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月临空那夜,苏晚晴还在为晚宴该配哪双绣鞋而烦恼。
螺钿妆镜前,烛火摇曳,映着苏晚晴那张名满京城的芙蓉面。
苏晚晴纤指执起一支精致的螺子黛,正欲细细描摹眉峰,窗外却陡然透进一抹诡异的血色。
“小姐,您看!月亮……月亮变成红色的了!”贴身婢女翠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着窗棂。
苏晚晴眼皮都未抬一下,语调里带着几分娇养出来的漫不经心:“大惊小怪。哪有什么红月亮?定是哪片云霞遮了光罢了。”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长于金尊玉贵之阁,是当朝礼部尚书苏德安的嫡女。
自小到大,苏晚晴见过的奇景异象不知凡几,区区月色变幻,实在引不起她半分兴致。
然而,翠儿的牙关却在打战,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不……不是的,小姐,您看啊!”
苏晚晴这才不耐地蹙起秀眉,朝窗外瞥了一眼。
只一眼,苏晚晴描眉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天穹之上,一轮硕大无朋的血色圆月,宛如一只充血的巨眼,死死地凝视着大地。
那红光妖异得不似凡间之物,将府邸内洁白的墙壁染成一片凄艳的绯红,连庭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都泛起一层油腻腻的血光。
池塘中,平日里摇头摆尾、灵动活泼的锦鲤,此刻竟齐刷刷地翻起了白肚,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苏晚晴的脊椎骨寸寸攀上。
“赤月临空,秽土裂渊……百城焚烬,万骨不还……”院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嘴里念念有词,正是古籍中一段早已被人遗忘的谶语。
她的话音未落——
“轰隆!”
整座尚书府,乃至整个京城,都随之猛地一震!
闺房之内,梁上悬挂的八宝琉璃风灯瞬间脱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东倒西歪,名贵的胭脂香膏滚落一地。
苏晚晴被这剧烈的震动晃得一头撞在妆镜上,额角顿时一片红肿。
苏晚晴还未从眩晕中回过神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便从前院撕裂了夜的寂静!
“怎么回事?!”苏晚晴惊惶地站起身,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恐惧。
“护卫!护卫何在!”府中的管家在嘶声大喊。
紧接着,是金铁交击之声、怒吼声、以及某种野兽啃噬骨肉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嚓”声,密集地交织在一起。
“小姐!快跑!”翠儿煞白着脸,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把拽住苏晚晴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就在这时,她们闺房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撞开,一名浑身是血的家丁踉跄着扑了进来,他的胸口被开了个大洞,甚至能看到里面蠕动的脏器。
他伸出手,似乎想说什么,但嘴里只涌出大股大股的黑血。
在他身后,一个难以名状的怪物缓缓探进了头。
那东西形如一具风干的腐尸,皮肤是诡异的青黑色,双眼空洞,没有瞳仁,十指的指甲又长又黑,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它发出“嗬嗬”的低吼,喉咙里仿佛卡着一口浓痰。
这就是“赤灾”降临后,从地底裂缝中涌出的第一批低阶魔秽。
苏晚晴脑中一片空白,自幼所受的礼教让她连尖叫都忘了。
“啊——!”翠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几乎是拖着已经腿软的苏晚晴,从侧门向后院狂奔。
身后,那具家丁的尸体被数只魔秽一拥而上,瞬间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老爷!夫人!”
穿过回廊,前院的景象让苏晚晴目眦欲裂。
尚书府高大坚固的院墙,此刻竟像纸糊的一般,从根基处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黑色的雾气混杂着泥土不断翻涌,数十只、上百只形态各异的魔秽正源源不断地从中爬出,宛如决堤的潮水。
府中护卫早已结成战阵,为首的陈护卫长怒目圆睁,手中长刀灌注着淡青色的光芒,他一声暴喝,刀光横扫,三阶武者的真气轰然爆发,瞬间将三只扑上来的魔秽斩为两段!
然而,魔秽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悍不畏死。
一名护卫刚刚斩杀一只,背后就被另一只的利爪贯穿了胸膛。
鲜血与残肢,瞬间染红了整个庭院。
“晴儿!快走!往老宅地窖跑!”
人群中,苏晚晴看到了她的父亲,平日里威严端方的礼部尚书,此刻正挥舞着一柄长剑,状若疯魔。
而她的母亲,那位温柔似水、教她弹琴诵诗的苏夫人,则被几名忠心的家仆护在身后,满面泪痕地朝她嘶喊。
就在苏晚晴回头的一刹那,地面再次猛地开裂,一条深不见底的地缝骤然出现在苏夫人脚下。
“夫人小心!”
惊呼声中,两只更为高大的魔秽从地缝中伸出利爪,死死抓住了苏夫人的脚踝,将她猛地向地底拖去!
“娘——!”苏晚晴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
苏夫人整个人被倒拽进黑暗的地洞,她拼尽全力,伸出双手死死抠住地缝边缘的青砖,指甲瞬间翻折,鲜血淋漓。
她望着女儿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两个字:“快……走!”
