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市民谁会记得这里有个军械库?”余丹丹一副想不通的样子,“这里属于军分区的,平常只有民兵打靶才会过来用山上的靶场,一年最多一次,而且还不是市里所有单位的民兵,几乎等于政府部门专用。”
“算了,进去看看再说吧。”我见周易气得直砸方向盘,心里也有点沮丧。丧尸爆发不到十天,有人已经想在了我们前头,走在了我们前头。
进了大院,坐北朝南一幢三层小楼,楼下有两个小仓库,门都被撬开了。周易不死心,窜进楼里捡漏。而我和韩波余丹丹李铜鼓四个人,则围着院子里的一具尸体目目相觑。
这不是丧尸,是人的尸体。三十岁左右一个男子,身穿迷彩服,脚蹬牛皮靴,头发黏腻成条状,额头正中一个发白的枪眼,血迹被雨水冲洗得很干净,五官肿胀,死不瞑目。
韩波背转身子按住胸口,看起来很不舒服。我倒不害怕,在单位见过不少死人,除了患上绝症以及少数意外身亡的之外,还有一群以弄死自己为终极目的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哪怕院方收缴掉一切可能致命的物体工具,二十四小时严防死守,他们仍然可以想尽办法在夹缝中求死,拦都拦不住。
我不怕余丹丹就更不怕了,他神态自若地蹲在地上对尸体摸摸掐掐,像是在菜市场里挑拣大白菜,半晌道:“没有丧尸抓咬过的伤口,这是故意杀人。”
我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这个人八成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看来是抢枪起了冲突。”
韩波面色铁青:“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杀活人,凶手简直丧心病狂,东西落在他们手里怕是没好事。”
我细细一想也觉得忧心:“没想到这么快已经有人意识到社会规则的崩溃,提前一步道德沦丧了,我看接下来要进入的就是兽性爆发阶段。”
“啥意思?”
“意思就是有一些人要跟周易期望的一样,以武力来抢物资抢地盘,顺者昌逆者亡了。” 我懊恼地一拍脑门:“我们真是迟钝,这么多天尽缩在家里不做打算,让这帮家伙抢了先!要是碰面能对话还好,就怕遇上些四六不着的主儿,那免不了要发生流血事件。”
“嘁!”韩波不屑地哼哼,“不就是干架么?干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还能怕了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的,我心里想,不过好像不是这么个理儿,丧尸的危机还没整明白,难道就要去头痛幸存者内斗的事儿?
周易这时在二楼打了个唿哨,我们抬头,看见他上下抛动着一颗小金属:“还剩了一箱子弹呢,我搬下去,你们也动动腿去一楼看看啊,傻站着干吗?”
我和韩波分别走去两个仓库查看,不知是这军械库本身储备就少呢,还是前头那帮人穷凶极恶,搬得那叫一个干净,连根零件儿也没剩下。
有子弹没枪也是白搭,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周易搬下子弹箱子塞进车里,嘴里骂骂咧咧非常不爽,硬拉着我俩又楼上楼下前后左右挖地三尺地搜索了一遍,全部成果就是一盒水笔,两箱A4纸,一顶帐篷和若干套旧的作训服。
站在二楼走廊上,周易听了我们对尸体的分析,气得直说这帮人吃相难看,如果哪天叫他遇上了,定让他们有死无生,吃了多少全吐出来。
我们说话的时候,余丹丹还在门口翻看那具尸体,而李铜鼓则背着手老干部似地在大院里望天。耀目的阳光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他看云彩看得入神的样子痴痴呆呆,张着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完全没了动不动就要打死人的暴虐感,倒像一个等吃糖的三岁孩子。
我耳朵听着韩波周易说话,眼睛瞟到李铜鼓身上,忍不住有点想笑,指了他说:“你们看小李子……”
话没说完,余光便见大门口冒出了一个身影。韩波周易也正随着我手指看去,当下三人一同大惊,韩波叫道:“小余小心!”
