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哈斯卡城方向的沙漠公路上,一辆越野车疾驰穿过。
灼烫的尾气卷起黄沙将路边零丁的绿草吹弯,寥无人烟的沙漠上连空气都是热的。
汽车引擎在笔直的褪色公路上拉出震天的轰鸣,而汽车里却是溺人的沉默。
一双大大的眼睛贴在汽车的后窗玻璃上,两颗弹珠一样的黑色眼珠露出淡淡的颓丧。
小飞虫舞着黑色翅膀从透明玻璃上掠过,那双静止的眼睛突然一动。
眼珠子机械地转了一圈,映出了玻璃上一排的人脸。
汪雨生无可恋地挤在后排狭小的空间里,他极小声地呼吸,像个技艺不精的贼,生怕惊扰了某些风吹草动。
“挤着你了?”一片阴影从头顶垂下。
盛萧瞥了眼手边缩成个鹌鹑的人,大度地挪了挪屁股。
“忍着点,总不能让客人坐后备箱吧。”虽然他很想这么干。
“没,没挤着。”
汪雨嘴上客客气气,被压麻了的大腿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刚刚才吐出来的“空地”。
闭着眼睛假寐的陈少白默默往右边挤了挤,霸道地占了另一人的芝麻地盘。
最右边的安捷则默不作声将自己全身的骨头收拢,可尽管他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像一张薄纸贴上车门。
没办法,军用越野车的空间本来就小,原本三个人的位置现在硬生生坐了四个人可不就挤了嘛,更何况还是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唯有开车的方顾和坐在副驾驶位的岑厉能稍微舒坦点儿。
方顾沉默着抓牢方向盘,前车玻璃外苍凉的黄土一点点褪色,公路两旁逐渐增多的树木将大地重新染上鲜活的绿色。
属于沙漠公路的那条笔直黄线在尽头处终于被添上新的涂料,矗立在一旁的界碑用红色颜料将代表了里程的数字涂刷得清晰夺目。
方顾瞥了眼路边褪色的指示牌,脚踩油门,猛打方向盘。
汽车头在公路尽头转弯,匆匆驶向另一片天。
在汽车疾驰而过的瞬间,岑厉看见了界碑上一闪而过的鲜红数字“0”。
他急忙从兜里掏出圆盘,掐金描紫的转□□露在空气中,显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小金龙口衔白珠,如一尾鱼在中心的天池上游弋。
等车子摆正方向后,金龙吐出白珠,白珠落到了正东方位。
终于离开了。
岑厉一直悬着的心落下半颗。
当他们坐着轮胎船逃离金沙湾后,他就将圆盘拿出来看过一次。
那时小金龙虽然已经不再固执地指向【东南】,但却仍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方位。
所有人只能依照记忆和那张地形图寻找方向。
索性他们顺利地找到了遗失的越野车,找到了沙漠公路,现在也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方顾被一抹金色晃了下眼,黑眸微转,向岑厉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岑厉心领神会,刻意清了清嗓子:“我们已经离开异磁场,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提高了十分贝的声线如同掺了泡腾片,将静滞的空气搅地沸腾。
“哟吼吼~~”
汪雨突然从座位上弹起,发出返祖的咆哮。
“太好了!憋死我了!我一直都想问这个!”
他扭着腰,蛇一样灵活的身体一个劲儿往前排的座椅缝里钻。
“厉哥,厉哥,我们要有多久到啊?”
深红的舌头卷起空气里翻飞的毛屑吞进肚子里,从岑厉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口腔里搅动的舌尖。
那条舌头上覆着一层厚厚的褐色舌苔,中间有一条不明显的黑色细线,
从口腔深处一直延伸到顶端,如同一把闸刀将它整条舌头切成两半。
岑厉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温润的蓝眼睛盯着汪雨,仿佛在看一个喜爱的后辈。
“还有一段距离,你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到了。”
带着笑意的嗓音像是在哄小孩儿,汪雨有些不好意思,青灰的脸颊变红,扭着屁股退了座椅上。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盛萧突然开口,鹰一样的利眼紧紧盯着汪雨那张发青的脸皮。
“啊?”汪雨疑惑,下意识搓了搓脸,“有那么差吗?”
