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挺大,南面一排房间,其中应有一间带了后门;西面堆满了绞丝袋,鼓鼓垒垒像是粮食;东面墙根则搁了几十个木头箱子,从外形判断,很像装武器的箱子。
东西墙没有窗户,援军的偷袭只能从南面某个房间里开启。
我观察着几个紧闭的小门,假惺惺地上去拉架:“别打他,你们别打他。”
被某喽啰的胳膊一碰,趁势摔倒在他脚下:“哎呀,嘤嘤,你们是坏人……”
“哈哈哈,怎么是坏人呢?我是你哥嘛,”那喽啰笑得十分奸邪,脱开一只手朝我伸过来:“来,拉着哥哥的手起来啊。”
后头俩人吊儿郎当叼着烟,嘻嘻哈哈看着戏。
南面中间那道门忽闪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又迅速闪了回去。
我仰起头冲那喽啰娇滴滴一笑,“以前有好几个让我认哥的人呢,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吗?”
说了我的演技浑然天成,那喽啰毫无危机意识,依然伸着魔爪,流里流气地道:“想啊。”
啊字没落地,我蜷着的双腿猛地伸长,直扫此人下盘,他猝不及防被我一扫倒地,脑袋哐当砸向地面。
所有人未及反应的刹那,我闪电般跳起,狠狠一脚跺向他的中段,娇滴滴瞬间换作一脸狞笑:“那你就跟他们一样断子绝孙吧!”
凄厉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南边小门洞开,韩波,周易,罗胖子等人冲了出来。
“不准动,放下枪。”
“我擦,有埋伏!”
“开枪啊,快开枪!”
厂房内乱作一团,呼喝的,飙脏话的,提枪的,手忙脚乱开保险的,显然敌方措手不及落了下风。
我不管那些枪支持有者的碰撞,一心一意放倒身边人,近身贴上,不给他们用枪的机会,勒脖子插眼砸太阳穴踢裆,手段全开。
手下勒着喽啰甲,瞧见李强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气愤大骂:“你干什么呢?给我打啊!”
“哦,哦哦。”李强一个激灵似才醒过神来,慌忙跑过来砰砰对着我的“俘虏”捶了两拳,随即转身冲进那一片混乱中。
我方不想开枪,敌方操枪不及,虽然都有武器,但最后还是演变成了肉搏战。
别人怎么打的我没注意,单记着自己干翻两人。韩波有空点根烟的时候,我正跪在地上,用膝盖死死顶住那位要“陪我玩”的喽啰的喉咙,一拳一拳砸向他血肉模糊的脸。
“玩儿啊,起来玩儿啊,你不是要陪老子玩儿的吗?跟你玩儿个够!”
韩波拉我:“好了好了,快运货回家吧。”
里头六个,门口两个俱已躺下,守卫和楼顶上的那个怎么解决的我不知道,但既然没动静,想必也是妥当了。
张炎黄公主抱着一个没有声息血迹斑斑的男人,哭哭噎噎朝门外走去。
我阴着脸:“让小张送人回去就行,我们不能走,要端就端彻底,他们老大不在,外头还有人没回,现在走了就是给自己埋祸患。咱们得在这候着,给他们玩儿把后院失火。”
韩波摇摇头:“是要端,不过单小张一个送不了物资和人,你跟他一块儿。”
我不高兴了:“什么意思?你们留着干仗,让我回家?”
那边周易掀着木头箱子,发出一阵大笑:“果然是枪支弹药,手榴弹都有,这要是往丧尸窝里扔,一下灭它百八十的不成问题!”说着就招呼李强胖子开始往出搬,而高大的李铜鼓,则在一个个想挣扎的喽啰头上补枪托。
韩波猛吸一口烟:“天要黑了,家里就彬彬和赵卓宝那两头货实在不让人放心,你爸年纪大了,小张再带个重伤员回去,也是照顾不过来,你得回去主持大局。第二阶段的战斗你就不要参与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迟疑道:“这又是……歧视女性吗?”
韩波一脸真诚,口气坚定:“绝对不是!后方需要你!”
韩波周易李铜鼓的战斗力是经得住考验的,罗胖子黑哥略次,但团战也能当个人用。而李强毫无战斗经验,吴百年百年弱鸡,这俩人留着能不添乱就烧香了。按战力说,端窝我当之无愧该上主力名单,要回家也是那俩人回。可是韩波说的有道理,刚被丧尸围困过的家里只留了老弱病残,显然需要个能拿主意的人。
我爹颇有主意,可他脑回路清奇,又轴又冲动,当不得一个好领导。数来数去,只有我回去最合适。
不能参与暗夜灭门行动让我十分不爽,这种不爽在周易慌慌张张跑过来拉我跟韩波时又变成了不解。
“怎么了?”
