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队没回来,我也不知灭祸害行动开展到哪一步,当务之急是解决家中人员再次增加的问题。
两个人,其中又来一个重病号,我爸妈的二人世界无法维持,只得尽量调剂。彬彬去他们卧房打地铺,连长被安排躺在二叔身边养伤,张炎黄就近伺候,睡在他们床下。
病号房里的双人床是一米五宽的,两个大男人并排躺着竟然一点也不显得拥挤。一人一床新被子,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刘美丽兑了点消毒水,把房间地板家具用品都喷了喷;张炎黄拧了热毛巾给连长细细擦着脸;我叉着胳膊站在床尾,看着床上两个“植物人”。
半晌忧愁地长叹一声:“普通民居接待能力有限啊,快住不下了。”
刘美丽拧着喷壶道:“现在情况这么糟糕,住宿条件没什么紧要,关键就是吃饭。阿姨每天做这么多人的饭好累的。虽然我和小陈小秦能搭把手,可阿姨总不让我们做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这话我信,我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做了一辈子的家务,大包大揽惯了,别人上手她不放心,挨个教导又浪费时间,索性自己一人全做了算。
三五个人好说,如今弄了一二十口子进家,还有病号,我妈怎么顾得过来,人都要累坏了!
“不行,得想个招,”我捏着额角思考,“照这样发展下去,人员恐怕还会增加,我妈那么大岁数了,不能光指着她一个人。其实有个地方还不错,有房有地有食堂,闲人可以充分利用起来,病人也有良好的休养环境,就是不知其他人愿不愿意搬家,明天开会商量一下。”
刘美丽惊讶:“还要进人?不是说那帮子都是坏人吗,能跟黑哥他们一样教育好?”
张炎黄回头看我,目光凄惶。我咧了咧嘴角:“怎么可能?就冲他们对军人下这样的毒手,跟咱们就不能是一路人,我说的是韩波前女友。”
从他们认出马莉时起,我就知道这是个必然的事儿。周易对待女人的态度我不太清楚,但韩波,向来很有“容人之量”。
九点来钟,我爸妈都睡了,大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彬彬兢兢业业地坚持对暗号,可偏偏回来的正是不学无术,开会还不认真听讲的周易,第一个“先帝”就卡了壳,随后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地砸起门来。
等他进了屋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恼羞成怒——身后跟着暗恋对象马莉呢。
“他们呢?”我朝门口望望,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干着活儿呢!”周易把马莉往身前一拉:“妹子替我照顾好你嫂子,我还得回去。”
嫂......子?是我周哥的,还是我韩哥的?我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马莉半耷着脑袋站在我面前。上身一件粉色貂皮大衣,下穿紧身皮裤,脚蹬高跟皮靴,一如既往的时髦,也意料之中的狼狈。
貂毛粘成了坨,大片污渍,几处斑秃;皮裤右大腿侧边撕裂直到小腿,线头飘扬;皮靴的拉链都没有拉,靴筒萎抽,几乎是趿拉在脚上。
披肩长发乱糟糟的,一张脸倒算干净,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唇,虽没了妆,美人底子还在。她抬起头,畏畏怯怯喊了我一声:“风姐。”
我差点被口水呛出咳嗽来,忙道:“客气,叫我小齐吧。”
没记错的话,姓马的比我高两届,她高三连任学校贴吧校花投票第一名时,我才高一,这声“姐”是打哪儿论出来的?
周易依依不舍地看着马莉:“这儿很安全,你安心呆着,等我回来。”
马莉默默不应声,我默默翻白眼,周易的妄想症又犯了。
“哎你别忙着走,”我忽略他一脸惜别娘子毅然从军的表情,伸手拉住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你说的是哪边?”
周易的反问让我一愣,“什么意思?”
“如果你是问修理厂那伙人,已经基本被我们拿下了,李强和你那没用的小白脸前男友受了点轻伤,其他人都没事。”
我极力忍耐住想扇他嘴巴的冲动,继续问:“那不就结束了吗?还有哪边?”
