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心脏也受不了这样忽高忽低的跌宕,一时一出让人快要窒息了,我上前一把揪住韩波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你怀疑?我二叔被咬了?”
韩波摇头:“我没有亲眼见到,我们到那个防空洞的时候,里头只有你二叔和你弟两个人,叫门是你弟开的,你二叔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他说是饿的,可我看不像。”
“怎么不像?”
“他一路上都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你弟弟就很清醒。”
“把你扔防空洞里饿几天你也神智不清!我二叔五十的人了肯定体力不佳,有吃的也会省给他儿子吃,这不很正常吗?他有伤口吗?”
“你弟弟不让我们动他,还是你爸把他背上车的。我看他的脸色……很怪,也许我多心了,你自己去看看吧,总之还是小心为妙。”
周易这时靠近我,笑嘻嘻地道:“妹子,哥有经验,听哥一句话,不得不防啊,别害了你一家人。”
我狠狠瞪他一眼:“你有个屁经验,你见过被感染是啥样的?”
周易嘀咕:“挨咬了肯定变异啊,不然丧尸哪来的?怎么说我也看过几十本末世小说……”
我没理他,瞅着堂屋方向,听着我妈跟彬彬抱头痛哭的声音心乱如麻,不好的预感再次冒出头来,如果韩波的猜测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走进客厅,彬彬正窝在沙发里抱着一盒两升的牛奶狂喝,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衣服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看见我连话都来不及说,只点点头,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让人心酸。
他今年刚满十七岁,是二叔二婶中年得子,又是老齐家唯一的孙子,从小就万千宠爱在一身。有点中二少年的小各色,但总体还算是个好孩子,至少见了亲戚能招呼一声,没把反长辈反说教的心思放在表面上就已经很不错了。本来明年该参加高考,这一末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我能做的仍然只是叹气,跟我妈说:“妈,韩波他们也辛苦了,你们带着彬彬先吃饭吧,二叔呢?”
“你二叔饿狠了,里屋躺着呢,我拿砂锅给他熬点粥。”说罢我妈就去摆桌子端菜了。
我走到爸妈的卧房门口,听见我爸正跟二叔说话:“我叫你嫂子在家找找,现在外头乱,药店怕是都不开门了。”
二叔的声音打着颤:“哥……哥,别给嫂子说了,添麻烦。”
我用微笑掩盖掉心惊,敲敲门进去了,扬声道:“二叔,这几天受苦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二叔躺在床上,同彬彬一样的一身脏乱,看我进来,很吃力地挤了丝笑:“大风来了,没事,饿虚了,休息休息就好。”然后又抓住我爸的手,带着哭腔道:“哥,弟弟谢谢你,素华没了,我跟彬彬得靠哥哥救命了。”
我爸也动情道:“一家人说啥两家话,你是我亲弟弟,你不靠大哥还能靠谁?就是老三一家现在还没消息啊,弄得我吃不好睡不好。”
“卫明在首都,情况指定要比咱这儿好些的……”
两人说着话,我则死盯着二叔的脸。瘦削的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异样的青紫,眼珠子透着灰蒙,颧骨高高耸起,怎么看怎么古怪,猛一看是饿瘦了,细看却能感到他脸盘子的形状都发生了改变。他的身体被盖了起来,看不出外伤,可是不确定衣服之下有没有伤口……
心里一阵绞痛,我轻轻退出了卧室。亲人救回来了,我爸正欣慰之时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种可怕的猜测?不能否认,我起疑了,开始找证据了,谁也不知道这丧尸爆发的一周里二叔他们都遭遇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感染了,这里绝对不能留他,可是又如何跟我爸交代?
二叔的粥是彬彬端进去喂的,等大家都吃完了,我跟我爸最后才吃。边吃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二叔是不是发烧了?脸怎么那么红?”
我爸扒着饭头也不抬:“嗯,有点烧,刚才量了三十八度五,估计是连饿带吓的,一会儿叫你妈给他找粒退烧药。”
我没说话,三口两口扒完饭,拉着韩波周易就上了楼顶。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韩波使劲抽了一口烟,对着我的脸喷过来,“别说现在丧尸大爆发,就是没丧尸,他这也算病得不轻,那脸色一看就是得了传染病。”
我抱着胳膊沉着脸满心不痛快:“你说咋办?”
韩波说:“那还不就是电影里的方法,先捆起来,观察观察是不是会进一步发展,变了就直接砍了,没变……那说不定真的是饿出毛病了。”
我冷笑:“我同意,要不你去跟我爸说把他弟弟捆起来。”
韩波呛了一口,吭吭咳半天:“也……也是,主要就是齐叔那关难过,我一外人咋去说,还是得你亲自去摆事实讲道理,我相信齐叔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我又开始薅头发:“他就是!你信不信我要去直说,我爸肯定会表示就算二叔变丧尸了,他也要带着他,那可是他亲弟,你跟他说什么变了就不是人之类的他才不会听。”
韩波也没办法了:“那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等于养个定时爆爆桶啊。”
周易在一旁露出凶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今晚悄么声儿地把他暗杀了……”
“滚边去!”韩波冲腚给他一脚。
周易躲开他,眯着眼神秘兮兮道:“其实你们不用着急,被丧尸咬了也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
“有的人体质特殊,被咬了之后不会变成丧尸,反而会被激发异能,成为超级战士!”