周易指着南面一排小房的某间,磕巴道:“你……你们去看看。”
我和韩波走到那间屋子门口,天光已经暗下来了,屋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挤在一起,发出熟悉的呜呜低叫声。
“被堵了嘴,”周易垫着脚在韩波耳边轻声说,“好几个女的,大概是抓来的。”
韩波随意瞄了一眼,不在乎道:“现在管不了,先让她们呆着吧,完事儿了再说。”
我说打走进修理厂就感觉哪儿不对呢,土匪窝,流氓巢,一帮下流胚子的聚集地,没养上几个女人像话吗!
果然,都绑着关起来了,这伙败类!
“肯定不是自愿的,等会你们放了吧,再给点粮食。”
我不敢深想她们的遭遇,转头就走,走着走着又回头叮嘱:“别往我家带啊,住不下了。”
周易见我俩都没细看,急吼吼地蹦哒,手指点着屋里:“不是不是,韩波你看看那是谁,那是不是马莉?”
嗯?我咯噔停住脚,扭着头看韩波。看他忽然皱起眉头,往屋门近了几步,试探着低喊:“马莉?”
回应他的是一阵激烈的呜咽声,屋里有人扑通摔在了地上。
“马莉?马莉!真的是你,你怎么……”
我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出厂门。
外头院子里躺了两个人,李铜鼓踩着一人的脑袋望天。大卡已经开出去了,张炎黄在后座卧铺忙活着,胖子李强吴百年几人手脚麻利地装箱撂袋,余中简靠在车头抽烟。
我径直攀上驾驶侧,拉开车门,伸头对他道:“让让,我先送他们回去了。”
余中简慢悠悠让开到一边,也没接话,烟头一明一灭,眼珠子亮得像狼。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躺在卧铺的血人和已趋于平静的张炎黄,发动了车子,伸出头又对余中简道:“你们小心,趁那伙人没回,场面布置起来,后路要铺好,坏人要打,丧尸也得防着,完事儿兜几圈再回家,别留麻烦,如果暴露了,我们就得搬了。”
余中简依然沉默。
胖子跳下车,拍了拍车体,示意我可以走了。黑哥抱了一杆枪,兴高采烈地跟李强说着什么,吴百年特意走到车窗下,仰头看着我:“爱风,你会开大卡车吗?”
我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无视他,继续对余中简道,“韩波好像找到他朋友了,情绪有点激动,你多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出事儿。”
余中简还是不说话,却终于点了点头。我想了想,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事已至此,弱肉强食,不打也得打。
于是我潇洒地摆摆手,挂档松离合踩油门,大卡发出一声怒吼,轰隆着朝前颠动。
吴百年在后视镜里朝我挥手:“爱风你慢点儿,大卡不比小车……”
修理厂被抛在身后,车子驶出青山路,上了主干道。在路口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按原路返回。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本该华灯初上的城市如同坟墓一般寂静阴暗,我没开大灯,全靠肉眼盯着路面,对张炎黄道:“拿枪了吗?”
“拿了。”张炎黄用枪磕了磕车窗。
“好,你连长还行吗?”
张炎黄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呼吸挺弱的,我不敢动他。”
“活着就好,家里有医务人员,回去再救治,肯定能好的,别担心。”
“嗯。”
说了两句话,我闭上嘴,张炎黄显然也没心情闲聊,车里顿时安静下来。踩油门和换挡的机械声音更凸显着压抑,让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我和张炎黄应该都很沉甸甸,只是沉得不是一回事。他在为战友忧心;而我,则是郁闷着我家的接收能力。过了今夜,家里又要多添一个重病号和两张嘴……不,或许不止两张,韩波遇到了马莉,这旧情绵绵的,能不在人弱小无助时拉一把?何况马莉还是周易的暗恋对象,好容易有了一个救美的机会,他能放过?