“还要清理荣军医院啊,今晚估计回不来,都别等了,早点休息吧。”
我大吃一惊:“什么清理荣军医院?为什么要清理荣军医院?”
周易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你数没数家里现在有多少人,根本住不下了你没发现吗?”
我懵然:“发现了啊。”
“是啊,我们也发现了啊,之前不就说好了端完那伙人把医院清理出来,作为我们第一个小型基地使用的吗?”
“谁跟谁说好了?”我听懂了,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是你,小余,韩波,你们三个说好了是吗?”
周易察觉到我神色的变化,抓了抓脸:“韩波没告诉你吗?”
待他走后,我发了许久的呆,而后慢慢笑了起来。很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事事处处想前一步,三个大佬一碰头,就把一家子的前程都给定好了,说打汽修厂就得打汽修厂,说搬家就得搬家,老的,小的,病的,还有女的,插什么嘴啊?要什么知情权啊?跟着走就完了!
现在不是韩波投奔来一顿吃掉我家半桌子菜的时候了!不是周易求我给他找个睡觉地方的时候了!也不是三个该死的精神病绞尽脑汁死皮赖脸赖在我家不愿走的时候了!
他们有人了,有队伍了,想改换门庭了!
这事儿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拿的主意,姓余的就差在脑门刻上“歧视弱者”四个大字了!
他收服周易我没意见,可韩波是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好兄弟,我以为我们的友谊堡垒是固若金汤的,是坚如盘石的,几个小时前还对着我红口白牙地表态要做坚定的大风党,竟然......我痛心哇!
我感觉遭到了背叛,也不承认自己是弱者,所以痛心,悲哀,怒极反笑。大概是笑得太过阴森,把马莉吓得僵在一旁动也不敢动,嗫嚅着叫我:“风......风姐,你没事吧?”
我收了笑容平静道:“没事,走,到我房间打地铺去吧。”
屋里三个姑娘都进入了梦乡,马莉洗漱完毕,换上我给她拿的衣服,默默在床尾仅余的一块空地板上铺好铺盖,钻进去没了声音。
我以为我会失眠,没想到挨着枕头就睡死过去,一觉睡到自然醒。
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末日前那无数个在咳痰,吵架,问好,打孩子的喧嚷声中醒来的清晨;仿佛幸福巷没有拆迁,老邻居们都在眼前,一堆大妈坐在自家门前择菜,说着东家长西家短;仿佛等我一走出门,仍会有擦肩而过的某叔某姨笑眯眯地招呼我:去神经病院啊大风......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深深吁了一口气。邻居们没有了,幸福巷没有了,神经病院终于要被神经病占领了,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起床,洗脸,整理好自己,我面无异色,步态轻松地下了楼。客厅里能坐人的地方都占上了,院子里还站了几个抽烟的。大家正热烈讨论着昨夜战况,说者激情飞扬,听者兴致盎然。
越过一众人头,我与院中的韩波对上了目光。他先是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很快调整表情,对着我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我没有出去,而是站在楼梯口静静听着周易黑哥和胖子几人说话。此时正说到修理厂一伙二十三人中二十二人被俘,只有一人逃脱的战绩。
“放心吧,那小子腿上中了一枪,成不了气候,指不定钻到哪个老鼠洞里躲起来了,不露头算了,敢露头就是找灭!到时候谁都不用出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打趴下八回。”
女孩子们围在周易身边,纷纷露出崇敬的眼神。他之前那种面对异性猥琐窘迫的状态不见了,气焰十分嚣张。
我爸听得很振奋:“好!我们老百姓就得替军人出头,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不打不行!”
