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喂了不知什么气味刺鼻的药丸以后,林影再度昏睡过去,直到入夜,才在一间破旧的茅屋里醒转过来。
大约是药效的影响,她只感到四肢绵软无力,浑身燥热酸麻,尤其是双臂上刺痛阵阵。若是没有那两个妖修前后的约束,想必她就是块放在砧板上的死肉,会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而此时,那两个妖修,正贴在她身上忙碌。
“哎呀,还以为她浑身都细皮嫩肉的,怎的这背上尽是疤痕,都倒了我的胃口。”
“少说废话,谢蕾雅,你要嫌弃,事成以后,就由你来治愈她全身伤口。”
师妹那细声细气,语调顽皮的话音从耳后传来:“不成不成,那也太消耗灵气了!早先光是做那幻术符咒,都耗了我大半的功力,更别说方才还给灵胎治了手臂……肖师姐,今日咱俩能吃到‘灵水’,我可是大功臣!之后若要给她上药医治,也该由你来做了。”
林影眯着眼睛,身子似被定住,还不大受控制,一番努力也只能勉强低头。
只见身前伏着姓肖的禽妖师姐,她背对着茅屋中仅有的一张桌案,幽微的烛火和剑修们的外衣、腰带及佩剑都摆在上边。
那道昏黄的光线,就是此间全部的光源了。
埋在胸腹之间的青丝发顶,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隐约的金色。陌生女性秀美的面容掩在阴影里,舔舐躯体的面庞专注认真,又透出些许兴奋的绯红。
林影一时晃神。
“喂,你们,这是在……”
不是说好的要“灵水”吗?当初她被那狡猾的猫妖土匪关进了地窖后,软硬兼施折腾一番,也左不过是些床榻之间的琐事罢了。
所以她这次也想当然地以为,这两个剑修说着要“享用”灵胎,应该也是用了比较委婉的修辞。
可怎么会……
听到了呢喃低语,那姓肖的禽妖缓缓抬起脸来,橙色的圆眸还有些迷茫似的望向了被灌下麻药,剥了个干净、只有颈间还挂着枚白玉吊坠,正被花妖师妹的藤蔓缠着双腿和留有新旧伤痕的腰身,而白皙的俊脸显得格外惊慌娇俏的女人。
“喔,你竟这么快就醒了?”
看着眼前还披着件单衣的妖修面色红润,嘴角沾着殷红的血沫,眉眼看起来十分无辜,林影感到自己的脑袋都“嗡”了一声。
原来这两个模样斯文正派的修士,倒是真在字面意思上的“享用”她的血肉。
腹部被咬开了很大的口子,后背和大腿上丝丝抽疼酸麻,大抵是花妖靠用藤蔓刺破肌肤,来吸取她的血。
“不愧是异界人族的天生灵胎呀,血液甘美,水嫩多汁!”身后的花妖师妹呵呵笑着,舔了舔她肌肤还算细嫩的肩膀,牙尖咬下。
林影在肩上传来隐约刺痛时,视野也跟着发黑。
头脑一阵晕眩,她从自己越发艰难的呼吸里,确认了自己正在被吃、失血过多的险恶处境。
余光瞟过无意识间按在榻上的手,原来之前受邪火焚烧的双臂,大约在花妖的治愈术法下,重新长回了皮肉。只是此刻,却也能通过那阵连麻药都抹消不了的刺痒,推测出就连这双烧伤严重,刚刚痊愈的手,也被这对不怀好意的妖女怎样吮吸啃食过。
她恍恍惚惚,阖上眼睛,有些疲惫地喘息。
“你们想要的‘灵水’,竟是指我的血?”
肖梧清并不否认:“你这等品阶的灵胎,就如天地之间的风水宝地一般,自身便能储存灵气,连先前所中魔毒,也不久便自然炼化去了,因此你浑身上下,无不是蕴藏灵气的药食。”
谢蕾雅接着道:“是呀是呀,而且越是在体内,接近灵脉的部分,就越受灵气滋养。因而若能吃了你的血液脏器,效用无异于炼化了高品质的灵石!”
听她们轻描淡写地说着吃了自己的好处,林影无力地挨在花妖肩头,身子一阵阵发凉,又一阵阵发烫。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就要生吃了我?”
大抵是这话措辞太不好听,花妖忙解释说:“对不住啊,灵胎姐姐,可我们也是急于增进修为,才好报宗门血仇,解救师祖,甚至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当今焰国中土大乱,民不聊生,唯有让师祖将那两物归还于天,方可……”
肖梧清打断她,却也一脸关怀似的补充:“姑娘,你莫怕,我们师姐妹都通晓治愈之术,不会当真害了你的性命。只消每日如此,借你些许血肉服用,随后便会替你疗愈如初。”
“是吗?如此看来,二位也是迫不得已,为我考虑得也很是周到了。”
真是荒唐。
而那头脑显然单纯些的年轻花妖,不疑林影那听上去很平静的语气,还点头:“是啊,肖师姐想得可全面了,还生怕让你太疼,在来寻你之前,还专程取了麻药备着呢!”
