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黑沉的天色更暗了,预示着夜晚即将来临。
海水很冷,又总有湿答答的风,褚真不敢想象如果就这样待上一整晚,她们会不会被冻个半死?
然而那座“小岛”终究还是让人失望了。
木船缓慢地沿着女巨人的双腿一路往下,褚真总算看出了小岛的真面目——
那果然不是什么岛屿,而是形似巨型蘑菇的某种东西。
它藏在海里的部分,丝丝缕缕缠绕着女巨人的右脚。
而浓黑的伞盖高高漂浮在海面上,体积几乎有一套房子那么大。
伞盖上还点缀着惨白的斑点,像是后来才滋生的霉菌。
虽然早有预料,还是难免失望。
褚真呼出一口气,不死心地划船绕过“蘑菇”,望向更远的地方。
这次还真叫她发现了点儿东西:前方海面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杂物。
她立刻提起劲来,回头喊了声林喜:“前面有东西,我们去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林喜听见这话终于有了反应,打起几分精神来:“真的?太好了!”
很快她们就看见不少破碎的木板和防水布,像是曾经有一艘船在这里解体了。
可惜依旧没有食物和淡水。
褚真舔了舔开始起皮的嘴唇,心里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虽然划船是件很消耗体力的工作,但她们不得不这么做。可不吃不喝却要持续消耗,恐怕最迟后天就没力气做任何事了。
两人合力捡了一些木板和破布,将木船划回到“巨型蘑菇”旁,用一块窄木板深深刺进去,再绑上布条,牢牢栓住了船。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在她们休息时小船随波飘远,迷失方向。
林喜盯着近在眼前的巨型蘑菇瞧了好一会儿,语出惊人:“姐,你觉得这‘蘑菇’……能吃吗?”
褚真哭笑不得:“它是从巨人脚上长出来的——你想试试吗?”
林喜一直没敢再朝巨人尸体看,所以并不知道这件事。
此时一听脸就白了,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们还是快干活吧!”
利用木板和破布,她们搭出一个方形围挡,遮住了四面八方吹来的海风。
再在船里铺上几层晾干的布,就可以稍微放心的休息一夜了。
虽然食物和水还是个巨大隐患,但身心俱疲的两人暂时没有功夫再操心。
林喜很快就睡着了。
褚真在她平缓的呼吸声里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蹦出临死前的画面来。
高大强壮的弟弟简直像一头棕熊,在父母协助下轻而易举将她抓住,强行扒掉衣物、只留了一身打底衣,拧着她的胳膊推向门外。
尽管在室内,但因温度太低,失去保暖衣物的褚真立刻被冻得半死,根本无力反抗。
奶奶惊呼着扑到她身上,声嘶力竭地求他们住手。
然后父亲略作犹豫,一咬牙:“妈,你可真是不识好歹,本来我还想让你多活几天的。既然这样——儿子,把这老东西一起扔出去!”
冰雪构筑的世界白得晃眼。
只需要一次呼吸,那些超低温空气就迅速灼伤了气管和肺泡。
然后是剧烈的、无法控制的咳嗽、痉挛、窒息。
紧接着,从四肢和五官开始失去知觉,直到全身冻僵。
褚真意识里最后的画面,是被一层冰霜包裹的奶奶失去平衡,“哗啦”一声砸碎成好几块。
这三十秒简直是永无止尽的噩梦——一旦闲下来,它就一遍遍折磨着褚真。
她只好睁开眼睛,不敢再睡了。
透过木板缝隙可以看见,天已经完全黑了。
“哗啦——”
突然一声巨响,像有什么体型巨大的东西破开了海面,连小船也跟着晃动了一下。
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呼呼”几声响——这次的声音来自天空。
褚真本已昏昏欲睡,这一下半点儿困意也没了。
“唔…姐,那是什么声音?”林喜也被惊醒,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
“嘘,先别出声。”
褚真说完,立刻凑到缝隙处向外看去。
哪怕夜晚再黑,她也能够一眼看见外面发生的一切。
因为……它们真的太大了。
天空中出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白鸟,恐怕有一架客机那么大。
它一扇翅膀,褚真就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在距离木船大约一百米外,一只体型不算太大的鱼飞快游动着。
然后“哗啦”一声,一道巨大如轮船的阴影破出海面,高高腾起,在坠落的同时张开巨口,一瞬间便吞下了那条鱼!