下一秒,地缝深处传来清晰的骨肉撕裂声,苏夫人的呼喊戛然而止。
那双死死抠住砖缝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被彻底拖入无边的黑暗。
父亲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苏晚晴眼睁睁看着他被数只魔秽扑倒在地,淹没在狰狞的怪物潮中。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不是府邸,是苏晚晴的世界。
“小姐,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翠儿哭喊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失魂落魄的苏晚晴,向着后门的方向亡命奔逃。
曾经雕梁画栋、一步一景的尚书府,此刻已是人间炼狱。
亭台楼阁不断倒塌,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座京城。
苏晚晴从未跑过这么远的路。
苏晚晴脚上的真丝绣鞋早已在奔跑中磨破,娇嫩的脚底被碎石瓦砾划得鲜血淋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以往,苏晚晴但凡出门,哪怕只是去街对面的成衣铺,都需八抬大轿,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肺部像火烧一样疼,可她不敢停。
好不容易逃出府门,外面的世界更是地狱景象。
溃散的兵痞趁火打劫,与魔秽一同收割着活人的生命。
一名眼露凶光的溃兵看到了苏晚晴身上华贵的衣料,提着刀便冲了过来。
“锵!”
陈护卫长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他一条手臂已经齐肩而断,仅凭单手执刀,死死挡在了苏晚晴身前。
“小姐!去老宅的地窖!那里最坚固!活一个……是一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苏晚晴猛地推向旁边一条漆黑的侧巷,而后转身,独自迎向那名溃兵和紧随其后的七八只魔秽。
刀光最后一次亮起,随即被无穷的黑暗吞没。
苏晚晴最后看到的,是陈护卫长被魔秽撕成两截的身体,和他那柄依然指向她逃离方向的断刀。
泪水早已流干,巨大的恐惧与悲痛让她几乎麻木。
苏晚晴连滚带爬,凭借着模糊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那处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宅。
宅子已经塌了大半,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地窖入口,被断壁残垣半掩着。
苏晚晴蜷缩在入口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压抑着粗重的呼吸。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味。
“嗬……嗬……”
一个熟悉而又恐怖的低吼声,从不远处的瓦砾堆后传来。
一只魔秽,它嗅到了活人的气息!
它扒开层层叠叠的瓦砾,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她藏身的位置。
跑不动了,也无处可跑。
苏晚晴绝望地闭上了眼,身体抖得不成样子。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苏晚晴。
恍惚间,她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了皓腕上的一只玉镯。
那是外祖母临终时留给她的遗物,据说是苏家祖传之物,通体温润,色泽古朴,她自小便戴着,从未离身。
就在那魔秽的利爪即将挥下的刹那,苏晚晴死死攥紧了玉镯,心中只剩下一个撕心裂肺的念头:“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刹那间,腕间的玉镯猛地一烫,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她的脊背,随即又归于沉寂,似乎只是错觉。
魔秽的利爪带着腥风扑面而来,她恐惧地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尖叫。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本就摇摇欲坠的整片废墟,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无数的砖石、断梁、瓦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苏晚晴脚下一空,整个人随着崩塌的地面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苏晚晴的后脑重重地撞在一块凸起的石阶上,剧痛袭来,意识开始迅速消散。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最后听到的,是翠儿带着哭腔的喊声。
那忠心的小丫鬟不知何时也躲了进来,在坠落的瞬间,她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将苏晚晴奋力往一个角落里推去。
“小姐躲好!奴婢……奴婢引开它们!”
接着,是魔秽兴奋的嘶吼,是血肉被撕咬的声音,是翠儿一声短促的哀鸣,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苏晚晴想爬起来,想去看看,可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
温热的液体从额角流下,混着冰冷的雨水滑进眼睛,一片咸腥苦涩。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濒死之际,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漂浮。
苏晚晴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女孩,趁着御膳房的公公不注意,偷偷抓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被父亲发现后罚站在廊下,嘴里却还含着未化的甜渣……
父王,母后,翠儿,陈护卫长……一幕幕,一张张脸,在她眼前飞速闪过,然后化为泡影。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无比清脆的“叮——”响,像是琉璃珠子落在玉盘上,清越而又突兀。
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般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次元万界小铺,绑定成功。】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垂危,精神濒临崩溃……启动紧急庇护协议。】
苏晚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眼皮,再也无法睁开。
但在彻底昏迷的前一刻,她感觉自己那具冰冷而又残破的身体,仿佛被一团无形的、温暖的力量轻轻托起,像落入了一张透明的茧中。
外界魔秽的嘶吼、废墟的噼啪声、风雨的呼啸声,都在迅速远去。
鼻尖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臭味,也奇迹般地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清晰的……
油炸薯片的香气?
紧接着,苏晚晴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了一片温热的水中,四肢百骸的剧痛被温柔地抚平,耳边的嗡鸣声也渐渐消退,只余下一片安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