龛影峰的风,比往日更烈了些。
谢雾凉站在主峰殿的石阶上,玄色道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刚从极北冰原回来,斩仙魔剑斜背在身后,剑鞘上还沾着未干的冰晶,泛着刺骨的寒意。殿外的空地上,原本种着灵桃树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土坑,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某种低低的呜咽。
“仙尊。”
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喊,是张伯。老人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站在山道尽头,头发比前些日子更白了些,背也驼得更厉害,看着谢雾凉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伤心。
谢雾凉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张伯身上,没有任何起伏,像在看一块石头。“何事。”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连对老人基本的敬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伯提着竹篮,慢慢走上石阶,篮子里放着一碟桃花糕——是他昨天特意做的,虽然知道灵桃树已经没了,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或许能唤醒谢雾凉的一点记忆。“老奴……老奴做了点桃花糕,想着您或许……”
“不必。”谢雾凉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需要。”
张伯的手僵在半空,篮子里的桃花糕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却瞬间被周围的寒意冻得发凉。他看着谢雾凉空洞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仙尊,您……您真的忘了吗?忘了倾言,忘了以前的日子了?”
“倾言?”谢雾凉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一个极其陌生的名字,片刻后,眉头又舒展开,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不曾记得。张伯,以后不必再来了,龛影峰,不缺人打扰。”
“不缺人打扰……”张伯重复着这句话,老泪纵横,“仙尊,您怎么能忘了呢?倾言那孩子,那么依赖您,您以前那么护着他……您忘了您为了他,跟执法堂对抗,跟云家为敌……您怎么能说忘就忘啊!”
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空寂的峰上。可谢雾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真的忘了。
不是假装,是真的忘了。《太上忘情诀》不仅斩断了他的情感,还封印了那些与“情”相关的记忆。墨倾言这个名字,在他的识海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空白,像被橡皮擦过的纸,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我说过,”谢雾凉的语气冷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我不认识。张伯,请回。”
他侧身让开道路,眼神里的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张伯彻底挡在了外面。
张伯看着他冷漠的侧脸,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提着那碟桃花糕,一步步走下石阶,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走到山道尽头时,他回头望了一眼主峰殿,望了一眼那个玄色的身影,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老泪纵横——那个曾经会接过他的粥、会对他说“多谢张伯”的仙尊,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谢雾凉看着张伯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进殿内,随手关上了殿门,将外面的风声和老人的哭声,都隔绝在外。
殿内的布置,比以前更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案几上,只放着《太上忘情诀》的玉简和一张秘境地图;墙上,原本挂着的《流云剑谱》早已不见踪影;角落里,那个曾经放着墨倾言练剑用的木剑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张秘境地图——这是他从极北冰原带回的,标注着一处即将开启的上古秘境,名为“陨情渊”。秘境里藏着一件至宝“无情珠”,据说能稳固无情道的修为,甚至能助修士突破化神期,达到元婴期。
这是他接下来的目标。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敲门声,是林小婉的声音:“清阙仙尊,玄明掌门请您去前山议事。”
谢雾凉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秘境地图收好,才缓缓开口:“知道了。”
他走出殿门,林小婉站在石阶下,穿着一身干净的浅绿衣裙,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失望。看到谢雾凉,她的眼神复杂了几分,最终还是只是点了点头:“仙尊,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一路无话。林小婉几次想开口,想问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忘了墨倾言,可看到他冷漠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前山议事殿内,玄明真人坐在主位上,脸色凝重。两侧的长老们,看向谢雾凉的眼神,大多带着忌惮和疏离——自从谢雾凉修炼《太上忘情诀》,四处抢夺机缘后,宗门里的长老们,对他早已没了往日的敬重。
谢雾凉走进殿内,没有行礼,只是站在殿中央,语气平淡:“掌门找我,何事。”
玄明真人看着他,叹了口气:“清阙师弟,陨情渊即将开启,你可知晓?”
“知晓。”谢雾凉点头,“我会去。”
“你不能去!”玄明真人立刻开口,语气带着急切,“陨情渊之名,意为‘陨落情感’,里面的气息,对修炼无情道的修士,有极强的催化作用,却也极其危险!古籍记载,陨情渊内,藏着‘情劫幻象’,会勾起修士最深处的情感记忆,你修炼《太上忘情诀》,本就根基不稳,若是被幻象所困,轻则修为倒退,重则神魂俱灭!”
殿内的长老们也纷纷附和:“是啊,仙尊,陨情渊太危险了,您不能冒这个险!”
“而且,陨情渊不仅我们玄清宗知晓,其他门派的修士,还有……云家的余孽,都会去。您之前抢夺了那么多机缘,早已树敌无数,此去,怕是会遭遇围攻!”
谢雾凉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危险?围攻?与突破之道相比,这些,不值一提。”
他看着玄明真人,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掌门,我的道,我自己选。纵然陨情渊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去。至于树敌……谁若拦我,便斩了便是。”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狠厉,让殿内的长老们都沉默了——他们知道,现在的谢雾凉,说到做到。
玄明真人看着他,心里满是无奈和痛心:“师弟,你就真的……非要走这条绝路吗?放弃《太上忘情诀》,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谢雾凉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空洞,“回哪里去?”