激起的海浪毫不留情地打向木船,褚真连忙低喊一声:“抓紧!”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提早将船固定在了“巨型蘑菇”旁边。
这道海浪虽然卷得二人头晕目眩、几欲呕吐,到底是没让船翻个儿。
褚真听见天上的白鸟发出“嗡”的一声长鸣。
待她得空往外看时,白鸟已经俯冲而下,一口叼住了巨鱼的尾部!
它“呼呼”的扇动翅膀,带着猎物重新飞向高空。
扇出的狂风吹得木船又一阵左摇右晃。
褚真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条被带到半空的巨鱼,竟长了一张与人类一模一样的脸!
这诡异一幕让她头皮都炸了。
直到白鸟叼着人面鱼消失在海洋尽头,她才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只巨鸟长着一双人类的脚。
“这究竟是个什么末日啊……”
她顺手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这不是什么荒诞诡谲的梦。
“姐,没事了吗?”林喜在黑暗中用气声问道。
被木板围挡起来的区域伸手不见五指,她又位于船的另一头,没办法看到发生了什么。
褚真大概讲了刚才的状况,说到白鸟时忽然灵光一闪,拍了下额头:“我知道陆地在哪个方向了!”
白鸟带着猎物飞走的方向,一定有能让它歇脚的土地!
林喜听完也很激动:“那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出发!”
这一夜,二人在不时传来的水浪声、巨物怪叫声中忐忑度过。
那些生物似乎不愿意接近巨人尸体,所以除了木船总是晃得人难受之外,倒没遭遇危险。
而当天光亮起时,不论多么强大恐怖的生物,都一下子偃旗息鼓,全沉进了深海里去。
海面很快恢复平静,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幻象。
褚真和林喜头重脚轻地拆了木板,便立即朝着目标方向前行。
令人遗憾的是,直到第二个夜晚到来,仍然没有看见任何一点儿有可能是陆地的轮廓。
而从这里回望,“巨型蘑菇”又变成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不过这片区域的漂流物渐渐多了,包括人类的衣物、零食包装袋、塑料垃圾、不知用作什么的铁皮等等。
褚真甚至捡到一张印着文字的传单?报纸?
它被海水泡了太久,上面的小字模糊不清,只有几个醒目的标题勉强能辨认:普罗米修斯生物。
二人将船划到漂浮物最多的区域,搭起挡风板,并在黑暗中祈祷今夜平安度过。
褚真心里非常担心。
哪怕深海巨物对蚂蚁似的二人没兴趣,可只要刚好在附近腾跃那么一两下,这艘小船也会立刻翻倒、沉没或解体。
唯一能给她少许安慰的就是四周漂浮物较多,说明这里可能不是那些生物的活跃区域。
不过即使紧张,劳累了两天又一夜没睡的褚真还是很快陷入了沉睡中。
然后被强烈至极的饥饿感叫醒。
上班落下的胃病在这时候毫不留情地发作了,她在黑暗中蜷着身子,双手用力按着胃部,浑身一阵一阵冒冷汗。
可能是无意中发出了呻.吟,林喜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问:“姐,你怎么了?”
褚真勉强回应道:“没事…胃疼,老毛病了。吵到你了吗?”
窸窸窣窣的一阵响,林喜摸黑爬过来,摸索着碰了碰褚真的脸,担忧道:“……出这么多汗?怎么办,一定是因为饿得太久才这样的,我们怎么能一点儿吃的都找不到?姐,你千万不要有事……”
褚真疼得没力气,好一会儿才出声安慰:“别怕…疼一阵就会……”
话没说完,一截不知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她的颈侧!
小船随之剧烈一晃。
褚真闷哼一声,在黑暗中迅速抓住了那截东西,这才知道,是一段被掰尖了些、充当武器的木头。
木头的另一端,是林喜的手。
对方可能是打算刺她眼睛,但黑暗中没摸准方向,而且褚真刚才为了安抚她正好挪了挪身子,阴差阳错避开了要害。
而在饥渴中度过两天、又一直在消耗体力的林喜显然也没多少力气。
木头刺进褚真脖子时钝钝的,造成的伤顶多一厘米深,算不上严重。
林喜轻“啧”一声:“可惜了。真抱歉啊姐姐……看来你得多受点罪了。”
话落,她骤然发力想要将凶器扯下,褚真的双手却早已死死拽住了她。
好在船上空间狭窄,打斗起来会有翻船的危险,林喜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但情况显然对褚真非常不妙——她还呈躺卧的姿势,林喜已经将一侧膝盖压到了她心口上!