这时肖梧清才微微皱眉,斜她一眼:“少说两句,呆货。”
“师姐,你怎么总骂我!我才不是呆货!”谢蕾雅大声抗议。
林影呼吸不畅,异乡的语言听起来令她更加疲惫,被开膛破肚淌下的血渐渐流到了摊在一旁的手边。
只感到心头的无名火越燃越烈。
凭什么偏偏是她,要碰上这么多荒唐的事?
这对师姐妹乍看上去打扮得有模有样,白衣长剑,还有叫做“缚灵索”的法宝,和草莽匪寇相比,怎么看都像极了名门正道的仙家。谁承想,她们比奸诈的匪兵更加贪婪,打的主意也不见得比把她关在地窖折腾来得人道,竟是要把她治好了吃,吃完了治,当做能循环利用的灵水之源……
说是不杀她,可要她如此日日忍受剐肉剔骨,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莫非这也是命运对她的惩罚吗?
可她到底何罪之有,要遭受这些劫难?
她曾被烈火刚烧过的铜铁按在心口烙上罪印,曾披着浑身的伤,独自漂泊在汪洋上与上百头海兽魔物厮杀,直到力竭昏迷,所幸被风暴送到异邦的沿海险象环生。
有好心的渔妇救了她,可是语言不通,至今她也无法弄清楚,那时渔家带她去了市集以后走散,是否是故意将她变卖,才叫她招惹上了虎视眈眈的修士。
在那不久之后,她又落入贼窟,兵匪头子的猫妖恶毒狡诈,诱骗将她囚困,过了好几个月她才寻机逃脱。辗转假扮散修游侠,却仍被那个猫妖手下的流寇队伍纠缠,直到现在。
又要被无良修士饮血吃肉。
林影想不明白,到底自己还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才能——
才能……回到故乡?
可故土已经容不下她,因她是遭到废黜放逐的罪人。异乡的妖族又贪婪地盯着她,好像谁都恨不得将她敲骨剥髓,榨干最后一滴血。
偌大的世间,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很难想象,过去她曾是帝国的王女,谁见了她都得恭敬微笑地喊一声“殿下”。
而今她一无所有,受尽屈辱,性命难保。
这一切,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
浮沉在混沌间的意识之中,滑过一瞬遥远的场景。是某个高高在上,居于王座的女人,金光璀璨的双眸美丽而诡异,遥远而冷漠地俯视着她。
分明面上冷得看不出表情,林影却依稀感到,那人是嘲讽地盯着自己。
浑身颤抖。连眼前低头就要向留着烙印的胸口肌肤咬下的妖女,也好像幻化成了那个人在压着她,张开似笑非笑的唇角。
吐露着危险的低语:“小影,你怎会不知道你的罪?”
不属于她的太阳,似要坠临,已被它烧得满目疮痍的空壳。
“……该死、该死!”
杀了她,对!自己之所以遭受如此多的荒唐和磨难,之所以满身伤痕还要挣扎着活到如今,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她一定要杀了她,总有一天!
林影狠狠地闭上眼睛,大吼出声,忽然全身剧烈地发抖,强迫自己摆脱不实的噩梦。
再睁眼时,却已不由自主地神情狰狞,按着榻上的手猛然一转,将那滩从自己身上淌下的血泊抹乱。
黑紫色的灵光突地迸发。
由于毫无预兆,就要咬下来的肖梧清猝不及防被刺到眼睛,“啊”地惊呼一声,手一松,又被摧枯拉朽的光辉裹挟而起的气浪猛地掀飞出去,脊背撞在桌案上。
她痛吟一声,睁开眼却见本该有气无力躺倒在榻上的女子,此刻竟披发起身,在电光火石之间用怪异的技巧,将身后的花妖拧身摔倒在眼前,随后攥起燃着漆黑邪火的右手,拽着花妖单薄的衣衫,将她的上身拎起来。
怪异的黑火却没有在花妖的衣服上蔓延开去,反而是忽然沿着缠住女子腰腿的藤蔓,一刹那将两人包裹。
“嘶、呜啊啊!好痛、好痛……救我、师姐,救救我!”
谢蕾雅吓得花容失色,顿时收起藤蔓,扑腾在榻上扭来扭去,想要扑灭那奇怪的火,爆发惨叫。
但肖梧清一时未动,却是看着眼前的画面,愣了。
她指尖扣在身侧的桌案沿,看着看着,微微发抖,脸上,也渐渐因激动而扭曲。
“哈、难怪……我先前就觉得古怪,你明明是灵胎之体,就算并非妖族,也不是不能筑基踏上炼气御灵之道,可观你浑身灵脉,并无修行过的痕迹;然而前时我们伏击你时,你又能爆发出灵压逼退我们。”
肖梧清说着,一咬牙,恨恨地从身后桌面上抽出一把剑来,提防地横在拎起外衣上着了黑火的师妹,下了榻来,逼近的女人与自己之间。
“我本以为你那时双臂燃火,是使了御火术却因中了魔毒,走火入魔的表现……如今看来,原是你的血,本就能化作这般古怪的灵火?”
