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厅堂里灯火通明,映得四下如昼。柳员外和柳夫人并肩而坐。忽闻廊下脚步声渐近,二人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望去。
柳依换了衣裳才来拜见他们,看着爹娘担忧的神情,她深吸了口,随即又如往日般雀跃地迎上前去。
“爹、娘女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夫人把女儿拉倒自己身旁,轻抚其手。
满桌珍馐皆是她素日所爱,柳依只觉心口一酸,又迅速敛起情绪,佯装高兴的说:“一想到嫁入将军府后,就再也尝不到娘的手艺,女儿当真舍不得。”说着眉眼一弯,“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日后若是馋了,就把爹娘一并接到将军府小住。”
柳员外闻言黯然垂目,没言语。女儿嫁过去,将军府连贴身的丫环都不准带,又怎么会让他们夫妻二人登门。这桩婚事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局,只是皇上参与其中无法破局。
他拍了拍妻子放在桌上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柳夫人起身离开了。
柳依盯着那两只叠在一起的手,这就是心有灵犀吧。如若后天她嫁的人是嗣法师兄,必然也会有这样的伉俪情深。可她要嫁的确是人称鬼见愁的墨将军。
若早知他会是枕边人,那日又何必偷偷下山去看,不仅惹得嗣法师兄不开心,还挨了罚。也不知道嗣法师兄那边是什么情况,她爹连聘礼都收了,看来是大局已定,见与不见应该也没有什么改变。
“阿菟,阿菟。 ”柳员外唤了她两声。
“爹。”
“嗯。”柳员外点点头。
“我今天和几个关系好的官员打听了一下,这位墨将军竟是用自己手中的兵权换来的皇上赐婚。只说年幼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挂念至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召他回来,就是要卸了他的兵权。也不知这墨将军是为了保命灵机一动,还是城府颇深另有缘由。只是皇上赐婚没法推脱,总之你嫁过去后要多加防范。”
柳依根本没听他爹在说什么,只是应和着点点头。反正自己要出嫁了,有些事情她想要弄清楚。
“爹,女儿有一事不明,希望爹爹能说与我听。”
“你说。”
“您经常带我去祭拜的无名婶婶到底是谁啊?”
“她... ...可是爹养在外面的外室?”柳依小心翼翼的问。
“唉!傻孩子。”柳员外无奈一笑。
“十年前,济州突发疫情。我带着大量的药材和粮食,随着朝廷派去济州的太医队一起去了疫区。”
柳员外看向窗外,虽然相隔十年可疫区的惨状依然清晰。堆积成山的尸体,趴在母亲身上嚎啕的孩童,恐慌的百姓人人自危,每天都有尸体不断的从帐篷中抬走。
疫区的环境很艰苦,很多去救援的人也都染上了疫病。大夫们白日为人们看诊,晚上聚在一起研治治疗疫病的药方,但都成效甚微。
他翻遍古籍,写下个药方,还没见到成效就因日夜劳累,晕倒在为病人诊治的帐中。他的下人以他旧疾复发为由,驱车将他送回京城。一路上他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马车跑了多久。只知道进城时,听到车夫大声的喊着,“让开、让开”恍惚中好像知道是撞了人。
回府后,他让管家王全,带着大夫和银两去处理此时。他自知自己是从疫区回来的,为安全他没见妻女,而是带着那个下人住在了西院。
可第二天下人也开始发起了高热,症状与疫病无疑。他们这是染了疫病,带着疫病回京那可是杀头的罪。他不敢声张,偷偷的将和他接触的过人都禁步在了西院。还好他记得那个新研制出来的药方,一群人另起炉灶,对外只称是旧疾复发。王全与他接触过便关在了一处,还好只有他和那个下人有病症,其他人都好好的。
大概半个月左右,他的身体都恢复了正常,才搬出西院。王全再去客栈找那男孩时,他早已不知踪影。
为不让人们想起当年他回京的事,便一直在暗中寻找那男孩。可多年过去那男孩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不管当初是怎样的情景,男孩的母亲是因他失去了性命,他心中愧疚难当。便每年带着女儿去祭拜男孩的母亲。
“那男孩若是还活着,应该也是弱冠之年了。”
“爹,那墓碑上为什么写的是无名氏啊,难道他儿子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吗?”
“听王管家说,那孩子当时已经吓傻了,不管问什么都只是摇头。”
“我曾与秦住持提过此事,秦住持只说有缘自会相见。”
“如若真能再遇见,不管他怎样,我都会好好的善待他。”
“他一个孩子,这些年一定过的很辛苦。”
*** ***
嗣法卧病多日,形销骨立。秦住持静立榻前,看着昏睡中仍蹙眉呓语的徒儿,心下百味杂陈。听其他的弟子说,今天柳依又来过,被拦在庙门外,站了片刻便走了。
她轻叹了声,将嗣法额头上捂热的手帕,换了一条沁凉的新帕放上去。收手时,无意间看到了枕边的黑曜石手串,她拿起手串思量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
红霞端药进来时,秦住持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走了。
嗣法被红霞唤醒,接过药碗时不可思议的问:“红霞,你刚刚说什么?”