在这么黑的环境里她甚至无法使用进化能力,因为[万能身份证]需要被对方看到。
必须得拖延时间,想办法弄开木板才行。
褚真打定主意,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感觉身下的船似乎……微微向下沉了沉。
紧接着,围挡之外就传来一阵拆木板的动静。
这是——船上忽然多了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这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她嘴里的话转了个弯儿,变成了:“外面…哪来的人?”
与此同时,几块木板被拆开,露出了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
“想不通,对吧?”
黑沉沉的天光里,林喜脸上稚气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冰冷的杀意。
说话间,男人动作僵硬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褚真就算再蠢,也明白这才是林喜真正的进化能力。
男人停在褚真脚下的位置,空洞无声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开口时竟带着熟悉的、少女般的轻快语调,听起来却只让人毛骨悚然:
“看在我们相处了两天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个明白。”
这可真是太好了——谈话是拖延时间、分散注意力最好的方式。
褚真不由心跳加速,脸上却写满了恐惧与疑惑:“这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明白吗?”
林喜勾起一个怪异的笑。
接下来的话又从男人嘴里蹦了出来,粗犷男声中带着少女特有的俏皮:
“这不是我的第一个末日任务哟,他是我的傀儡——像这样的家伙我还有十几个呢。”
“哎呀,说到这个……”
林喜右手腕被褚真牢牢攥着,她便举起左手,指尖轻点脸颊,做了个可爱动作:
“之前说什么‘学习’的能力,当然是骗你的啦~不过像你这种新人还真是好糊弄。”
她眨了下眼,眸底的光渐渐沉下去:“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这个该死的、没完没了的、让人作呕的末日地狱里……已经三年了!
“靠这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未成年的脸,我杀了不知多少人,又把其中那些能力不错的做成了傀儡。”
她扯起一个轻蔑的笑:“而像你这种能力太废的……要不是陆地连个影子都瞧不见,我又实在需要‘食物’,就连杀你都嫌浪费时间!”
此时此刻,褚真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撒了谎。
正因为林喜以为她的能力是“每天能说一次谎”,所以才敢如此放心的滔滔不绝地炫耀。
而这,正是褚真的机会。
她引导林喜继续往下说:“那为什么不直接吃掉你的傀儡?如果杀了我,这茫茫大海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不怕吗?”
血已经打湿了她半边肩膀,被海风一吹,冰凉刺骨。
林喜嫌恶的“噫”了声:“那玩意儿怎么能吃?都是些不知道死了多久的尸体!既然非吃不可,我当然要吃——新——鲜——现——杀——的呀~”
褚真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她喜欢林喜这种轻蔑的、狂傲的、胜券在握的态度。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最容易放松警惕。
她盯着对方隐约发亮的眼睛,开口道:“其实比起吃人,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林喜挑眉嗤笑:“怎么,你的‘谎言’难道能变出一桌满汉全席?”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昨天就用谎言治好了手掌上的伤。”
褚真依旧盯着她,抓着凶器的右手却慢慢松开了力道:“你看。”
言语引导下,林喜的视线果然瞥了过去——
本该空无一物的手中,出现了一张空白证件。
就在目光触及的刹那,林喜瞳孔骤然涣散,又立刻凝聚。
接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整个人剧烈一颤,触电般松开了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妈?”
话音未落,她的傀儡原地消失。
褚真趁机拔/出木头。
林喜惊慌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妈,我怎么会伤害你?我都做了什么?是我脑子糊涂了……妈你能原谅我吗?”
“没关系……”
褚真站起来,露出母亲般慈爱的笑,伸手拍了拍林喜的头:“傻孩子,妈妈是永远不会怪自己女儿的。”
林喜与她对视着,咧开嘴,露出一个欣喜中带着几分混乱的笑:“可是妈,这里不是我的任务世界吗,你怎么会……”
“噗——”
一道仿佛熟透果实爆开的响声,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由林喜亲自准备的尖利木头,在此刻被褚真毫不留情地还了回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扎进了林喜的左眼里!
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刚冲出喉咙,褚真抬脚便狠狠一踹!
林喜应声跌进海中,惨叫声姗姗来迟,顷刻间便被海水吞没。
褚真半跪在摇晃的船边,大口大口喘了好一阵,才让急速跳动的心脏回归平静。
林喜不知是痛晕过去还是直接死了,落海之后一点儿挣扎都没有。
海水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就连血的颜色也瞧不见。
褚真呼出最后一口浊气,撑着双臂站起来,打算拿一件衣服来包扎伤口。
而就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她蓦地愣在了原地——
远处,一片暖黄/色的灯光,穿透浓重的夜色,在海面上安静伫立。
那是一艘船。
一艘真正的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