他早已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护着墨倾言,忘了那些温暖的日子,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会为了徒弟而心动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条路——变强,变得足够强,强到不再被任何情感所困,强到能掌控一切。
“罢了。”玄明真人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再劝也没用,只能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枚玉符,递给谢雾凉,“这是‘护心玉符’,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陨情渊凶险,你……拿着吧。”
谢雾凉看着那枚玉符,没有立刻接过。他能感受到玉符上蕴含的温和灵力,那是玄明真人用自身修为炼制的,对修士有极大的保护作用。
“掌门,”他开口,语气依旧冰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哪怕是掌门的好意。
玄明真人却执意将玉符塞到他手里:“这不是怜悯,是宗门对你最后的庇护。你虽修炼无情道,却终究是玄清宗的弟子。若你出事,玄清宗,也难辞其咎。”
谢雾凉握着玉符,指尖传来玉符的温热,这温热,让他的识海深处,隐隐泛起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有什么东西要苏醒,却又被《太上忘情诀》的力量瞬间压制下去。
他皱了皱眉,将玉符收进储物袋,没有道谢,只是道:“我知道了。”
议事结束后,谢雾凉转身走出议事殿。林小婉跟在他身后,走到无人的山道上,终于忍不住开口:“清阙仙尊,陨情渊里,不仅有无情珠,还有传闻说,里面藏着一枚‘轮回晶’,能感知轮回之印的气息……”
她的话没说完,却带着一丝试探——她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提到轮回之印,能让谢雾凉想起墨倾言,想起曾经的自己。
可谢雾凉只是脚步顿了顿,语气平淡地问:“轮回晶?能提升修为吗?”
林小婉愣住了,随即苦笑了一下:“不能,它只是……能感知轮回之印的位置。”
“那便无用。”谢雾凉说完,便继续往前走,没有再回头。
林小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她终于明白,现在的谢雾凉,早已不是那个会护着墨倾言、会为了徒弟而对抗全世界的仙尊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修为和实力,其他的一切,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回到龛影峰,谢雾凉开始为陨情渊之行做准备。
他走进密室,里面堆放着他这些日子抢夺来的法器和丹药。他一件件翻看,动作精准而迅速,没有丝毫犹豫。
斩仙魔剑被他取出来,放在案几上。他用灵力仔细擦拭着剑身,剑身上还残留着之前斩杀修士和妖兽的血迹,被灵力擦拭后,渐渐显露出剑身本身的漆黑光泽,透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这把剑,是他现在最得力的武器,也是他掠夺机缘的工具。
他又从储物袋里摸出几瓶丹药,都是能快速恢复灵力、疗伤的高阶丹药——这些都是他从其他修士手里抢来的,有的甚至是对方保命的丹药,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夺了过来。他将丹药分类放好,塞进腰间的储物袋里,确保自己在秘境中遇到危险时,能第一时间取出使用。
然后,他拿起那张陨情渊的地图,铺在案几上。地图是用兽皮制成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秘境的入口、危险区域和可能存在机缘的地点。他的指尖落在“无情珠”的标注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对实力的执着。
“无情珠……”他低声呢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有了你,我的修为,便能再进一步。”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储物袋里的一枚玉佩——是之前玄明真人给的护心玉符旁边,放着的一枚旧玉佩。这枚玉佩,是他从龛影峰的偏殿里找到的,玉面上刻着简单的符文,他忘了这枚玉佩是谁的,也忘了它的用途,却下意识地将它带在了身上。
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他的识海深处,再次泛起一丝波动。这一次,波动比之前更明显,像是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识海里一闪而过——那道身影穿着月白道袍,眉眼清秀,手里拿着一块麦芽糖,笑着递向他。
“师尊,您吃……”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
谢雾凉的动作猛地顿住,眉头紧锁,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恍惚。他握着玉佩,努力回想那个身影是谁,那个声音是谁,可无论他怎么想,识海里只有一片空白,那个身影和声音,像泡沫一样,瞬间消失了。
“何事……”他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却很快被《太上忘情诀》的力量压制下去。他摇了摇头,将那丝恍惚驱散,随手将玉佩扔回储物袋里,不再理会。
他以为,那只是修炼无情道带来的错觉。
准备完丹药和法器,他又开始检查自己的灵力。他盘膝坐下,运转《太上忘情诀》,冰冷的灵力在经脉里快速游走,所过之处,经脉被冻得微微发疼,却也变得更加坚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已经稳固在化神后期的巅峰,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元婴期。
而这一步,他要在陨情渊里,靠着无情珠,彻底跨过去。
夜色渐深,龛影峰上,只剩下主峰殿的灯还亮着。谢雾凉站在殿门口,看着天边的残月,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手里,握着斩仙魔剑的剑柄,剑身的寒意透过指尖,传到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陨情渊之行,必然凶险。不仅有秘境本身的危险,还有其他门派的修士,甚至云家的余孽。可他不怕。
自从修炼《太上忘情诀》以来,他就再也没有怕过任何东西。情感没了,牵挂没了,恐惧,自然也没了。
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变强。
变强到,无人能挡;变强到,再也不会被任何东西所束缚;变强到,能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
至于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往,那些温暖的、柔软的记忆,就像龛影峰上曾经的桃花一样,早已被他亲手斩断,碾碎,散落在风里,再也不会回来。
“陨情渊……”他抬头,看着残月,语气冰冷,“我来了。”
风,似乎更烈了。主峰殿的灯,在风中微微晃动,映着他冷漠的侧脸,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龛影峰的寂静,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没有了桃花的香气,没有了少年的笑声,只剩下一个无情的修士,和他对实力的无尽执着。
而陨情渊的大门,即将为他敞开。等待他的,是机缘,是危险,还是那被封印在识海深处,连他自己都忘了的,最后的情感羁绊?
没有人知道。
谢雾凉只知道,他会带着他的剑,带着他的冷漠,走进那片陨落情感的深渊,抢夺属于他的一切。
哪怕,那深渊的尽头,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