“饿~”
危险降临得突如其来。稀疏毛发,下颔烂出了骨头的一只丧尸突然从门外左侧晃了出来,对着蹲在地上的余丹丹伸出手去。
那尸体就在进门不远处,所以余丹丹与丧尸的距离也不过几步。他听到喊声,先抬头,再回首,丧尸小碎步竟也挪得不慢,颠颠儿地就到跟前了,余丹丹错愕之后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隔老远我都瞧见了丧尸爪子上的长指甲,直逼余丹丹面门。
“小李子救你爹!”我大吼一声,“快下去帮忙。”
三个人急奔下楼,李铜鼓也冲了上去。此时的余丹丹两手撑着地,傻了一样瞪住丧尸的爪子,张嘴抽着凉气,也不知道翻身逃开。
李铜鼓上脚的时候,丧尸已经碰到了余丹丹的夹克衫领子,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抠进他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李铜鼓的大脚丫子及时赶到并踢飞了它。
他铁塔似的身材如猛虎下山,直扑关节咔吧乱响着准备爬起的丧尸,照着头就是一通狠踹,活活把一个原本还能看出人形的脑袋给踹成了一块饼状物。
我一口气没松完,忽听韩波又叫:“卧槽,还有!”
定睛一看我心凉半截,从大门两边接二连三地冒出丧尸来,它们放着宽大敞阔的正大门不走,像是早早埋伏在了门侧,排好了队只待此时总攻似地一个接一个颠了出来。
丧尸们姿态各异,步履蹒跚,头脸身上均有不同程度的腐烂,衣裳虽然早已泥泞或者破烂不堪,但隐隐还能看出款式的雷同——和地上那人一样,全是迷彩服装扮。
“抄家伙,杀啊!”周易一个箭步跳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斧头菜刀工兵铲一把把扔过来。
情况急迫到来不及再多分析半刻,我和韩波抓了武器甩开膀子硬拼了上去。
哪一回遭遇丧尸都没有这一回危险,光天化日,正面对抗,搞不了偷袭,玩不了车遁。来了几只不知道,反正前后左右都围上了,杀眼前一只的时候,后脑勺也得警惕着。
我没空去看别人,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自顾不暇。丧尸的全方位攻击让我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刚打倒左边,右边又有凑热闹上来挠人的,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节奏。瞅准丧尸张牙舞爪子的空隙,要么跺裆,要么踹腹,踹倒了再上去劈砍,这样能省下不少力气。顾不得欣赏丧尸脑壳里黑血咕嘟冒泡的样子,反手格挡开另一只鬼爪子的攻击,扔掉工兵铲,抽出不离身的改锥直扎它的死鱼眼。
工兵铲用得不顺手,还是改锥轻便。
丧尸真的除了吃人欲外再没别的意识了,即使它们的同伴个个死状惨烈,也挡不住活人血肉的诱惑。它们的眼睛没有眼白也没有光亮,死灰色的眼珠子转动困难,病毒控制下的僵硬躯体,只有抓住活人和张开布满污血的嘴做出噬咬动作两种机能。
我甩开抓住我袖子的一只丧尸,用尖利的改锥划开它半张脸,一脚把它踢翻在地,还没喘口气,就听见韩波着急地喊着:“你特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车!”
我转头一看,韩波正提溜着余丹丹,一只手还要舞起菜刀搪住丧尸,拼命地把他往车门拉去。
余丹丹向后仰着头翻白眼,身子向上一挺一挺的,任凭韩波拖拽没有反应。我凉了半截的心这下全凉了,这小子每次犯病怎么都这么会挑时候?
