻麻在天际飞翔。
大片大片的灰烬从天而降,山崩地裂,火光四起,大地一块块裂开凹陷。
山体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红色的滚滚岩浆正不断席卷而来。
整个尘世仿佛走到尽头。
“不好,这座岛上的火山要喷发了,”萧湛道,“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苏墨,快跟我们一起走,”陆昭昭去拉苏墨。
可苏墨依然抱着虞夫人动也不动,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萧湛抿唇,硬生生将他拉开,“你是想死在这儿,让虞夫人的血白流吗?”
苏墨只是流泪说不出话。
“苏钰呢?”陆昭昭环顾四周,却不见苏钰身影。
脚下的大地震颤地愈发厉害,土地寸寸龟裂,房屋楼宇坍塌,萧湛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一手圈住陆昭昭,一手扯住苏墨,灵力灌注全身,往渡口奔去。
三人行至一半,苏墨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哥!”
陆昭昭扭头去看,只见远处漫天火焰正渐渐将苏钰的身影吞没,他癫狂而苍凉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萧湛带着两人左避右闪,一路往渡口而去,背后是地动山摇烟火漫天,而他们的前面却是大浪滔天碧海无涯。
“没有船我们走不了,”陆昭昭喃喃道,难道这一次他们真的走投无路,注定要死在这儿。
她扭头去看萧湛,而他亦回眸望着她,落山河日月的眼睛静静望着她,只望着她。
其实走到今日,两人之间都清楚,再回不到从前。
可生命的最后一刻,恩仇惧忘。
只有那最初的心动,缱绻的情意弥漫心间。
似乎一起死在这里,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而就在这时,苏墨指着远处一块礁石道:“我藏了一艘船,就在那礁石之下,那时想逃出岛就偷偷摸摸地藏了两艘,后来出岛开走一艘,还剩一艘。只是不知道这么大的风浪,那艘船还在不在。”
闻言,陆昭昭和萧湛眼中俱是光芒一亮。
萧湛携着两人,一个纵身足尖连点礁石,跃到几丈外。
只见风浪之中,一艘小船正随海浪不停起伏。
三人坐上船只,苏墨驾船,萧湛驭帆,小船虽然随着风浪摇摆不定,却依然稳稳的驶离岛屿。
陆昭昭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蓬莱岛,看着它随海浪火光渐渐消失在无尽大海之中,一时只觉得心中沉闷滞涩久久难平。
“你们是为此而来的吧?”苏墨从怀里掏出琉璃愿珠交给陆昭昭。
陆昭昭垂眸看着手心的七彩琉璃碎片“你今后有何打算?”海风吹着她的衣衫猎猎飘荡,许久之后,她开口问身边同样沉默之人。
苏墨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吧。”
“嗯,”陆昭昭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还活着就会好起来。”
远处,霞光漫天,一轮红日正渐渐升起。
潮汐交替,日升月落,新的一天总会到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