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雾凉再次睁开眼时,龛影峰的月光正透过窗棂,落在他的睫毛上,凉得像一层薄霜。
他躺在偏殿的石床上,身上盖着张伯找来的厚绒毯,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经脉里的疼痛已经散去,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麻木,像被抽走了所有的感知。
“仙尊,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张伯立刻凑过来,苍老的脸上满是欣喜,“您都昏迷三天了,可把老奴吓坏了!”
谢雾凉没有回应,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落在床边的矮几上——那里放着那把破损的墨尘伞,伞骨上的红绳剑穗断得只剩一小截,狼牙坠子孤零零地挂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墨倾言的剑穗。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很轻,却足够让那片麻木的区域,泛起一丝尖锐的疼。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伞骨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怕碰到那截剑穗,怕再次想起少年递给他剑穗时,脸上腼腆的笑容。
“仙尊,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林小婉也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玉碗,碗里盛着灵泉水,是修真者用来滋养灵力的,比凡水更清冽。
谢雾凉的目光从墨尘伞上移开,落在林小婉手里的玉碗上。他没有动,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石头:“不必。”
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张伯和林小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担忧。昏迷前的谢雾凉,虽然失魂落魄,却还带着一丝对墨倾言的执念;而现在醒来的他,眼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连那点执念,都像是被寒风刮散了。
“仙尊,北境那边……”林小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派去的弟子还在找,有消息会立刻告诉您。”
谢雾凉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北境?墨倾言?
那些曾经让他心如刀绞的名字,此刻在他心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再也触不到温度。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急切地想要去找那个少年,为什么会因为一句“恩断义绝”,就痛得走火入魔。
“不必找了。”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既不愿见我,找与不找,又有何异?”
张伯愣住了:“仙尊,您这是……”
“张伯,”谢雾凉终于坐起身,动作缓慢却平稳,身上的玄色道袍滑落肩头,露出苍白却线条冷硬的脖颈,“你先回去吧。林姑娘,也请回。”
他的语气里没有敌意,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漠,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张伯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小婉拉住了。她对着张伯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劝了——现在的谢雾凉,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护着墨倾言、会对他们温和的仙尊了。他的心,好像已经随着那场功法反噬,彻底冷了下来。
两人离开后,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月光和寒风,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谢雾凉的身上。
他起身,走到矮几旁,拿起那把墨尘伞。伞面的破口还在,指尖划过那些裂痕时,他清晰地记得,这是墨倾言为了护他,被魔将的黑爪划开的。那时少年的手,也是这样紧紧攥着伞骨,指甲泛白,却不肯松开。
“恩断义绝……”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也好。”
也好,这样就不会再因为牵挂而反噬,不会再因为动情而痛苦。
他抬手,灵力注入伞中。原本黯淡的紫色光晕,瞬间亮起,却不再是以前那种温和的守护之光,而是带着一股冰冷的、锐利的气息。下一秒,“咔嚓”一声,伞骨上那截残留的红绳剑穗,被他用灵力硬生生斩断,连同那个狼牙坠子,一起落在了地上。
坠子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像一颗心,摔碎在地上。
谢雾凉看着地上的剑穗和坠子,没有丝毫动容。他转身,走到主峰殿的密室前——这里是原主修炼的地方,里面藏着《太上忘情诀》的完整功法。以前他不屑于修炼这绝情的功法,觉得它冰冷得没有人性;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功法,才是最适合他的道。
