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成双 第127章 跪求谅解

沈老叹气：“老夫的身体已无大碍了，就是难为了卿儿那孩子这几日尽心尽力地照顾，他都被我这半截儿入土的老家伙给连累得消瘦了许多。”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观察着卫观颐脸上的神色。

卫观颐没有去接沈老的话茬，而是指指旁边的椅子道：“您老先请上座。”

沈老见卫观颐不接招，倒也不着急，稳稳坐上椅子，先呷一口茶再说。

“这座园子，老夫已经好些年不曾来过了，之前还是你祖父在京任职时，我们两家来往走动得比较多。那时候，我常跟你祖父在这书房里下棋聊天，聊聊天下事和家长里短。你父亲小时候，也就才只有这么高呢。”沈老说话的时候用手在跟前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他最喜欢带着我家两个女儿在园子里捉迷藏了。”沈老的眼睛不禁看向窗外，像是看到了从前。

卫观颐依旧只是静静的听着不言语，他不知道老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老人此刻谈起过往的回忆时，话语里的那份情感却是无比真挚。

“哎……老夫后来时时会想，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该有多好啊。虽然我们沈家如今带金佩紫、贵不可言，但相比之下，老夫反而更羡慕那些子孙满堂的平凡人家。”老人想起先走的夫人和早逝的小女儿，以及日渐生份的大女儿，不禁心酸地潸然泪下。

卫观颐又默默地为老人递上手帕，家庭和美、花好月圆应该是每个人的心之向往，尤其失去过亲人的人，更是倍加渴望。

“老夫啊……一直都很欣赏你的祖父，也非常喜欢你的父亲，老夫几乎是看着你父亲长大的。如果当年他真的做了我们家的乘龙快婿，老夫是再满意不过的了，只可惜……哎，不提了不提了，他与我们沈家有缘无分啊。”

卫观颐的眸子动了动，他知道老人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接下来才是要转入正题。

“孩子啊，说起来你也该唤我一声外祖来着，如果子敬当年真做了我家女婿，你也就是我的亲外孙，是我们家卿儿的亲兄长。

听说……沁如在祁隆的那些年，你们父子对他娘儿俩非常照顾，想必你那时就已跟卿儿培养出相当深厚的感情了吧？难得你们十五年后还能再认出对方，就连我这个从未陪伴过他一天的亲外祖都高兴得情不自禁，更何况你们曾经还有过三年的朝夕相处呢？所以你们如此离不开对方，实属正常。

只是可惜了你是个男子，若你是个女儿家，那我这做外祖的，倒是愿意乐见其成：看着你们成为更亲的亲人。可是你们都是男儿身啊，孩子……”沈老难过地看着卫观颐，下面的话他也难再说出口了。

卫观颐也难受得垂下了眼眸，眼周和鼻子又红了起来。

“孩子啊，且先不说我家卿儿，就先说说你吧。你看你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京城里有多少姑娘对你芳心暗许？只要你点个头，就有一群好姑娘等着你挑。

我听说，你之前还有个京城第一美的未婚妻，虽然你跟那姑娘也是有缘无分，但足以证明你以前其实是喜欢女子的，对吗？

你跟卿儿现在只不过是走岔了一小截路而已，只要你肯及时回头，愿意在这段关系中主动止步，那你就还能回到以前的正道上去。

尤其你们卫家，现在只剩你一脉单传了。古人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你不为卫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你就是大不孝、就是愧对你家列祖列宗啊。”

“不，沈老，您错了。”卫观颐突然出声，打断了沈老的话。“在延续香火这件事上，我父亲并不像常人那般看重，他也从未要求过我一定要为卫家延续香火。父亲他一生重情重义、重信重诺，他的心里装着真情，将世俗礼教视为粪土，他即便未能娶到心上人，也从未背弃一生一世只一双人的承诺。

晚意不才，未能遗传到父亲的魄力半分，但父亲的言传身教却足以影响晚意一生。虽不敢说能完全继承到父亲为爱守护的勇气，但是守住自己心爱之人，守住一份美好的感情，晚意还是做得到的。”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老没想到自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了半天，这个年轻人居然一点儿油盐也不进。

卫观颐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直直地跪在沈老面前，“沈老，晚意爱慕卿儿发自肺腑，绝不会因为任何缘由而轻易动摇。除非我死了，或者卿儿亲口跟我说，他再也不要我了……否则晚意定死死捍卫与他相爱的权利！

