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自从被虞夫人训斥了一番,便有些魂不守舍。
陆昭昭和萧湛来到住处后,苏墨便匆匆告辞。
苏奕晨给他们安排的住所是一处临海的僻静小院,往来人并不多。
远远地能听见海浪声,空气中亦有海水的咸湿味。
萧湛垂眸看向陆昭昭,问道:“那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陆昭昭蹙眉道:“倒也不是不妥,只是那香没有任何气味,有谁会点没有气味的熏香,而且刚才我趁扶虞夫人的时候摸了她的脉搏,虞夫人似乎有孕在身。”
陆昭昭还想和萧湛讨论,恰逢有下人前来领萧湛去热泉处,陆昭昭只得作罢。
回到房中后,她干脆一边打坐,一边思考所有的事。
苏奕晨和虞夫人早过了有子嗣的年纪,而且虞夫人的身子根本不适宜怀孕。
虞夫人虽然痛斥苏墨,可话里话外似乎都是让苏墨离开蓬莱岛,这岛上莫非会发生什么事?
桂儿不能说话,当家主母的贴身丫鬟不能言语,虞夫人身体不好,若是发生什么也不能及时呼救。
而且,苏氏之人为何人人皆以黑袍覆身?这家规未免太奇怪了。
这样凝神思索,不知不觉已日渐西沉,突然,她的目光落在门上。
有一道黑影被渐西沉的落日打在门缝处。
那是一道人影,就站在门外,无声无息不知站了多久。
刹那间,一股凉意顺着脊背上爬。
“谁?!”陆昭昭惊起,纵身将门打开。
可门外空空荡荡哪有半个身影。
她略一思索,料想那人定没有走远,便往屋外追去。
她沿着长廊追出院外,穿过假山草木,却没看到那人半分踪迹。
只得掉头往回走去。
经过假山时,她听到两个人的声音隐约传来,一道低沉,一道尖锐,像在争执又像在吵架。
低沉的那道声音莫名竟有些耳熟。
她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往假山处走去,只模糊看见一道被斗篷遮盖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蓦地转身:“谁?”
陆昭昭闪身躲在阴影处,只见那人从假山深处走了出来。
正是苏墨三叔苏奕铭,可他身后却没有其他人。
苏奕铭扭头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其他人,这才匆匆离去。
陆昭昭回到院中时,已是月上中天。
月凉如水,正静静洒落。她仰头望月,冷月无声,不知见证了人世间多少的悲欢离合。
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她转头,就看见萧湛一身白衣,银发披散,提着一盏风灯静静站在回廊处。
她定定看着他,像陷在循环往复的梦里。
萧湛一步步向她走来,声音平静微哑。
他唤她:“昭昭。”
说话的时候,他身子晃了一晃。
陆昭昭连忙接住,才发现他的白衣之上氤氲出一簇一簇的血花。
竟然是之前的伤口都裂开了。
陆昭昭紧紧皱眉:“怎么会裂开得这么严重,不应该呀,而且热泉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萧湛已经把头伏在了她肩上,灼热的呼吸覆在她的耳廓之上,他轻轻低喃着:“我疼……”
这一声我疼像是拨动她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她浑身不可遏制地抽痛起来。
不由自主地圈紧他的腰,将他往屋内带去。
她将他放在床上,小心撕开他的衣服,看见他白皙的皮肤上血肉模糊的创口,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
她颤抖地掏出药粉,要给他撒药,却被他轻轻拿手挡住。
他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幽暗的烛光映在他眼里,像是荒野坠天火,灼着她的心,灼着她的魂。
她一动不动回视着他,外面有风声,有虫鸣,可两个人之间却是静到了极致。
良久,他轻叹一声,“昭昭,我太想你了。”
这漫长的十年,他独自走来太累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体会,这个世界再没有陆昭昭的那种空虚和荒寂。
“陪陪我好吗?昭昭,只是陪陪我,我太疼了……”他暗哑的低声恳求着。
陆昭昭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世人都知夜渊魔君冷酷无情,残忍嗜杀,却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宛如孩童般的他。
他其实也只是个人,要吃五谷杂粮,会痛会病,也需要一双手能带给他些许温暖。
陆昭昭是他年少时的一捧火,一盏灯,曾为他照亮这寂暗无边的一生,这么多年来,他就是靠着她给的那一点温暖,那片刻回忆,支撑着走下去,忘不了,放不下,不能也不愿。
陆昭昭睫毛微颤,“我先给你上药,”她的表情很冷静,可一只手却微微颤抖着。
上完药,她又给他细细缠了绷带。
等忙完一切,萧湛似乎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眉头却还紧紧蹙着,似乎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陆昭昭心中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她跌坐在地,竟觉得没有半分力气。
只是发怔地望着他。
她心里有个地狱,十年里困住了自己。
她忘不了陆氏的遍地焦土,忘不了这一百多条人命,忘不了青崖关一役中牺牲的十八城万人。
如果她没有轻信于他,如果她没有一意孤行离开家,或许陆氏根本不会覆灭,后面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烛影轻晃,他和她的影子投到墙壁上,她看着两人的影子交错,仿佛进入时光洪流中。
因果循环,果报自受,她竟是一切的起因。
所以,她恨的,其实是自己。
许是累极,她靠着床榻沉沉睡去。
萧湛这才轻轻睁开眼,那双眼分外清明,眸中透着病态的偏执。
他将手轻拂过她脸颊,灵力流转让她睡得更沉,才起身将她抱到床榻上。
他垂眸静静凝视她,良久俯身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这才缓缓躺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拥紧她,汲取着她身上微薄的暖意。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他活着一天他都不会放手。
她曾给的那些爱意,足够他缅怀余生。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陆昭昭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了,而且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的好眠。
萧湛早已不见踪影。
她起床匆匆洗漱完毕,便要赶去找苏墨,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一声尖叫。
陆昭昭眉头一皱,忙往尖叫处奔去,碰到了闻声而来的萧湛,苏墨还有苏氏的其他人。
发出尖叫的是一个仆人,他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前面。
陆昭昭顺着那人的视线转头看去,瞳孔骤缩。
只见一人呈大字形被钉在门梁之上,而他的身上落满了紫艳蝶,远远看去竟如同一只巨大的紫色蝴蝶,妖艳而诡异。
苏奕晨眸光沉沉落在这些蝴蝶上,衣袖一挥,灵力挥洒而至,那些蝴蝶纷纷飞走,才露出底下那人。
那张丑陋至极的容颜,竟然是苏奕轩!