黑哥见我爸爱听,忙跟道:“叔,临走您交待不要杀人,我们都听您的呢,一个都没杀,全关起来了。”
我爸拿手指头点点他,很欣慰:“好孩子,关着等以后交给政府处理,我们是没有杀人的权利的。”
“嗯,粮食拉了两车,武器也有很多,都算是战利品,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好,吃了饭去,你们都辛苦了。”
沙发上除了我爸,还坐着李强和吴百年,一个包着脑袋,一个吊着胳膊。二人受了伤神情却不痛苦,毫不避讳地展示绷带纱布包裹之处,兴奋中带着五分骄傲,骄傲里藏着三分安心。两双眼睛里坦白地表现出“嘿!我为组织挂彩立功,这下谁也不能赶我走了”的意思。
俘虏被关在了哪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家里人忘了问,我也不想问,穿过客厅出门,越过靠在门框上抽烟的余中简,我头都没有偏一下,径直走到韩波身边。
“你们什么时候走?”
韩波夹着烟抖落半截烟灰,尬笑着道:“你说啥呢,走哪儿?”
“去你们的新基地啊。”我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确保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一夜没睡都累了,要不补个觉,吃完中饭再走吧。”
韩波啧了一声,扔掉烟冲我道:“大风你听我说,这事儿没告诉你是我的错,我们也是临时起意,想着人越来越多了,得未雨绸缪,总不能等房子挤炸了再打算吧?那边的清理一天两天干不完,也不是说现在就要搬。”
“我们?”我淡淡瞅他一眼:“我们是谁们?”
韩波无奈了,朝余中简甩了甩手:“你瞧,听你瞎指挥把我给坑了,干点啥不跟大风通气能行么?”
余中简没说话,我也不想回头看他,只对韩波道:“能行,你们又不是卖给我家了,想干啥就干啥,跟我通气没必要。我也觉得房子挤,你们吃了饭就走吧。愿意走的都走,物资按劳分配,我和我父母出过多少力就拿多少粮,绝不多占你们一分便宜。”
韩波脸色肃穆起来:“你啥意思?这是要跟我绝交啊?就少汇报了一件事,搬不搬的还两说呢,你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了?”
我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没那么严重,想法有分歧,各走各路很正常。我们又没仇没恨的,分开了还是兄弟嘛,以后有事说一声。”
“大风!”韩波提高音调吼了一嗓子。屋内人声一静,我妈从厨房窗口探出头来,不解地看看我又看看他:“咋了小波?”
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我笑呵呵地开口:“没事儿,就是人太多,他们哥几个替咱家着想,想分流一部分人出去另找个地儿住,等会饭后一起商量商量谁走谁留吧。”
不知内情的人都变了脸色,显然“分流”这俩字不是他们愿意听到的。
“现在确定要走的有小余,小赵,小李,小波,小周,其余想跟着走的饭后报名啊。”我又撂出一颗重雷,屋里顿时炸了锅。
能打硬仗的都分流了,要抱大腿的赶紧抱吧!我冷笑着想。
我爸走出来,插着腰仰望自家小楼:“住不下了吗?这么大房子再来几个也住得下呀!”
我上前扶着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露了点阴阳怪气:“爸,人家想住豪华单间,哪能看得上咱家这点地儿啊。”
韩波气得脸蛋儿发青,上来一把扯掉我抱着我爸胳膊的手:“叔您别听她瞎说,我哪儿也不去,我爸不在了,您就是我亲叔,我就跟着您。”
我爸一脸理所当然:“这还用说!”