当年父亲为爱让步留下诸多遗憾，晚意不想再重蹈父亲的覆辙，所以今日无论您说什么，晚意都绝不让步，晚意恳请您能成全我们。”卫观颐说完，重重磕下头去，希望能得到沈老的谅解。

“你你你……”沈老气得举起大掌，眼看着就要往卫观颐的脸上扇去。

“外祖！”童子蒙急得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跑到卫观颐身边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的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也不知在屏风后面躲着哭了多久。他抱着沈老的双腿哽咽道：“外祖，您要罚就罚孙儿吧，孙儿随您打骂，怎么都可以，但求您千万不要迁怒我哥。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孙儿的错，当初是我逼他跟我好的。”

沈老惊讶地看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童子蒙，他没想到，他前脚才刚离开，这臭小子就猴急巴脑地跑了过来。

童子蒙看了眼身侧伏在地上偷偷扯他衣角的卫观颐，继续不管不顾道：“孙儿当初在澧沧府衙当值时，第一眼见到他，就鬼迷心窍的对他动了情。后来孙儿就借着给他申冤疗伤的机会，用各种赖皮手段逼着他非喜欢孙儿不可。后来，孙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对孙儿有了回应，您可知孙儿当时有多高兴？

外祖，孙儿从小在寺院里长大，寺里的人都守着清规戒律、冷情冷性。虽然师父师叔都待孙儿不错，但那样的感情终究还是跟亲情和爱情不一样啊。

孙儿记得刚下山那会儿，连那普通的母子亲情，看着都觉得好生稀奇。孙儿不懂他们为什么那么亲密？为何孩子一哭，母亲亲一下再抱一下，孩子就可以破涕为笑。后来慢慢见得多了，孙儿就时时会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难道要这样子才算正常吗？那自己这般冷情冷性是不是显得太过薄情寡义？那我在世人眼中会不会是个异类呢？

所以孙儿的心里一直很迷茫，带着疑问在各个地方辗转流浪，因为很难与人亲近，所以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像过客般的在这世间没有方向的走走停停。

直到我见到了他，就像突然开窍了似的，莫名的想要去亲近他，想让他注意到我，想从此以后停在他的身边再也不离开，也想一辈子都有他陪着、这样就不会再孑然一身了。

后来，当我知道他是我兄长时，我也曾痛苦过，但即便是那样，我也从未想过要离开他。我那时想的是：我可以看他娶妻生子，也可以帮他养他的孩子，我别的不求，就只求他不要赶我走，让我能陪他一辈子，并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外祖，孙儿知道，我与他的这份感情不符合世俗伦常，可喜欢就是喜欢了，除了他，我再也接受不了别的人了。他是孙儿从小到大第一个愿意主动去亲近的人，他也是第一个让孙儿明白了什么是爱的人。

孙儿不敢求得您的祝福，但求您不要拆散我们，好么？其实我与他相爱，并不会让您失去一个孙子，反而还会多一个如孙儿一般同样爱您的人。可您若是非要逼我们分开的话，怕只怕……当年姨母、母亲和爹爹那样的悲剧又会在我们身上重演，难道这是您希望看到的吗？”

沈老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哭得眼肿鼻红的泪人，他怎么会舍得自己失而复得的宝贝孙子再重蹈女儿的覆辙？可外孙的话字字诛心，若自己坚持自己没有错，那孙儿难道就错了么？

可孙儿又何错之有呢？如果不是缺失了那十五年的亲情陪伴，卿儿就不会如此渴求一段亲密的关系。所以，当缺爱的浮萍好不容易靠了岸，他当然会拼尽全力地牢牢抓住那个用真心待他的人。

“罢了罢了，既然他对你那么重要，那你就跟他好好过吧。”沈老像是突然苍老了许多，他缓缓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往门边走去。

童子蒙欣喜地谢道：“谢谢外祖……”

而沈老却并未转身，只道：“老夫在你生命里既已缺席了十多年，那对你来说，我这个外祖其实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你的人生里，有没有我这个糟老头子实际都无所谓。

我不想再因为见到你们而闹心，所以你以后就不必再去看我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外祖吧！”沈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外祖！”童子蒙没想到他外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想追出去又放不下卫观颐，便慌乱地看向卫观颐，向他求助。

卫观颐直起身来，用手温柔地替他擦掉脸上的泪。

刚才童子蒙对沈老说的那些话，卫观颐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到，想必沈老此刻的心里也跟他一样不好受吧。卿儿的过去真的让人好心疼！

于是他轻声安抚道：“没事的，你别担心。你是你外祖的心头肉，他不可能不认你的。他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又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我们得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好好缓一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