只好又抓起工兵铲,左右开弓连劈带戳,一口气戳死三只,黏糊糊的液体甩了我一身,硬是给自己戳出一条路来,感觉胳膊有脱力迹象,而丧尸却仿佛还是满院子都是。
“我掩护你,你快把他弄上车捆起来。”
韩波也不多话,拽住余丹丹两条胳膊,像拽着一条脱水打挺的大鱼,迅速而粗鲁地把他拖上了车,关上车门,他回身与我背靠背,又开始了厮杀。
周易边骂边砍,身段灵活下手狠准,几乎一斧头一个;李铜鼓没拿工具,陷在丧尸群中仅凭着拳脚连踢带捶,丧尸近不得他身,他却也不能爽快地弄死丧尸,僵局。
少了余丹丹这个拖后腿的,我与韩波就像少时打群架那样配合默契,前后左右轮流飞踢补刀,转着圈的砍尸,累到胸闷气短手臂麻木,却越杀越兴奋越杀越激动越杀越停不下来。数量的悬殊在实力上得到了平衡,我发誓这是我从小到大拼得最认真最投入的一次。
不知这场生死架打了多久,丧尸的脑袋在我们眼前或开裂或掉落,黑血四溅,烂肉横飞,腥臭味充斥在空气里,鬼叫从低沉到凄厉再到稀落,终于彻底安静了。
回头一看,韩波满脸污迹眼睛血红,手抖得握不住刀,我知道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铜鼓攥着拳头死命地踩踏一个早已死去的丧尸脑袋,嘴里发着狠:“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周易瘫坐在地上,抹着额头上的汗,看着一院子丧尸尸体,勉强一笑道:“今儿破了哥的纪录,我杀了十一只,你们呢?”
丑陋的丧尸尸体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大多被劈得四分五裂身首异处,粗略数了一下,竟有四十多只,堪称小尸群了。我弓着腰大口喘气:“不是说丧尸白天不出来吗?”
韩波:“谁说的?”
我指周易,周易摸头:“嘿嘿,以前遇到的就是这样啊,咱们大白天出来也不是一趟两趟了,遇到过几只嘛?要我说就是刚才放松警惕了,说话声音太大才把它们招来。”
“有道理,可它们是什么人呢?这么多都聚集在军械库周边,”我踢踢尸体,“看它们穿的衣服都是迷彩服,会不会是这库里的战士?”
韩波道:“没有军衔,不是战士,也许是……民兵?”
“民兵?来打靶的民兵?”我惊讶,“不会这么巧吧,这么说丧尸爆发的时候这些民兵正好前来打靶?”
韩波道:“有可能,不如你问问市委秘书,民兵一年里什么时候会来打靶不就清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刚才你把余丹丹拖上车,我让你捆他你捆了没有?”
韩波摇头:“哪有时间?我捆了他再下来你哪能应付得来。”
“完了,”我一摊手,“余丹丹你可能见不到了。”
“为什么?”
面包车门的哗啦一声回答了韩波的问题。余丹丹表情严肃地从车上慢慢跨下来,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满是警惕地扫过我们四人,扫过满地的丧尸,像是有一点小惊讶,又很快掩饰住了,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那些娇嗔,无赖,做作的女性口吻不见了,冷硬和防备一览无遗。脸还是那张脸,衣裳还是那么不合身,可任谁见了此人都不会生出“人妖”的想法,从气质来看,他又变回男人了。
我试探地喊:“余瑜?”
这个名字显然他是熟悉的,听到后他前进了半步,看向我:“你是谁?”
我就知道他不是余瑜了,可是心并没热乎起来,因为这个男人居然不认识我?余瑜到荣军两年,出的幺蛾子我大都见识过,比如余丹丹,还有一个暂时没露过面叫余晓春的,作为副人格,他们跟我都打过交道,日常院里流传的关于他的变身**也就这么几个人格而已。
可这个男人是谁?新衍生出来的?难道余瑜的病情又加重了?
我没有回答他,指向那边踩丧尸踩个不停的李铜鼓:“小李子你认识么?”
男人看了一眼,毫无反应,道:“是你们把我从医院带出来的?”
我十分惊奇:“你知道荣军医院?那你怎么不认识我们?卢小豆你不会也不认识吧?”
男人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说:“哦,卢医生啊,我认识。”
“那你是谁呢?”
“我是余中简。”男子回答,眼睛四处打量,对周围的一切充满着兴趣。
又一个性格不明的副人格出现了,韩波和周易也明白过来,可是他们却并不在意姓余的又改了什么名字。周易甩着斧头上的残渣不耐地说:“先别管这小子的事了,咱们是不是赶紧撤?”