我怄起眼珠子使劲瞪韩波,他也使劲瞪着我。
刘美丽端着大锅稀粥从厨房出来:“让让,别挡路。”一副对此事毫无兴趣的样子。她自然不会走,对她来说,跟着姓余的,恐怕比出去杀丧尸还吓人。
张炎黄趴在窗台上听了一耳朵,随即打了个呵欠,又把窗户关上了。他走不走的我不放在心上,不过连长现阶段需要刘美丽,忠诚的小兵总不会是个傻子。
余中简离开,赵卓宝和李铜鼓定然紧相随,那么没表态的还有黑哥六人组以及周易马莉。我对周易不抱任何希望,他怀有“登顶人王”的远大理想,我家庙小,留不住。
我爸的圣父光环真不是盖的,黑哥皱着眉头观望了一会儿我与韩波的眼风斗争,开口道:“齐叔在哪儿我们在哪儿。”其余五人点头称是。
我酸溜溜地:“昨晚上忙乎了一夜可不能白忙乎,小黑,那儿地可大,你想清楚了?”
黑哥显然明白了我说的分流是什么意思,他摇头笑着道:“要走么肯定一起走,齐叔您去过没有?那儿地方的确很大,以前是个医院,有球场,有花园,还有个人工湖呢,能钓鱼。”
我大怒:“呸!少来撺掇,我爸哪儿也不去!”
“去哪儿啊?”我爸糊涂了,“你们到底在说啥?”
屋内外陷入寂静,没人再出声,各自打着眉眼机锋,气氛僵滞中又带着火硝味,几个高强度的白眼翻下来,翻得我太阳穴直发酸。
“开饭!”我妈举着铁勺出来叫唤一声打破了安静。她转身进厨房,行动有些缓慢,左手放在后腰上揉了几下,又捶了几下。我心脏猛地一抽,脸上的冷笑挂不住了,突然就没了阴阳怪气的心思。
罢了罢了,还自诩爽快大方呢,我这心眼儿也没比针鼻大多少。要走走就是了,多走几个正好给家里减负,我妈都累成那样了,我还跟韩波置什么气?谁也不欠谁,凭什么住我家就要跟我汇报?这世道父母亲子都未必能抱团走到最后,何况朋友呢。闹翻了对我也没好处,以后说不定还有求到人家的时候。就算是为了我爸妈,我也不该生这场别扭,任这个性。
卸了那股子较劲的气,我沉浸在自我批评中不能自拔,不知不觉地喝了两碗粥,吃了三块大饼。伸手去拿第四块的时候,被刘美丽制止了。
“死面饼吃多了不好消化。”她坐在我身边,歪了头跟我小声说话,“小齐,你昨天说的那个有房有地有食堂的地方,是不是咱们荣军啊?”
我一怔:“啊......呃......是。”
“那小黑说的那个有球场有花园有人工湖的医院,也是咱们荣军吧?”
我不作声了,刘美丽却很喜悦地继续道:“你的想法很好啊,我们可以搬到荣军去,只要把那里的丧尸清理干净,再没有比荣军更好的居住地了。那里环境好,还有各种医疗器械,检查仪器,特别适合你二叔和那位连长的康复休养;荣军还有食堂,地方宽敞,设备齐全,我和阿姨小陈她们可以分工合作,不用挤在小厨房里转不开身,只让阿姨一个人受累了;荣军还有三米多高的围墙,电子门,安全也是......”
“好了美丽别说了我想静静。”我起身快步上楼进房,从枕头下摸出烟和打火机,转头直奔楼顶而去。
怒意余烬未熄,新火又起,刘美丽不提醒我险些忘了,我为团队选择的迁移地也是荣军医院,与余韩周三人的打算不谋而合。可凡事有商有量,不约而同地提出方案,共同实施,那才叫不谋而合。单方面做好计划并背着一大家子人直接付诸行动,这叫目中无人!
有人喜欢被安排好一切,不动脑子听命行事吗?反正我不喜欢。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堵心,我得抽根烟冷静冷静。
即将爬上最后三阶,楼顶上两个男人的对话传入耳中。
“她应该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生气生得没道理。”这是余中简。
“唉,不打招呼的确是我们不对,大风汉子性格,平时不这样,也许是大姨妈快来了吧。”这是韩波。
沉默片刻,金属壳打火机发出呛啷一声响,余中简冷酷地吐出俩字:“矫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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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们是谁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