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一片羽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缓缓下沉。
那种被活埋于废墟之下的窒息感,以及后脑传来的、仿佛要将头骨都敲碎的剧痛,正在飞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温暖。
苏晚晴觉得自己仿佛浸泡在母亲寝殿里那只巨大的白玉汤池中,温热的水流轻柔地包裹着她,抚平了她四肢百骸每一寸的伤痛。
连带着被浓重血腥味和尸体焦臭味堵塞的口鼻,也终于得以喘息,吸入了一口……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空气。
可这空气里,似乎混杂着一丝奇怪的味道。
是什么?
苏晚晴混沌的脑海中努力分辨着。
不是她闺房里点的龙涎香,也不是御花园里盛开的牡丹。
那是一种……咸香的、酥脆的、带着浓烈调味粉末气息的味道。
这个味道太熟悉,又太陌生了。
像是一道闪电劈开混沌,一个遥远的记忆片段猛然浮现。
那是她七岁那年,趁着宫宴,偷偷溜进御膳房,一个刚从西洋来的厨子正用一种名为“土豆”的根茎切成薄片,放入滚油中炸得金黄酥脆。
苏晚晴趁人不备,飞快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那咸香到极致、一咬就“咔嚓”作响的滋味,让她记到了今天。
可……那不是薯片吗?
一种赤灾之前,连皇宫大内都只有少量进贡的稀罕零食!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尸横遍野、文明倾覆的末世废墟里?
心口猛地一颤,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苏晚晴拼尽全力,试图睁开那双仿佛被万钧巨石压住的眼皮。
一下,两下……
眼皮像是被针线缝死了一般,沉重无比。
但苏晚晴没有放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撕开了一道细缝。
光,刺目的光。
不,不是光。
苏晚晴的瞳孔在适应了眼前的景象后,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苏晚晴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片坚硬平整的地面上,不再是先前那满是碎石瓦砾的废墟。
而她的头顶和四周,笼罩着一个约莫三步见方的透明罩子,它澄澈如琉璃,坚固如寒冰,仿佛是凝固的空气,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罩外,是她永生难忘的噩梦。
“嗬——滋啦——!”
一声饱含暴戾与饥渴的低吼,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炸响。
三只苏晚晴不久前才见过的“魔秽”,正疯狂地扑打、撞击着这个透明的屏障。
它们那如同枯枝般的手臂上,指甲漆黑如墨,尖利如刃,每一次划过屏障,都会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刮响,火星四溅。
其中一只魔秽张开腥臭的大嘴,一口咬在屏障上,那能轻易撕裂钢铁的獠牙与屏障接触的瞬间,竟像是咬在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嗤”的一声冒起黑烟,疼得它连连后退,发出愤怒的嘶吼。
然而,无论它们如何撞击、抓挠、啃噬,那薄薄的一层透明屏障,却连一丝涟漪、一道裂痕都未曾出现。
苏晚晴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就在片刻之前,还把她逼入绝境,让她眼睁睁看着亲人、家仆惨死当场的恐怖怪物,此刻,竟然就像是……被关在笼子外的野狗,只能无能狂怒,徒劳嘶吼?
苏晚晴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
身上的罗裙早已在逃亡中变得破烂不堪,裙摆上凝固着暗红的血迹与污泥。
一双白皙的脚丫上,满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渗出淡黄色的脓水,看上去触目惊心。
可诡异的是,身体的痛感竟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力量托住,变得模糊而遥远。
后脑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身体却轻盈了些许,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沉重。
就在这时,那个清脆的、不似人间之物的“叮——”声,再一次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次元万界小铺”紧急庇护协议生效。】
【宿主生命体征已脱离垂危状态,趋于稳定。一阶安全区已生成。】
【经营模式待启动。】
那声音空灵、机械,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却让苏晚晴浑身一震。
她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力气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嘶——”
尖锐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这一切都不是濒死的幻觉!
苏晚晴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一双因恐惧和悲伤而黯淡的杏眼,此刻却迸发出一抹难以置信的亮光。
苏晚晴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尖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试探着向前触碰。
指尖传来一阵微凉而柔韧的触感,不像玻璃,倒像是某种极富弹性的坚韧薄膜。
“吼!”
一只魔秽似乎被她的动作激怒,猛地用头槌撞了上来!
“砰!”
一声闷响,整个透明空间都随之微微一晃。
苏晚晴吓得闪电般缩回手,心脏险些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只凶悍的魔秽在撞上屏障后,竟像个皮球一样被猛地反弹出去,踉跄着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不是普通的防护……这是绝对的隔绝!是神仙才能有的手段!
“叮——”
【检测到宿主为初代绑定者,符合特殊条例,现授予“神豪特权”。】
【特权内容:专属私人仓库开启。仓库内含无限量现代美食补给,该补给仅供宿主本人享用,无法用于交易。】
话音刚落,苏晚晴的眼前,一片虚无的空气中,竟缓缓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光幕面板。
面板上,一行行蝇头小字清晰罗列,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红烧牛肉味泡面】
【冰镇可乐(玻璃瓶装)】
【卫龙大面筋辣条】
【乐事原味薯片】
【海底捞番茄味自热小火锅】
【……】
密密麻麻的食物名称,成百上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滚烫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那干涸枯竭的灵魂深处。
在经历了家破人亡、亡命奔逃,在被饥饿、恐惧和绝望反复鞭笞之后,这些仅仅代表着“食物”的字眼,竟拥有着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强大的治愈力量。
苏晚晴的嘴唇干裂,喉咙里仿佛在烧火,腹中更是空空如也,发出抗议的咕噜声。
几乎是出于一种动物的本能,苏晚晴抬起颤抖的手指,凭借着对字面意思的理解,点向了那一行——【冰镇可乐(玻璃瓶装)】。
下一瞬,奇迹发生了。
随着苏晚晴指尖的触碰,她空无一物的掌心之中,光芒微闪,一瓶通体冰凉、瓶壁上凝结着细密水珠的玻璃瓶饮料,凭空出现!
苏晚晴死死地盯着这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深褐色的液体里,无数细小的气泡正争先恐后地向上翻涌。
瓶身上贴着一张红色的标签,上面印着她看不懂、却莫名觉得赏心悦目的白色异域文字。
苏晚晴哆哆嗦嗦地学着记忆中那个西洋厨子的样子,双手并用,拧动金属瓶盖。
“嗤——!”
一声轻响,一股夹杂着焦糖甜香的碳酸气息扑鼻而来,蛮横地冲散了外界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苏晚晴再也忍不住,仰起头,将瓶口凑到嘴边,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冰凉!刺激!
那带着气泡的甜美液体顺着焦渴的喉咙一路冲下,像一场酣畅淋漓的夏日暴雨,浇灭了她五脏六腑的火焰。
那股强烈的刺激感直冲天灵盖,激得苏晚晴眼眶一热,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外面,是魔秽不甘的嘶吼,是尸臭与血腥弥漫的人间地狱。
而她,在这个小小的、绝对安全的透明罩子里,嘴里却充斥着甜中带呛、清爽提神的奇妙滋味。
苏晚晴靠着冰凉的屏障缓缓滑坐在地,一手死死攥着那瓶救命的可乐,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无声地流泪。
这不是重生,也不是幻觉。
这是老天爷在关上苏晚晴所有门之后,给她开了一扇通往人间烟火的、匪夷所思的窗。
半瓶可乐下肚,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驱散了连日奔逃的疲惫与虚弱,被剧痛和恐惧搅成一团浆糊的头脑,也终于奇迹般地清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