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不良城中夜禁尚未解除。城主府后院,宋夺换下那身喜庆的红衣推开了屋门。
院子里站着昨日带宋夺进来的那个中年修士。他看见宋夺一双藏在松散发间的尖耳,视线下移,落在宋夺胸前,愣了愣。
竟然是只妖精。
一只化了形可以修炼,甚至修为在他之上的妖精。
梁梧铭竟然送了只妖精给沈识琛。而沈识琛还没拒绝。
真是稀奇!
宋夺也没想到来教自己规矩的竟然就是眼前这人。拘谨地抿了抿唇。
“大人早。”宋夺朝男人做了个揖,“大王要我学规矩,劳烦大人了。”
男人闻言收敛目光,“不必叫我大人,我是个凡夫俗子,入道几十年也才筑基,若论道行,我该称你一声前辈。”
若论年龄,那这妖精也不知与他祖上多少代称兄道弟。
宋夺机灵地笑了笑,“这位叔父,大王叫我听你的。”
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姓沈,名滁。”
跟沈识琛一个姓,果然是魔头自家人!
宋夺从善如流,“沈叔父。”
“不必这么客气拘谨。”沈滁摆摆手,开始介绍:“城主府中目前只有大王与几个负责城中治安的将军,大家都是辟了谷的修士,空闲时间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城主府的规矩么……城主府暂时没有规矩。”沈滁直言不讳。
沈识琛占领城主府才几日?城外还蹲守着随时都可能杀进来的正道修士。他们抗击迎敌都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立规矩?
“我每日负责整理府中杂务,为府中之人分发修炼物资。大王既然将你交给了我,你就跟我一起学吧。”
沈滁拿出一块令牌递给宋夺:“这是府库的钥匙,你且收好。随我一同前去挑选分配今日的物资。”
城主府府库的钥匙?
宋夺被那块古朴的令牌砸懵了。
他不是被魔头抓来“赎罪”的吗?怎么还有这种福利?
想起他那下落未明的其余八十五颗丹药,宋夺欢天喜地接过了令牌,差点忘了礼数。
他双手捧起沈滁手中的令牌,挺直的腰弯了下去,笑得乖巧,“多些沈叔父教我。”
沈滁微微颔首,沉默转身。宋夺迈着轻快的脚步跟了上去。
沈滁带着宋夺将府库绕了小半,才选齐了今日要备的东西,大多是些天材地宝,丹药符咒之类的少之又少。
宋夺跟在沈滁身后,将这些东西一一分好,乖巧地立在一旁,等候下一步指示。
沈滁垂眸看了一周,端起其中一份递给宋夺,自己将其余的全部叠摞起来,向外走去。
宋夺眨眨眼,跟了上去,“沈叔父,我可以多拿些的。”
沈滁声音轻缓,“几位将军住得近,我一道送过去就好。”
宋夺的脚步缓了下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我这个……”
沈滁理所当然道:“你给大王送去吧。他若是还在修炼,你就等等他。”
“对了。”沈滁扭头叮嘱道:“他胸前背上的伤不知好了没好,你到时剥开他的衣服看一看。明日说与我听。”
宋夺:“……”
剥开?
哈哈,魔头又不是洋葱,衣服想剥就能剥。
沈滁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话有什么歧义,继续说道:“他修为越高,性子越发孤僻,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我年岁渐长,与他之间的修为差距越发大,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你便做个知心人,多开导开导他。”
宋夺听着这些温情的话,如鲠在喉。牵动唇角,乖巧地嗯了一声。
踏入后院之后,沈滁与宋夺分道扬镳。
沈滁步履稳健姿态从容,宋夺步态渐稳身姿如松。
站定在魔头门前,宋夺呼也不是吸也不是,眉头轻轻皱起。
在院中踌躇不到半盏茶时间,屋门忽的被一阵风吹开。哐当一声落下,魔头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
话冷字少,很有逼格。
宋夺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抬高手里的盘子,强装镇定地走了进去。
沈识琛板板正正地坐在靠窗的书桌后。衣衫还是深蓝色,下颌还戴着那个镂空的面具,脸色还是冰冷无比。
宋夺的头抬也不抬,将今日从府库里取出来的东西放到了沈识琛面前的桌子上,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大王”。
“沈滁大人领我去府库挑了些补品,让我送来。”
沈识琛看了不看,冷哼了一声,“规矩呢?”
规矩?城主府不是没有规矩吗?
宋夺脸色僵硬起来。这魔头是不知道,还是成心找茬?
“小人知错。”宋夺卑微的语气里藏着愤愤不平。
“站过来。”沈识琛说道。
宋夺轻抬起头,缓缓朝魔头身边走。心里不住地骂:错错错,错什么错!你们魔头团队倒是先统一一下管理理念和管理制度啊!
沈识琛抬起一只手搭在宋夺的肩上,微微用力,宋夺忍住心底的害怕,抿紧了唇。
那双手最终没有落在宋夺的脖子上,而是一路向下,拍了拍宋夺的腰。
“挺直些。”沈识琛语气冷淡,“你没有吃饭吗?”