我与韩波都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他嘿嘿狞笑:“我当然知道,看在你们收留我的份上,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吧!丧尸会进化,现在你们看到这些慢吞吞的都是低级丧尸,等以后进化了还会出现跑尸,飞尸,大力尸,催眠尸什么的,那人类自然也不可能永远这么弱势,也会进化,觉醒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异能,高级点的还有变异系列。用丧尸脑壳里挖出的晶核升级,武力值就能一路飙升,指哪儿劈哪儿,想劈谁劈谁,然后可以集结异能大军对抗丧尸,建立大型人类基地,设置实验室,发明异能药剂,把更多人类变成超级战士,武统丧尸领地,把它们赶尽杀绝!”
周易唾沫横飞,越说声音越大,疯了似地仰天大笑,小眼睛里闪烁着躁狂的光,站在破破烂烂的电视锅旁边大力挥动着手臂,王八之气喷薄而出:“人类将迎来新的曙光,天下再也不是政客和富商的天下,未来必须是武力说了算!那些没丁点本事只会靠嘴皮子喷粪的孬种们将被灭杀或作为奴隶使用,谁能够先一步升到异能二十级,谁就可以统治全球,成为地表最强,人类之王,坐拥财富美女,成就不世霸业!哈哈哈哈!”
我跟韩波大眼瞪小眼,都看出对方面皮的抽搐,半晌谁也没接茬径直转身下楼,楼梯下一半儿了还能听见周易疯癫自语:“不知道变异丧尸啥时候出现,妈的老子挖了几个脑壳,屁也没找到!不能急,多杀多得……地表最强,必须是老子的!”
韩波忧心忡忡:“怪不得这小子杀完丧尸尽在那搅合脑子,看得我恶心死了,原来是找什么晶核呢!他特么是得了妄想症了吧?一个准丧尸,一个神经病,卧槽日子没法过了!”
我也很无奈:“赶上末世了也没办法治他,要搁以前把他逮我们院去,管他超级战士还是散打冠军,用不了一个月包他老老实实地看见护士就行少先队礼。”
韩波一拍脑袋,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件事,回来的路上从你们院门口过,看见住院部楼上挂了个SOS的条幅。”
我一激灵:“哎哟!我们院里还有幸存者哪!”
韩波指指楼上:“这年头,神经病活得比正常人结实。”
半下午时分天开始下雨,先是沥沥落落掉了几滴,十几分钟之后就收不住了,哗啦啦一下就是半天。一般入夏才会出现的瓢泼大雨在这初春天气里大肆倾泄,浇得四野茫茫,能见度顶多三五米。空气并没因雨的到来变得清爽,反而那潮湿里夹杂腥臭的味道更刺激嗅觉。
爸妈和彬彬都在睡觉,我给周易扔了把伞让他负责瞭望,便拉着韩波在二叔房里守了一下午。
退烧药已经吃过了,事实上家里能找出来的感冒药消炎药也都给他喂了一遍,可他的情况还是在持续恶化。每隔半小时我就给他量一次体温,那度数在节节攀升,到了三点多的时候,已经达到四十度了。
他自然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时看见我也只能艰难地扯个笑脸,最多问句“你爸呢?”更深入的谈话询问已经做不到了。迷糊的时候就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又含糊地喊着二婶彬彬的名字,到了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我趴在他耳边轻声道:“二叔,我给你擦擦身上吧,降降温。”他动动眼皮,却完全不能回答我,昏迷了一般。
打了水拧了毛巾,韩波撩开被子,我解开他的衬衫扣子,从脖子开始慢慢往下擦拭。
他皮肤呈现青灰色,按下去半天无法回弹,肌肉关节都很僵硬,仿佛血液已经不能流通了似的,皮触感却烫得吓人。我心里哇凉哇凉的,这颜色跟之前看见刘玉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换了三盆水,我把二叔身上擦得干干净净,这事儿本该他儿子来做,可我实在不敢肯定彬彬会愿意跟我说实话。
二叔左小腿腓肠肌上有一处明显的撕裂型伤口,虽然已经变成黑紫色,可齿迹合形还很清晰,那是咬痕。伤口并不新鲜,血凝结成黑色块状物,周边的组织呈腐烂状,看起来好像是生生咬去了一块肉。
韩波说:“这肯定不是狗咬的。”
把毛巾扔进盆里,我瘫坐在椅子上,手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只能扭脸望着韩波:“这难道就没治了吗?电影都是人编出来的,都是幻想,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挨咬就会变成丧尸?万一不是呢?万一我二叔真的是饿虚了才发烧呢?”
韩波寒着脸:“别人我不知道,我爸就是被咬了才变的,我看见他脖子上的伤口了。”
“那也许咬脖子才会感染,咬腿不会呢?”