“有。”钻进来的人声带着浓郁的厚重。
陈少白转过脸看汪雨,茶色的眼睛不明显地观察起那两只镶在眼眶里的大眼珠。
黑色的眼珠子机械地转动一圈,空气似乎突然停滞,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三人的眼波间流转。
方顾放在油门上的脚猛踩,方向盘转过九十度,越野车像陀螺一样飞速转了一圈。
后排的四个人被惯性甩飞出去,脑袋齐刷刷磕在车椅背的金属架上。
慌乱之中盛萧突然闻到一股腥气,混合着潮湿的土味儿,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东西。
椭圆的长眼倏然凌厉,盛萧松开紧绷的脊背,尽量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悄没声地搜寻起气味的来源。
“谁精神好谁就来开车。”方顾凉飕飕的声音成功掐灭了奄奄一息的诡异气氛。
汽车猛地刹住,盛萧一个没防备又磕在了铁架上。
“盛萧,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你来开吧。”
头顶的声音仿佛开了扩音器,听得盛萧耳朵嗡嗡地响。
“老大!我发现了……”急促的声音被一双冷眸斩断。
方顾冷冰冰的视线仿佛一把厉刀,割断了盛萧的声带。
多年的默契让盛萧瞬间领悟到那双眼睛里的深意,他收束起浑身的刺,心照不宣地冲方顾眨了下眼。
“明白。”盛萧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眼中的戒备藏起,又恢复成了那个嬉皮笑脸的人。
越野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
沾满碎沙的轮胎绕过路上大大小小的坑洞,一摇一晃地驶向地平线,最后消失在昏沉暮色中。
盛萧的车技出乎意料得沉稳,汪雨坐在车上昏昏欲睡。
他的眼皮上似乎坠了一块铁石,强撑着睁开,摇摇欲坠的视野里瞥见了半张冷硬的脸。
方顾和岑厉的脸都属于女娲精雕细琢过的精品,但他又和岑厉的妍艳不同,那些棱角线条在头骨上组成的是更硬朗的俊,
当那双噙着淡漠的眼睛看过来时,不会让人联想到懒散的猫科动物,即使他没有亮出爪子你也知道这是一头惹不起的猛兽。
杂乱的思绪跟着风沙飘远了,汪雨不知不觉中睡熟了过去。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从耳朵砸下,汪雨突然惊醒,上翻的眼皮发颤,瞳孔中迅速闪过几缕黑线。
嘈杂的人音由远及近,远处模糊的说话声被冷风卷进耳窝里居然变得清晰起来。
“回来了!你快看他们回来了!”
兴奋的嗓音压得很低。
“别瞅!你要死啊!”
另一道男声骂骂咧咧。
快走!”
尼龙布料在空气里摩擦出轻微的细响。
“你说那事到底真的假的?”
皮鞋哒哒哒踩在地砖上。
“别说了!快走!”
什么真的假的?汪雨有些好奇。
咚!咚!咚!
沙包一样的拳头敲在玻璃上,连带着整个车架子都在跟着一起抖。
汪雨玻璃一样的黑眼珠子转动,锁定了窗外的一张娃娃脸。
盛萧突然觉得背脊发寒,车窗玻璃上那双透黑的眼睛锁定他,他莫名有一种被毒蛇咬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莫慌莫慌……镇定镇定……
盛萧努力忽视汪雨的异常,张开嘴巴正想说些什么。
一只胳膊却在此时横插进来,消薄的手指曲起,重重敲在车窗上。
方顾冷戾的眸子紧盯着汪雨,恶声恶气:“汪雨!你在车里下蛋吗?赶紧给我出来!”
贴在玻璃上的狭长瞳孔骤缩,汪雨面无表情的面孔猛然一变,灰蒙蒙的杏仁眼里充斥着惊慌失措。
车门被大力打开,汪雨滚也似的从座椅上弹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长着顺毛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
汪雨低着脑袋没头没脑的道歉,管他有错没错,认错总是没错的。
盛萧一时被这番架势吓到了,他举着被车门打到的胳膊,茫然地转头去看方顾。
脑子也被蛇吃了?盛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巴无声开合。
方顾白了他一眼。
“那边的快过来!”一道厉音从十米外飞扬跋扈飞来。
方顾和盛萧同时看过去,两双狭长的黑眸出奇地冷戾。
带着面罩的士兵狠狠皱眉,强化过的神经系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杀气,贴在胳膊上的枪被他缓缓抬起。
黑洞洞的枪口里却突然闪出一道穿着防弹服的背影。
凌肖站在高倍探照灯下,银白的光将他肩上的星章照得发亮。
他审视着十米外那三张熟悉的面孔,开口是公事公办的冷漠:“方队长,请配合检查。”
“走吧,”方顾拽过汪雨,“岑教授在里面等着你了。”
汪雨低着头被推着往前走,左手握成拳紧紧贴在裤缝上。
这次和上次一样,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基地的应急警备车,只是拿枪的人换成了戴着战术头盔穿着迷彩战衣的作战兵。
“方队长,你坐那辆车。”凌肖拦住了方顾,枪口一偏,给他指了另一个方向。
一辆低调的军用越野停在角落里,尾灯闪烁着猩红,显然已经等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