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群人一进入逍遥派便被关在了一间院子里,重重落锁,门外更是有人看守。
起初还没有人觉得不对,但到夜深时分,来了很多逍遥派的弟子,用绳子将他们绑住,塞进车里,往山崖上运送。
渐渐有人发现不对劲,这哪里是正常的招人,这分明是将他们当牲口一样使。
可普通老百姓哪里是仙门弟子的对手,逍遥派连术法都不施,只是对着他们拳打脚踢一阵。
原始的暴力最能舒缓人心底的戾气,那些弟子发泄完后,洋洋得意道:“给我老实点,能为我们逍遥派做贡献,那是你们的福气!”
百姓们怕再被挨打,再不敢吭声,一时之间车子里只剩下低低的唉吟声。
大概行了有一炷香时辰,几辆马车才停下来,这里已是山巅之上,前方就是悬崖峭壁,而那悬崖峭壁之下黑气不断涌动,有鬼哭狼嚎之声阵阵传来。
这是万灵枯骨阵,阵下掩埋的是无数的怨灵厉鬼。
陆昭昭此刻只是一道幻影,可即使这样她在那一瞬也感受到来自心底的震撼。
这个山崖下之下到底埋了多少死人,才能行成如此大的一个万灵枯骨阵。
黑气不断翻涌,有几缕黑气甚至已经快跟山崖一样高了,有一个站得离山崖较近的逍遥派弟子,好奇地朝崖底看去,却不小心被黑气沾到衣袍,下一瞬间已被黑气拉着直直坠入崖底。
众人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嘶喊,待回过神时已再不见那名弟子的踪影。
众人只觉得骇然,为首的弟子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点!阵法要压制不住了!”
今夜无星无月,黑暗中只有猎猎的山风呼啸而过,逍遥派弟子把马车中的人一个个拉了出来,扔在山崖边。
另一些人分站山崖四角,口中默默念咒,整圈山崖刹那间有诡异的红光浮现。
陆昭昭此刻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惊骇,这万灵枯骨阵竟是逍遥派所炼制,这阵戾气极盛,可也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若是靠汲取这阵中的力量修炼,确实可以迅速使得功法大成。
这就是逍遥派短短几年就能在仙门中鹊起的原因吗?
容不得她细想,周围已经传来一阵阵哭嚎之声,那些老百姓再不懂也隐隐明白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凄惨的命运。
胆小的人哭喊起来,还有一些人拼命挣扎,却根本抵不过这些逍遥派的法术。
他们被一个一个推入深崖,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以生人血肉供养这些怨灵,戾气仿佛尝到了美味,翻腾得愈加厉害。
萧湛!陆昭昭眼见萧湛也被推了下去,想也没想便纵身往下一跃。
陆昭昭落在崖底,地下白骨成堆,腐烂的血肉四散,腥臭不堪,戾气扭曲狰狞着到处乱窜。
人从崖下坠落并不会摔死,而是生生被这些怨灵戾气吞噬,她看到堆成小山般的白骨腐肉之上,有一人正在被生吞活剥,他浑身的血肉逐渐腐烂,化作血水,他发出阵阵惨烈的嚎叫,仅剩的一只眼珠子死死盯着她。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嘶喊道:“救我!”
陆昭昭猛地一个激灵,他看的到她。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道幻影,而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周围所有被献祭的人,在翻腾不休的戾气之中,死死地盯着她,朝她伸出手,“救我——”
陆昭昭悚然,这个蜃境到最后终于露出了杀机。
她如果死在这里,真实的世界里她也会死。
她环顾四周,果然看到萧湛双目紧闭,身体随着翻腾不休的黑气而不断沉浮。
她一个纵身,朝萧湛飞驰而去,“萧湛!”
她伸手想去拉他,可手指刚碰触到他的指尖,这些戾气便如同有觉知一般,将她的脖子勒住。
她使出灵力想从戾气中挣脱,可这些灵力却仿佛牛泥入海,瞬间湮没在无尽的戾气之中。
她的脖子被越勒越紧,渐渐不能喘气,只得眼睁睁看着围在萧湛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转得越来越快。
这是萧湛的蜃景,如果他被困在这里,他们将绝无活路。
“萧湛,你快醒醒,这里是蜃景,不是真的!”
“萧湛,我是昭昭,你快醒过来,不要被戾气影响!”