“是啊,如你们所言,我体内灵气深厚,然而我不知如何控制它们。只有负伤之时,将鲜血引燃,使之烧灼自身,这股力量才能为我所用。”
只见眼前并非妖族的年轻女子,虽然看起来瘦弱不堪,遍体鳞伤,此刻却在创口纷纷烧起的黑火中,目光冷冽,怒极而笑。
右手中色泽不祥的黑火并未像之前那样烧及整条臂膀,而是被她控制在揪着花妖衣领的掌中而已。腰腹、脊背和腿上的伤口,却又纷纷在怪异的火苗烧灼中一边肉眼可见地修复,一边刚要痊愈,就又留下烧伤的痕迹,如此反复。
被漆黑火焰的燃烧,散发到空气中的凌乱灵力托着纤长黑发无风自起,和锁骨颈间上的白玉吊坠一起,飘动摇曳,使浑身披火的女人,看上去更像一只刚刚苏醒的厉鬼。
她咧开嘴角,化作阴戾的蔑笑:“呵呵,比起寻常的火焰,这份力量更像是附在我血中的毒吧,不愧是那人留给我的‘罪’,和你们一样,要凌迟我呢……对了,方才被你们吃进肚子里的血,说不定我也能引燃哦,要试试看么?”
糟糕的猜想半被证实,肖梧清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不是她所知的,正常灵胎应该有的力量。
本来,她还想着和师妹一边布置阵法,一边食用几日灵胎血肉,待阵成,就夺取天生灵胎那能够炼万物为灵气的特殊灵脉。倘若计划顺利,别说解救师祖,报血洗宗门之仇,往后说不定她们师姐妹俩,还真能飞升成仙,护佑家国、振兴宗门呐!
可刚才她吃血时,确实已经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虽然滋味确有蕴含灵力的甘美,但其中却还含有杂质的一丝苦味。
肖梧清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魔毒刚净化后的残留。
而现在看来,是因为对方的血、乃至灵脉本身,就受到过了不祥力量的污染。虽说女人的意识清晰,不太像是江湖传言中被魔毒深度侵蚀后的堕魔症状,但无论如何,这个灵胎显然不能再用了。
更何况耳边仍不断传来藤蔓被烧到后,疼痛难忍的师妹不住的惨叫悲鸣。
她握着剑的手抖动起来,随后乓的一声掉落在地,而咬紧牙关,对林影躬身行了个礼:“……还请放了我的师妹,你要走就走吧。万分抱歉,姑娘,是我们对不住你。”
为表诚意,肖梧清待了一会儿才直起腰,却不想又对上那双蓝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冷冷的,不为所动。
禽妖顿时紧张地抿了抿唇,心中萌生不妙的预感。
她忙抓过腰带,取下一只袋子:“姑娘可是想要赔偿?您先前也应听我师妹说过,我师姐妹二人原本的宗门被灭,如今亦是东躲西藏,飘零江湖,所携财物并不丰富……眼下能给的,也就是这袋铜钱了。”
林影却轻“呵”一声,扬起了有些慵懒,有些嫌弃的笑容。
“花这点钱就想打发我?”
肖梧清一噎,连忙道:“那,我师妹的法宝缚灵索,就是我们现下最宝贵之物了,姑娘若是想要,也便拿去吧。”
然而林影依然没应,冷淡的目光,却多了丝玩味,意有所指一般,上下打量了一遍高挑的禽妖。
像一只将老鼠逼在了墙角,因狩猎势在必得,而玩弄起猎物的大猫。
耳边花妖的悲鸣虚弱下去,肖梧清咽了咽唾沫,面上生出几分忌惮的惧色:“快放了我师妹……!不论姑娘想要何物,肖某若给得起,都愿意给!”
似乎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林影笑了一声。
旋即反手将花妖一提一扔,将她重重摔在榻上,与披火的女人不再肢体接触的刹那,烧在花妖身上的黑火也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下一刻,林影微笑着上前跨了一步,跃动着黑色怪火的右手压在肖梧清身边的桌面,将眼前比自己还略高几分、仍穿着单衣的妖修半困在怀里。
“你不是想要‘灵水’吗?那就来吃干净无害的,吃给你师妹看看。”
当带着一点独特口音的清脆话音落下,衣襟被指尖挑开,唇瓣也被霸道地封住,立刻就被湿润的舌尖撬开、占据时……肖梧清恐惧得瞳孔震颤。
她甚至不敢将目光越过异族女人的脸,去关切一下此刻全身大半灵气都被邪火烧去,而脱力地躺倒在了榻上,痛苦绝望地眯着眼看见这一幕,却又喊不出声来了的师妹。
——道上的消息错得也太离谱了吧,什么浑身是宝、自带仙缘的天生灵胎啊……?这俊俏美貌的异族女人,根本是个恶魔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