宋夺被迫重新直起腰,笑容虚伪地用一种近乎蔑视的角度看着沈识琛,“回大王,小人辟谷了。”
“那你是没修炼吗?”沈识琛换了种说法,“腰都直不起来,传出去,倒像是我苛待了你。”
这魔头,竟然还懂人道主义关怀!
宋夺大吃一惊。旋即拱手回道:“大王待我亲如袍泽,谁要挑拨我与大王的关系!”说的义正言辞,狗腿味十足。
沈识琛的手下意识抓握起来,宋夺感知到了什么,灵活地扭动腰肢,正正好躲过了沈识琛的手。
沈识琛掀起眼皮,声音沉沉,“你躲什么?”
魔头语气有点危险。
宋夺紧张道:“大王,我怕痒。”
说罢,顶着魔头冷飕飕的眼神,挪动脚步站直了些。
沈识琛缓慢地收起悬在空中的手,挑剔地盯着宋夺上下打量。
云履轻纱,琅环玉绕。大宗门一贯的体面打扮。
“真丑。”沈识琛声音冰冷。
宋夺脸色一僵。
这是第三次了。
短短三天。这已经是魔头第三次说他真丑了!
他难道以为他就是天仙吗?!
是可忍孰不可……他能忍。
宋夺深吸一口气,呵呵笑了出来,“大王英明神武,小人囊中羞涩,修炼尚且不能完全自足,怎么能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
沈识琛扫了眼宋夺发上簪着的那枚价值不菲的灵玉,“你家大人不给发你灵石吗?”
宋夺补充起了人设,“大王,小人是天生地养的精怪,家里没有大人的。”
扯谎。
沈识琛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乔装改扮潜入城中,甚至不惜将自己“嫁”进城主府,果然是另有所图。
“出去吧。”沈识琛冷冷道。
“小人这就告退。”宋夺转身就走。
沈识琛盯着宋夺离开的背影,掌中凝出冰刃,刀锋直指宋夺的后心。
冰刃足有六寸长,那么薄的身体,大约会被捅穿吧……自心脏开始结冰,全身瞬间僵硬。金丹面临死亡威胁或许会自爆,但修为上的碾压让它的所有反抗都看起来是那样的渺小。
不会有什么痛觉的,所以他的脸色不会狰狞,大约还会保持着面对面时那样的笑容。
当然他毕竟是装乖,也可能转身的片刻,脸色就变了。
会变成什么样呢?
厌恶?害怕?痛斥?还是……
“大王!”宋夺忽然顿住脚步,缓慢地转身,脸上还是那个熟悉的、灵动的笑容,“我能剥开你的衣服看一看吗?”
刷的一声,冰刃飞了出去,擦着宋夺的腰身飞过,扎在身后的木门上。
宋夺捂住惊吓过渡的心脏,迅速低头。
他就说不行!
他就说是沈滁对沈识琛的乖崽滤镜太厚!
他怎么敢直接对魔头说这些话呢!
宋夺咬了咬嘴唇找补:“我是说,我能扒开你的衣服……脱掉你的……请你褪下你华丽的衣衫,展现你高贵的身体……吗?”
死寂。
宋夺的呼吸放到最缓,默默摸了摸储物袋,脑海里盘算着自己有多大的概率能在魔头面前甩出拜金,并成功钻进拜金的肚子里。
又有多大的概率,能和拜金一起生还。
微乎其微。
宋夺的心都要死了。
为了死的痛快,死的利索。他死前甚至不能像面对梁梧铭时那样,痛痛快快地骂上魔头一场。
好惨。
惨无人道,简直是惨绝人寰!
几息时间过去,室内依旧安静不已。焦灼的情绪在宋夺心里蔓延。终于,他感觉到了凝在自己身上那道视线挪开了些。
“你要我自己脱吗?”沈识琛站在床前,冷淡地看向宋夺。
啊?
宋夺忽的折起身,脸上多了丝劫后余生真情实意的笑,“当然是我来服侍大王!”
他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魔头面前,双手伸向环在魔头腰间的腰带,环绕一周取了下来。掂量着放到一边,接着抬起手放在了魔头衣服上的绳结。
宋夺不经意和魔头对视,迅速转移视线,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却开始吐槽。
吃化形丹时,该稍微把各自往上再调一调的。潜行倒是方便,这会儿却是自找苦吃。
不过谁能想到,他最后竟然会潜到这魔头身边来呢?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宋夺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将魔头的衣服丢到了一边,手放在了最后一层深黑里衣上。
掀开半片衣料,露出胸前随意包扎的伤口,宋夺的动作慢了下来。
待到衣服全部褪下,沈识琛前胸后背道道伤疤完全袒露出来。新伤叠旧伤,好不可怜。
寻常伤势留下的疤痕,修为升上去之后可以消除。但沾了罪孽的伤口不行,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疼痛刻骨。若是解不开罪孽,那这疤痕就要跟随修士一辈子,在渡劫天雷之中,化作一道又一道撕裂灵魂的戾气,催促着伤痕的携带者走向灭亡。
魔头年纪不大,造的孽一点却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