韩波道:“没错,如果是民兵打靶,这些丧尸说不定就是从靶场那边闻声过来的,我们得走了,免得又招来一批。”
周易很气愤:“娘的,枪没拿到累掉半条命,真是得不偿失。”
余中简听着我们对话,听到丧尸时面露惊疑,弯腰瞅了瞅地上的尸体,低声道:“这是丧尸,不是人?”
他没有一出来就表现恶意和攻击性,我便也没心思去琢磨他是哪种副人格了,只埋怨自己相信了余丹丹的鬼话。他犯癫痫的时候都是这样生死攸关之际,谁有空去捆他看顾着他犯病结束,连弄死他都没时间好吗?这根本就不是弱点,是他的金蝉脱壳之法。余瑜分裂出来的人格都不是好东西,狡诈奸险的根儿跑不掉。
略略思忖,我道:“单带回去一箱子弹够干吗的,扔给丧尸玩儿啊?要不去靶场看看,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韩波之所以能够跟我保持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性格相近脾气相投,有点小聪明,但更多的是冲动。面对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俩选择的绝对不是后退,而是赌一把。
于是我一说他就同意了,至于周易,更是一蹦三尺高,欣喜地拍着我肩膀:“脑子好使,我咋没想到呢?”
我用虚幻的巧克力许诺骗下了还在丧尸身上踩踏的李铜鼓,他被这一场厮杀刺激得也犯病了,神智不太清醒,眼睛里满是杀意。
余中简在研究丧尸,他捏开丧尸的嘴观察牙齿,又查看丧尸的指甲,很投入的样子。
“你怎么说?”我对他道,“我们要上山了,你去留自便,外头这条路直接就可以下山,山底下丧尸更多,你可以从这里带一把刀防身。”
他站起来看看我,勾起嘴角:“你好像很好心。”
“不然呢?”我不太想应付他,累得慌,“你认不认识我不要紧,反正我认识你……的脸,你啥情况我清楚得很,现在我也没空跟你聊天说故事,就两条路,跟我们走,自己下山,决定吧。”
“跟你们走。”
没想到余中简连顿都不打就做了选择,很爽快,够男人。是不是过了脑子我不知道,刚习惯余丹丹矫情做作一句话绕八个弯的我,一时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出了大门细看我才搞清楚丧尸为什么会从两边冒出来,门侧一排小树林顺山而种,树林与围墙中间,特意开辟了两条上山的石子路,一人宽,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
有箭头指示靶场所在位置,我们顺着石子路上山,个个紧握武器,放轻脚步,警惕林子里会有落单的丧尸。
走在余中简后头是我故意的,因为不了解,所以戒心难免。他没有恶意最好,稍有异动我就可以直接给他一刀。
可是余中简的表现出乎我意料。一个看起来刚刚苏醒的人,面对一群陌生人,一个陌生地方,和一地奇形怪状的尸体,除了初始一点点小惊讶之外,他没有再显露更多的情绪,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他也许有很多疑问,可是一句也没问出口,只是拎了分配给他的工兵铲,跟在周易身后,身姿之淡定,步伐之沉稳,让人不得不好奇他的“身份”。
这条路并不好走,林子深密,拐弯甚多,而且也确实有几只没跟上组织的丧尸出没,从某个拐角突然现身吓人一跳。如果不是它们没有隐蔽意识,还喜欢鬼叫的话,我们可能就得挂彩。
在杀丧尸的时候,余中简又显示出他的不一般来,面对扭动着正面走来的丧尸,他不但不慌,还用商量的口吻对韩波说:“让我试试行吗?”
然后我们看见他工兵铲随手一扬,丧尸瞬间没了半边脑袋。从下往上削的,从左腮帮子削到右额头,连一块皮都没连着,长着毛的那一半就飞了出去。
明明是同一具身体,可表现出的力度跟柔弱的余丹丹大相径庭。工兵铲有厚度,比起刀来钝多了,这种真正的“切瓜”手法也生生唬了我们一跳。
只见他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力气,举起工兵铲看了看,半晌淡然道:“丧尸头骨比人的脆弱。”
我后背凉飕飕的,迟疑地问:“难道你劈过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