她艰难地一遍一遍喊他,可萧湛却仍然无知无觉,那些触手般的戾气逐渐用力,将她勒紧,她说不了话,胸口仿佛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无论如何用力,她都没办法摆脱戾气惊人的力量。
“萧……廷……”她挣扎着向他伸出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他,让自己靠近他。
他离他那么近,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她能看到他漆黑的睫毛,玉雕般的脸庞。
黑气依然翻滚不休,要将她绞杀在此,她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后轻轻地印上萧湛冰冷的唇。
萧湛的意识被困在过去,那个尚且弱小而无力的身体里。
他自出生起就陷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本不应该出生,在爹娘的扭曲的恨意之中成长,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即使最最简单的活着,他都要竭尽全力。
后来伏月族被屠,只有他一个没人知道存在的瞎子活了下来。
可原来城外的世界也是如此可怕如此残酷。
没有力量,没有权势,他就只能任人践踏侮辱,更何况他还是个身有残缺的瞎子。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凶戾。
他要去争!去抢!
他要杀光所有人!他要所有的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脚底!
戾气不断被他的身体吸收,他的心中暴虐开始无尽的滋生。
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唇。
带着香甜的气息和一丝血的淡淡咸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仿佛一股温温细流缓缓流入他的干涸的心田。
“萧湛。”
似乎有人在唤他,一声一声,温温软软,如轻柔的风吹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他本能地回应着,急切却又惶恐。
“萧湛。”
渐渐的那道声音逐渐幻化成一道身影,模模糊糊的一道轮廓,他本能地想抓住,可无论怎么样都碰触不到。
是谁在叫他?是谁?!
他想冲破黑暗的桎梏,想看清她,想拥她入怀。
可那道身影却渐渐消失,触手尽是无尽虚空。
不要——
下一秒,倏地,他睁开眼睛。
缠绕在他身上的戾气一瞬间被他碾碎,剩下的惊惶地四处逃窜,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戾气一丝丝一缕缕尽数被萧湛吸收。
他的神情猖狂而平静,蜃景在他身后寸寸碎裂。
陆昭昭再一次感到天旋地转,她还来不及问萧湛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陆家,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熟悉的摆设,一桌一椅都跟之前一样,就连窗边插着一支初桃的那个花瓶都一模一样。
她还没反应过来,彩铃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满脸喜庆。
“小姐,绣纺的庆娘已经来了,夫人让你赶快过去试嫁衣呢。”
“夫人?陆昭昭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甚至都没注意后面的嫁衣两个字,“你说夫人?”
“是啊,小姐你怎么了,”彩铃疑惑地看着她,继而又掩嘴一笑,“莫不是高兴傻了?”
小丫头惯会打趣她,眼前的娇俏少女就是一直陪伴她长大的彩铃啊。
“在哪?快带我去,”陆昭昭急切地起身。
她跟着彩铃穿过层层的回廊,来到前厅,隔着门帘,影影绰绰看到了很多身影,她一把掀开门帘——
前厅有很多人,可她一眼就看见了她,那是一张在梦里梦到过千百次的脸,如今就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
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阿娘,只有爹爹房里的一副画像,她曾见过阿爹日夜凝视着那副画像,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悔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娘到底是怎么离世的,如果问,所有人只会说生了重疾。
而如今眼前的这张脸,这个人不再只是一副冰冷的画像,她是真实的,有温度的。
她带着温柔的笑意,眸中含情,向她招手:“昭昭,来,快试试庆娘为你缝制的嫁衣。”
陆昭昭没去看那华彩夺目的嫁衣,没去看堂内的其他人,只是扑到美妇怀里紧紧紧紧搂住她。“阿娘——”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带着深深的委屈。
“这孩子是怎么了?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美妇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庆娘接嘴道,“小姐是舍不得夫人哪。”
良久,陆昭昭才抬起头来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简瑶轻轻拭去陆昭昭脸上挂着的泪珠,含笑道:“好孩子,嫁人可是高兴的事儿,而且你和湛儿就住在陆宅旁边,阿娘这里想见随时都能见到,先试试嫁衣合不合身。”
陆昭昭被带着穿上了嫁衣,红色的嫁衣精美华丽,巧夺天工。
她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几双手上上下下为她整理繁复的嫁衣饰,她倏地醒悟过来她要嫁人了?
脸上腾地一下升起一股热气,她从乍见阿娘的喜悦中猛然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要嫁给萧湛了?
最初的羞涩惊讶褪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心里竟全是甜蜜交织的喜悦。
唇不禁轻轻扬起,原来,嫁给萧湛,她竟是这般欢喜吗?
“呦,准嫁娘可真好看啊,笑起来更是动人,”庆娘和几个绣娘不住地夸赞她。
再对上阿娘那双含着欣慰喜悦的眸子,她懵懵懂懂间只觉得脸烧得更厉害。
试完嫁衣,陆昭昭去了陆宅隔壁,这里已经被重新修葺一番用作她出嫁后的宅院。牌匾已经替换成萧宅,门廊上高高地挂起大红灯笼,到处都透露着一股喜庆之意。
按规矩,萧湛不能住在陆家,已经搬了进来。
按规矩,陆昭昭在成亲之前也不能见萧湛,可她不管,这一刻,这一秒,她无比地想见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