密室的门缓缓打开,一股尘封的、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墙壁上刻满了功法的符文,每一个字都透着“无情”“断念”的意味。谢雾凉走到密室中央,盘膝坐下,从储物袋里摸出原主留下的功法玉简,贴在眉心。
《太上忘情诀》的口诀,瞬间涌入他的识海——
“情者,道之劫也。欲修仙道,必先断情;欲成大道,必先忘情……”
“断情者,非无情,乃不执于情;忘情者,非绝情,乃不困于情……”
以前他看这些口诀,只觉得冰冷残酷;可现在,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魔力,让他那颗麻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闭上眼,按照功法的指引,开始运转灵力。
与上次被动反噬不同,这次,他是主动地、有意识地,去斩断那些残留的情感。
识海里,再次浮现出与墨倾言有关的画面——雪地里的初遇,厨房里的粥香,练剑时的汗珠,还有最后那句“恩断义绝”。
这一次,他没有逃避,也没有痛苦。他像一个旁观者,冷漠地看着那些画面,然后调动功法的力量,一点点将它们从识海里剥离。
剥离初遇的画面时,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他穿越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人间暖意。
剥离厨房的粥香时,他的喉结动了动——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有人为他亲手做的食物的味道。
剥离练剑的汗珠时,他的心脏抽痛了一瞬——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孤独的任务者,而是一个有徒弟的“师尊”。
可这些,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功法的力量像一把冰冷的刀,将那些温暖的、柔软的记忆,一点点切割、碾碎,然后化作最纯粹的灵力,融入他的经脉。
他的气息,在一点点变化。
原本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的冷硬,渐渐被一种极致的、空洞的冷漠取代。周身的灵力,也从以前的清冽,变得冰冷刺骨,像极了龛影峰万年不化的积雪。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再次打开。
谢雾凉走了出来,玄色道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的修为,在功法的加持下,不仅恢复了化神后期,甚至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可代价是,他的眼底,再也没有了任何温度。
他走到殿外,看着满地的桃花残瓣——那些是墨倾言曾经喜欢的,如今在他眼里,不过是些碍眼的垃圾。他抬手,灵力涌动,地上的残瓣瞬间被冻结成冰,然后碎裂成粉末,被风吹散,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偏殿里,墨倾言曾经睡过的石床,被他用灵力彻底抹去了温度;少年用过的木剑,被他随手扔进了后山的深渊;甚至连那本写满少年标注的《流云剑谱》,也被他撕成了碎片,烧成了灰烬。
他要毁掉所有与墨倾言有关的东西,断掉所有可能让他“动情”的念想。
从这天起,龛影峰的清阙仙尊,彻底变了。
他不再枯坐空殿,也不再守着那些旧物。每天,他都会离开龛影峰,去修真界各地的秘境、险地,抢机缘,夺造化。
以前的谢雾凉,纵然冷硬,却还守着几分底线,不会与晚辈争抢;可现在的他,只要是能提升实力的东西,无论对方是谁,哪怕是刚入门的弟子,哪怕是其他门派的天才,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有一次,他在一处上古秘境,遇到玄清宗的几个内门弟子,正在争夺一株千年灵草。那灵草对筑基期的弟子来说,是突破的关键,可对化神期的他来说,不过是炼制普通丹药的辅料。可他还是出手了,灵力一震,就将那几个弟子震飞出去,毫不客气地夺走了灵草,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那几个弟子躺在地上,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吓得不敢出声——他们认识这位清阙仙尊,却从未见过如此狠厉、如此不近人情的他。
还有一次,他在极北之地的冰原,遇到天音阁的弟子正在猎杀一头冰魄兽,想要取兽核炼制法宝。他二话不说,直接祭出斩仙魔剑,一剑斩杀了冰魄兽,取走了兽核,连看都没看天音阁弟子一眼。
林小婉正好在场,她拦住他,语气带着难以置信:“清阙仙尊!那是我们天音阁弟子先发现的!”
谢雾凉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物竞天择,能者得之。”
一句话,堵得林小婉哑口无言。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心里一阵发凉——他真的,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修士。
他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以前提起清阙仙尊,人们只会说他“孤僻冷漠”;现在提起他,人们都会说他“绝情狠厉”“夺宝狂魔”,甚至有不少门派,已经将他列为“危险人物”,禁止弟子与他接触。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到了玄清宗,传到了玄明真人的耳朵里。
玄明真人一开始还不信,直到他亲眼看到谢雾凉从秘境回来,身上带着未散的血腥味,手里拿着抢来的法宝,眼神冷漠得像陌生人。
“清阙师弟,”玄明真人拦住他,语气沉重,“你最近……到底在修炼什么功法?”
