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仍然无意识地抠着碗沿上几乎不存在的油渍,那温热滑腻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腹。
赵铁柱的眼神有些发直,像是被那一口滚烫的浓汤抽走了半个魂魄,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虚幻的饱足感中,半晌都回不过神。
他的身后,那扇神秘小铺的黄铜交易窗,在雾气中闪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
苏晚晴并未收回目光。
苏晚晴透过那层绝对安全的透明屏障,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第一位“员工”。
男人的呼吸因食物的暖意而变得平稳,但她看得分明,他那条断腿的伤口周围,皮肉已经高高肿胀,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甚至有几处已经开始溃烂流脓。
血腥味混杂着晨间的湿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开,这是对魔秽最致命的诱饵。
若不处理,就算他今夜不被魔秽分食,也活不过三日。
高热、感染、**……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
但她不能白救。
末世之中,善意是最廉价也最危险的货币,一旦开启了“施舍”的先例,闻风而来的鬣狗会将她啃得骨头都不剩。
苏晚晴要建立的是规则,是秩序,而不是一个任人索取的慈善堂。
“叩叩。”
苏晚晴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敲了敲交易窗的黄铜边框。
清脆的响声如同一盆冷水,将沉浸在美食余韵中的赵铁柱瞬间惊醒。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惊疑与戒备。
“姑娘……你……你不是说,一碗面,换我三个月效忠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生怕对方反悔。
苏晚晴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那是‘雇佣契约’,我提供食物,你付出劳力。而现在我们要谈的,是‘医疗援助’。”
苏晚晴的视线落在他那条惨不忍睹的右腿上,语气不带丝毫怜悯:“你现在这条腿,离腐烂成骨只剩一步之遥。我能治,但代价……要翻倍。”
赵铁柱的呼吸一滞。
“六个月效忠……”
苏晚晴不给他思考的余地,语速平稳地开出价码,同时意念微动,两样东西凭空出现在她身后的货架上,又被她一一取来,展示在交易窗后。
“换一瓶药、一根能让你重新站起来的拐杖,以及在你伤好之前,保障你活命的三顿热饭。”
苏晚晴的手中,是一管从未见过的棕色液体瓶,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符文,旁边则是一根闪着金属光泽、可以折叠的轻便拐杖。
更远处,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被她拿在手里,盒子上的图案,正是一碗香气扑鼻的米饭和菜肴。
赵铁柱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当然知道苏晚晴在坐地起价,这简直是趁火打劫!
可胃里翻腾的暖意,那碗面条带来的、久违的“活着”的感觉,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自由固然可贵,可一个死人,要自由有什么用?
赵铁柱死死咬着后槽牙,牙龈都渗出了血,那股铁锈味混着口中残留的肉汤香,形成一种荒诞而痛苦的滋味。
半晌,赵铁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半年就半年!”
“但我有一个条件!”赵铁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
“让我进去!让我进到你这屏障里歇一晚!外头的魔秽嗅到血腥味,迟早会围过来!我不想死在你的铺子门口!”
苏晚晴闻言,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微闪。
这是第一个……提出“进入请求”的人类。
系统的规则清晰明确——非宿主单位,需得到宿主的主动允许,方可进入小铺范围。
这是苏晚晴领域权柄的体现,也是她最后的安全壁垒。
苏晚晴不想这么轻易地为外人打破这个边界。
但是……
一个刚刚用六个月自由换来的二阶武者,一个即将为她探路、搜集情报、干脏活累活的劳动力,如果就这么死在门口,岂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沉吟片刻,苏晚晴看着赵铁柱那双混杂着恐惧、恳求与决绝的眼睛,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
苏晚晴的声音让赵铁柱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
“但有规矩。”
苏晚晴的语气陡然转冷:“准许你今晚暂留于门外檐下,活动范围仅限这三尺之地。不得触碰屏障内侧,不得喧哗。若有违背,契约即刻作废,后果自负。”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铁柱眼前的透明屏障边缘,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躺卧的狭长缝隙。
没有门,没有帘,就那么凭空出现了一个缺口。
赵铁柱愣住了,随即脸上涌现出狂喜之色。
赵铁柱甚至顾不上腿上的剧痛,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钻进了那道缝隙。
在他进入的刹那,身后的缝隙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背部紧紧贴上小铺那带着一丝微凉的实体墙壁,赵铁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赵铁柱伸出手,颤抖着触摸身前那道无形的壁障。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仿佛隔着一层水幕,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灰败的废墟,却又被一股温柔而绝对的力量阻隔。
赵铁柱心中掀起的震撼,远比那碗泡面本身来得更加猛烈。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避难所……这分明是一方神域!
夜幕很快降临,血月再度高悬。
三只闻到血腥味的一阶魔秽,嘶吼着从废墟的阴影中冲了出来。
它们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缩在墙角的赵铁柱,如同看到了最美味的晚餐。
赵铁柱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紧。
“砰!”
一只魔秽猛地撞在透明屏障上,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墙,整个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弹开,倒飞出数尺之远,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鸣。
另外两只不信邪,接二连三地发起冲锋,结果无一例外,皆被撞得七荤八素,再也不敢靠近。
它们在屏障外焦躁地徘徊、低吼,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赵铁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曾令他夜夜噩梦、九死一生的怪物,此刻竟被一道“玻璃墙”戏耍得团团转,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姑娘……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微的“咔嚓”声。
苏晚晴正安然地坐在货架后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包番茄味的薯片,捏起一片放入口中,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听到他的问题,她透过屏障,淡淡一笑:“我?我只是个开饭馆的。”
她咽下薯片,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补充道:“明天天亮,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东那片木材厂废墟,找些干净结实的木板回来。我要把这摊子……稍微修缮一下。”
赵铁柱愣愣地点头,一时间竟忘了腿上的疼痛。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之时。
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将赵铁柱从昏睡中惊醒,他只觉得伤腿像是被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反复切割,身体烫得如同烙铁。
是高烧!
他颤抖着手,刚想摸向自己的额头,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竟被覆上了一层凉飕飕的透明薄膜,一股刺鼻却又异常清凉的药味正不断渗入皮肉,压制着那股腐烂的剧痛。
他猛然抬头,正对上交易窗后那双清冷的眸子。
苏晚晴不知何时已蹲在了屏障的另一侧,正通过那个小小的黄铜窗口,递出半瓶清水和两粒白色的药片。
“抗生素,吞了。”苏晚晴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和平静。
赵铁柱挣扎着接过。
“别谢我,”苏晚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这算是我预支给你的工资。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资产,我不允许它在我的地盘上,莫名其妙地报废。”
赵铁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手中的药和水,再看看自己被处理过的伤口,一股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混着额头的冷汗,滴落在肮脏的衣襟上。
而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苏晚晴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悄然浮现:
【叮!完成首例跨物种医疗服务交易,奖励经营点×8,店铺声望 2。】
【叮!解锁新功能:简易休憩区(可容纳两名访客)。】
苏晚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一夜无话。
当天光再度撕裂血色的天幕,一丝微弱的曦光洒落废墟。
那股灼烧灵魂的高热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自伤口处传来的、清凉的暖意。
腿依旧痛,却不再是那种指向死亡的腐烂剧痛,而是一种可以忍受的、带着麻痒的愈合钝痛。
赵铁柱靠着墙壁,缓缓睁开双眼。
天光破晓,驱散的不仅仅是长夜的黑暗,还有他心中盘踞已久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