“奕轩!”苏奕晨悲痛出声。
其他人将苏奕轩放下来,陆昭昭检视了番苏奕轩,才道:“他的元丹被人挖了。”
苏墨也发现苏奕轩的内里空空:“究竟是谁这么残忍,竟然生挖二叔的元丹?!”
苏奕晨猛地抬起头来,虎目含泪,“给我查昨夜到现在可有船只往来,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凶手!”
苏奕承屏退无关人等后,众人便坐在堂中等待。
很快,就有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他神色慌乱,面色惨白,急促出声道:“家主,不好了——”
苏奕晨怒喝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说!”
“是,家主,”那人颤抖着抬手指向屋外:“我们查了下,所有的船一艘没少都在码头上,但全都被人凿了洞不能用啦……”
“什么?!”听到这话,苏奕晨豁然起身惊道:“那可问了码头看守之人,昨夜可有异常,可有其他船只来过?”
那下人拼命摇头,涕泪纵横:“都问过了,谁都没看见。”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到底是谁做的?会是凶手所为吗?把船都凿了是要把他们都困在岛上吗?
凶手杀人取丹是为了什么,又为何单单只杀了苏奕轩?
凶手会不会根本就没走,还在岛上?
苏奕晨开口道:“给我查遍岛上的每一个人,查清他们的行踪,不准有遗漏。”
“家主,我觉得不必了,”说话之人正是苏墨的三叔,苏奕铭,他嗓音低沉,此刻却透着几分阴沉。
“蓬莱岛向来远离尘世,安宁无忧,可自从这两个外人上岛之后就发生这些惨事,凶手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部将阴恻恻的目光落在陆昭昭和萧湛身上。
“三叔,他们是我的朋友,绝不会是凶手,”苏墨挡在陆昭昭和萧湛身前,争辩道。
苏奕铭站起身,斗篷下的身材格外高大,竟好似一个人长着两个人的身子,压迫感传来。“你才认识他们几天,凭什么认定他们就不是凶手?更何况昨天他们还和奕轩起过争执。”
苏墨:“凡事都要讲证据,说他们是凶手你可有证据?”
苏奕铭:“那好,我到要问问昨夜你这两个朋友究竟人在哪里干了何事可有人作证?”
陆昭昭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下意识看了眼萧湛,他们两人昨夜是在一块的,她帮他治伤,又在他房间睡了去,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够证明。
苏奕铭看陆昭昭沉默,以为是心虚,当即冷笑一声,“那就是默认了?凶手就是你们,先把这两个人抓起来再说。”
说着他目露凶光,就要伸手去抓陆昭昭。
萧湛立时挡在陆昭昭身前,单手一挥,灵力排山倒海般袭向苏奕铭,将他撞飞出去。
“要杀你们,何需如此麻烦?”
他一字一句说道,眸光如刃扫过在场中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被他眸光中的恨戾给吓到了。
这个人一直在收敛气息,仿佛未出鞘的名刃,此刻才露出他的真面目。
苏奕晨情不自禁道:“你究竟是谁?”
苏奕铭在他的威压之下,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还没走几步,突然传来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好痒,好痒。”
那道声音竟是从苏奕铭身上发出的,却又不是他的声音。
陆昭昭一凛,这是昨天晚上她经过假山时听到的声音。
“好痒,好痒,快救救我,”那声音还在嘶喊着。
众人惊悚地看到苏奕铭身上穿的斗篷开始不停地耸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背上拼命挣扎。
苏奕铭此刻已顾不上其他人了,他抱着自己,扯着斗篷,惊恐叫道:“别喊,不准喊,不准出声,你给我闭嘴!”
可来不及了,那道声音还在嘶喊着:“太痒了,快想想办法,好痒。”
斗篷里那东西激烈地挣扎着,下一秒,斗篷被挣脱开来掉在地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苏奕铭背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