韩波气笑了:“风子你自欺欺人有意思么?传染病的常识你也该多少懂一点吧!”
我无话可说,其实明明知道真出事儿了,就想抬个杠缓解心慌而已。半晌我抬抬手:“我没劲了,你去把人都喊来吧,跟他们说二叔不行了。”
给二叔掩好衣服盖好被子,心里五味杂陈。我跟二叔感情不好,这跟小时候他对我进行了一系列荒谬的戏弄有莫大关系。例如他曾告诉我如果有人问我为啥长这么高个子,让我答是吃化肥长的;还拿着我爸妈结婚摆酒的照片指着一拖鼻涕小孩儿对我说那就是我,于是我经常自豪地告诉别人我参加了父母的婚礼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以至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遭受到旁人对于我智商的攻击。
他又特别锱铢必较,爱占小便宜,大到爷爷家的遗产分配,小到麻将桌上的三十五十,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二叔吃过一毛钱的亏,我也没吃过二叔一毛钱的糖。跟二婶结婚后好多年没有孩子,于是他看我特别不顺眼,持续到彬彬出世,甚至持续到我上高中了他还一瞧见我就说,哟,老齐家长孙来了,过几年能娶媳妇儿了吧……
这特么谁能忍?
可是架不住他跟我爸感情深厚,他比我爸小五岁,是我爸从小背大的。爷奶去世之后,每当我们家跟二叔家产生各种利益冲突时,我爸都充分发扬了长兄风格——能让就让呗。面对我妈的抱怨,总会说:要想好,大让小;面对我的恼怒,总会说:长辈跟你逗着玩儿呢。
所以我和我妈都烦他,但绝烦不到他快死了还能欢欣鼓舞的份儿上。
门外传来我爸炸雷般的嗓音:“卫东啊!”
一群人哗啦啦涌进来了,彬彬和我爸直扑床铺,哭爹的,叫弟的,瞬间乱成一团。我妈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眼圈通红:“小波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二叔他……”
我拍拍她的背,苦道:“情况不好,腿上有伤,怕是感染了。”
“胡说八道!”我爸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娘俩,“什么感染了?感染什么了?他就是烧糊涂了,带你二叔去医院!”
我看他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样,不想跟他对话,走去床边摸了摸二叔的脖颈,又探了探鼻息,弱得几乎感受不到了,便对韩波道:“行,听我爸的,你去开车,把我二叔送医院去吧。”
韩波听懂了我的潜台词,安抚道:“大风你冷静一点,现在哪个医院都不可能有医生了,去了只会面对一大波丧尸,别到时候救不了你二叔,再把一家人都折进去。”又转脸对我爸道:“齐叔,我都跟你说过了,这真不是闹着玩的。”
我沉默地看着我爸,看他不停抚摸着二叔灰白的手和额头,好像根本没听进韩波的话,不住喃喃:“不会的不会的,就是发烧嘛,中午还好好的”。
彬彬跪趴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中满是恐惧。
我蹲下来,替他顺着背,轻声道:“彬彬,跟姐说句实话,你爸是啥时候被咬的?”
彬彬的哭声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看我:“他……他……没有。”
“那他腿上的伤怎么来的?”
“什么……伤,我不知……不知道。”
“左腿上的咬伤,怎么来的?”
我盯着他的脸,看着彬彬的脸慢慢涨红,红的有些发紫,眼睛里突然迸出愤怒,一把推开我,叫道:“你想把我爸怎么样?是不是想砍掉他的头?想仗着你们人多欺负我爸是不是!”
看来彬彬对丧尸也不是没有了解的,他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伤的来源已经很明显了。
这时我爸突然站了起来,对我说:“别的医院不行,你们医院有医生,咱们送你二叔去看看,医生手里肯定有好药,给他吊两瓶水就好了。”
我皱眉:“爸您说什么呢?全市都这样了,您还觉得我们医院能独善其身啊?”
我爸很坚定地说:“肯定有,我们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你们医院有人挂求救条幅,如果没有活人怎么会求救?”
“活人也未必就是医生啊。”
“未必就不是!”我爸显然怒了,拔高声调:“病人都关着的,能在外头活动的不是医生就是护士!再说病人会挂求救条幅吗?他们都是脑筋不正常的!”
我不敢跟他顶嘴,嘀咕着:“也有病情轻的……”
“你就是要眼睁睁看你二叔死!这是我亲弟弟,你亲叔叔,不给他治让他在这儿等死?不光我齐卫平,你齐爱风也得一辈子良心不安!”
我爸开始大吼大叫了,彬彬则抱着我大腿涕泪横流:“姐,求你救救我爸,带他去你们医院吧!”
我妈搂着彬彬哭成一团,我顿时没了争辩的心思。事实上是不是感染,感染后会不会变异等一系列问题都属于半猜半推,我并没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被咬伤而后病变的,那些丧尸的感染途径会不会与我们的推测有偏差?虽然我认为这几率很小,但我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会变,尤其在面对亲人的时候。
韩波冲我微微摇头,这显然是个特别不明智的提议,可是我一咬牙:“去!不过爸您得答应我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