他俩无论谁开口求收留那女人我也拒绝不了啊!只希望他俩以后别因为这事儿干起架来就好。
“红颜真他妈的祸水!”我忿忿骂了句脏话,张炎黄静悄悄地没接茬。
车子拐弯进解放西路,向东再走一公里就可到家。肉眼已经很难看清路面状况了,我摸向大卡的车灯开关,正准备拧开,忽然看见前方昏暗处横向闪出一束光。
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地向右打方向溜边,朝着路边的建筑物贴去。眼瞧那束光越来越亮,且有拐弯趋势,我在一幢楼房的阴影下,慢慢踩了刹车,熄了火。
“齐姐……”
我摆摆手,示意张炎黄不要说话,拉起手刹,伏低身体,从挡风玻璃边沿露出一双眼睛。
那束光很快拐上了解放西路,发动机呼呼地轰鸣,车轮沉重,也是一辆大卡。大卡后头跟着一辆越野,车窗敞着,有人把胳膊和半个秃瓢露在外面,放肆地笑骂,很愉快的样子。
车速很快,并没有人注意到隐藏在阴影里的我们,尽管卡车车体庞大,可是在横七竖八停了许多车子的道路上,也不算打眼。
两辆车向西驶去,很快消失在后视镜里。又等了五分钟,我重新打火,把车开上大路。
“齐姐,这伙人一定是去哪儿抢东西去了,他们出手狠毒,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人性命。”
我不回头,道:“没事儿,他们也作到头了,咱们打的是伏击战,一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是,我是说……”张炎黄的声音里是压抑的愤怒,“人性怎么能恶到这种地步,就算社会乱了,需要抢物资抢装备才活得下去,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折磨对他们已经起不到威胁作用的人,我连长他……”
张炎黄说不下去了,小声啜泣起来,我无言以对。
不知他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长大,如果他和我一样生于市井长于街头,与社会联系紧密的话,可能对于人性善恶带来的刺激,接受度会高一些。
有些人,骨肉精血里都带着作恶的基因,对干坏事抱有极大热情,哪怕损人不利己。在法治世界里压抑太久,末世便成了他们的天堂。
其实对付这种人说难也不难,比他们更凶更恶更残酷就行。
面对张炎黄的悲愤疑问,我无法把这些说出口。他才十八岁,单纯善良,忠诚热血,多好的一块璞玉啊,毒打暴击他三观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人生吧。
大卡停在在棚搭市场外,远看我家方向一片黑乎乎的,往常那令人倍感温暖的灯光不见了,瓦砾砖堆之中的小楼只有一个暗影,既静且寂,就像从来没有人居住在此一样。
我提着一口气,叮嘱张炎黄留车看顾连长,先一步翻过乱砖墙回家喊人。
敲大门三长两短,不多时里头传来彬彬的声音:“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
心里一松,我接:“死了。”
他又道:“众女嫉余之蛾眉兮?”
我接:“造谣。”
“鹏之徙于南冥矣……”
我烦了:“有完没完?开门!”
大门打开,捏着根蜡烛的彬彬一脸不满:“说好要对暗号的,还没对完呢,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自己人。”
“你耳朵聋了听不出我声音?”
彬彬固执:“万一敌军细作有擅口技者……”
我瞪他一眼,没工夫陪他继续玩暗号游戏,三步并两步冲进客厅,见烛火摇曳下,我爸蹲在失去玻璃的茶几跟前,扯了一把卷尺正量着尺寸。
“家里没事吧?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从这个方向离开。”
我爸指指窗户上的黑布:“光透不出去,谁能知道咱家有人,没事儿。”
“那行,赶紧喊着小赵一起,去把人抬回来。”
由于巷口被砖石封堵了半人多高,造成伤员转运十分困难。几个人抬了一张折叠床权作担架使用,连拉带顶,费了老鼻子劲才把连长弄回家中。
客厅点了好几根蜡烛,留守者全员集合,九个人十八只眼灼灼注视着躺在正中的血人。
他歪着脑袋,闭着双眼,无声无息,如同死了一般瘫着。血迹一条条一道道干在脸上,遮蔽了他的五官,也看不到明显的伤处;耷拉下来的手指青黑肿胀,军装血与污迹混合着,多处破损。从领章上勉强可以分辨出一杠三星,是个上尉无疑。
彬彬和几个女孩都沉默着,我爸拳头攥得咯吱咯吱,我妈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哽咽道:“这些天杀的,他是军人啊......”
张炎黄此时却没再落泪,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拽着袖口去抹连长脸上的血污,小声唤着他的名字。
我招呼刘美丽:“看样子伤挺重,交给你行吗?”
“我尽力而为。”
“好,如果医疗用品方面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我想办法。”
连长被抬进二叔房中,刘美丽拉出医疗箱紧张地忙碌起来。为了方便救治,我开了发电机供给照明,热水烧得足足的,随时听候她的召唤。
染血的军装,军靴送出来,张炎黄抱着它们,呆呆盯着房门一动不动。我妈要接过来去清洗,他却死不松手。
约摸半个多小时,刘美丽脱着橡胶手套出门告知:“肋骨断了,暂时先用胸带固定一下,养几周会好的,外伤也全部处理了,问题不大。只是他后脑有个肿块,大概遭受过重击,我现在不能判断他的颅腔里是否有出血,如果有,会很麻烦。”
张炎黄急问:“怎么麻烦?他能醒过来吗?”
刘美丽摊手:“这个不好说,条件简陋,无法做进一步的检查治疗,我给他打了甘露醇,尽量控制颅压。如果病人能清醒当然很好,如果不能,轻则持续昏迷,重则......”
她不说,所有人也都明白她的意思。要是连长醒不过来,离死也就不远了。
张炎黄腿脚一软,扑通坐在了地上,将头埋进血衣里,嚎啕大哭。
我拉了拉刘美丽:“你吓唬他干嘛,他连长身体素质好着呢,能撑过去的。”
刘美丽叹口气:“铁人也架不住这么折磨,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开放性和闭合性的创伤满身都是,你能相信吗?竟然还有烧烫伤!我当护士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外伤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惨,真的惨。”
“该死!”我咬着后槽牙吐出俩字。
刘美丽一愣,抬眼看看我,继而沉重地点点头:“是啊,畜生所为。”
闻者无不愤然,我爸闷不吭声许久,此时再也难忍怒火:“这帮祸害已经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