谢雾凉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玄明真人,语气平淡:“《太上忘情诀》。”
“什么?!”玄明真人脸色大变,后退一步,眼神里满是震惊和担忧,“你怎么能修炼这个功法!你不知道,修炼《太上忘情诀》的人,从来就没有善终的吗?”
玄明真人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曾在宗门的古籍里看到过,修炼《太上忘情诀》的修士,最终都会因为彻底斩断情感,导致识海空虚,要么走火入魔,要么被功法反噬,神魂俱灭,没有一个能善始善终。
原主就是最好的例子,若非谢雾凉穿越过来,早已神魂俱灭。
谢雾凉对此,却毫不在意。他看着玄明真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善终?何为善终?”
在他看来,所谓的“善终”,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自从墨倾言离开,自从他经历过那场蚀骨的反噬,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足够强的实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不被情感所困,不被他人所伤。
至于善终不善终,他不在乎。
“师弟,你清醒一点!”玄明真人急得抓住他的胳膊,“那功法是邪功!它会毁了你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护着墨倾言,会对张伯温和,你……”
“以前?”谢雾凉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那是以前。现在的我,不需要那些。”
他轻轻推开玄明真人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冷漠:“掌门,我的道,我自己选。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与玄清宗无关,与你无关。”
说完,他转身就走,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留下玄明真人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苍白,满心绝望。
他看着谢雾凉的背影,那个曾经虽然冷漠,却还带着一丝人性的清阙仙尊,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太上忘情诀》吞噬,只知修炼、只知夺宝的无情修士。
玄明真人知道,谢雾凉的道途,已经走上了一条歧路,一条没有回头、也没有善终的歧路。
而龛影峰上,那棵曾经开满桃花的灵桃树,在谢雾凉修炼《太上忘情诀》后,渐渐枯萎了。枝丫干枯,叶片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伫立,像一个被遗忘的墓碑,纪念着那段曾经温暖、却最终被无情斩断的过往。
谢雾凉回到主峰殿,站在枯萎的灵桃树下,抬头看着光秃秃的枝丫。他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他想起,墨倾言曾经说过,等桃花开满,要给他做桃花糕。
可现在,桃花没了,做桃花糕的人也没了,连他自己,也不再需要那份甜了。
他抬手,灵力涌动,将那棵枯萎的灵桃树连根拔起,扔进了后山的深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从此,龛影峰上,再也没有了桃花,再也没有了烟火气,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一个只知修炼、无情无义的清阙仙尊。
他的道途,从此只有实力,没有情感;只有掠夺,没有守护。
而那份曾经让他痛彻心扉的悲伤,早已被《太上忘情诀》彻底冻结,藏在了识海最深处,再也不会浮现。
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时,他会隐约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软软地喊他“师尊”,然后惊醒,身边只有冰冷的月光和空荡荡的殿宇。
他会坐起身,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也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的。
因为他已经忘了。
忘了那个雪夜里的初遇,忘了厨房里的粥香,忘了练剑时的汗珠,忘了那句“恩断义绝”,也忘了,曾经有个叫墨倾言的少年,用一颗纯粹的心,温暖过他那段短暂的、却刻骨铭心的时光。
无情的道途,果然是最平静的。
谢雾凉这样想着,再次闭上眼,沉入修炼之中。周身的灵力,冰冷而狂暴,像他那颗,再也不会温暖的心。
咳咳,谢某人在此提醒一下哈: 做人呢 不要把一些事情看的太重 尽量学会自我疏解 实在不行就别内耗自己偶尔外耗一下别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毕竟 弦绷太紧会断的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OK再次谢过大家我会继续努力更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