“秦住持说,只要你这两天好好吃药,后天准许你下山去集市上转转。”
嗣法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一想到下山后可以去找柳依,病就好了大半。
自从柳依下山后,大家就怪怪的,什么都不对自己说。也不知道这段日子柳依是怎么过的。他在枕边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串黑曜石手串。
不过都无所谓了,见到柳依后,有的是机会再给她做串新的。他起身去到柜子前,拿出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下山后他要去提亲。
红霞拿碗出去时,看了眼嗣法,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感。
*** ***
柳依独坐院中抚琴,信手拨弦,指下宫商错乱,一如她纷扰难评的心绪。
想到事已至此,莫非要认了这命数。此念方起,另一个念头又挣扎而出,若把嫁人的消息传递给嗣法师兄,会不会尚一丝有转机。
莲生瞧着自家小姐连日的黛眉深锁,心下不忍,悄悄抱来一摞往日柳依最爱看的画本子,置于案边,盼能稍解其忧。
“小姐,门外有个叫红霞的姑娘要见你。”下人匆匆从院外走来。
“红霞?”
柳依瞬间来了精神,一定是嗣法师兄得知了自己要嫁人的消息,给自己捎了口信,她就知道嗣法师兄不会骗他,他一定是被秦住持软禁才不能出来见自己。
“快,快请进来。”
红霞跟在下人身后一路观望,不禁感叹柳家富庶,同时又对柳依有了几分羡慕与嫉妒。
“你们先先去吧,红霞是我的好姐妹,我明天就要出阁了,我们有些悄悄话要说。”
屏退了下人,柳依起身一把握住红霞的手,说:“是不是是嗣法师兄有什么口信要捎给我。”
红霞摇摇头头,只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柳依。
看到红霞摇头,柳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接过盒子漫不经心的打开,里面是一条黑曜石的手串。
她拿在手上看了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都这个时候了,嗣法师兄不会只是送她条手串这么简单。她又看了眼那盒子,如果没猜错的话,文章应该是做在了盒子上。
“莲生,去拿十两银子来。”
柳依将银子递到红霞面前,红霞却推拒着没收。
“你这是... ...”柳依不明所以。
红霞支支吾吾的说:“你行及笄之礼那天穿的粉色衣裙甚是好看。”
柳依愣了下瞬间领悟,“莲生,去把那条裙子包好拿给红霞。”
莲生极不情愿的喊了声,“小姐。”
“快去拿来,那条裙子我也不是很喜欢。”柳依催促着。
莲生看着红霞的背影白了一眼。
“小姐,那裙子可是你及笄之礼时,夫人特意找师傅给你量身定制的,十两银子可是买不来。”
柳依没理她,把那盒子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果然里面有暗格。打开暗格,里面放了张纸条。
柳依拿出纸条迫不及待的展开,“寅时我在湖边等你。”
柳依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拂晓将至,晨光微熹。夜熬尽了最后一滴墨色,湖水里若隐若现的印着个人影,晨风吹得她衣袂翻飞。
“柳依。”
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虽熟悉却不是她想听到的声音。
“秦住持。”柳依转过身,又向她的身后看了看。
“不用看了,是我约的你。嗣法昨日就启程去道教学院了。”秦住持捏着手里的念珠看向她。
“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就一点感悟都没有吗?真是枉费了我这十年来对你的教导。”
柳依愣愣的看着秦住持,显然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不明白吗?你和墨将军是皇上赐婚。如果你就这么走了,置你的父母于何地?你抗旨逃婚那可是杀头的罪名。难道在你的心里,就只有儿女情长吗?为了你们之间所谓的爱情,你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抛弃吗?”
柳依摇摇头,如梦初醒,她的确不曾想过这些。
“不管是为了你的家人,还是他的前途,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好孩子,趁着天还没大亮,街上的人也不多,快回去吧。”
秦住持的话如清钟入耳,字字敲在心上。她觉得自己确实自私,只念着与嗣法师兄双宿双栖,却忽略了这桩婚事乃是皇上御笔钦点。那明黄圣旨上的字句,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若真为一己之情累了爹娘的性命,那当真是辜负了秦住持对自己的谆谆教导。
柳依推开大门,只见管家和下人都站在院子里。她快速走进屋子,爹娘都坐在堂前,莲生立在一边。
“爹,你们这是... ...”
柳员外看了看她,说:“昨天夜里我和你娘商量了下,本想夜里带着你一起逃走的。可去找你时只有莲生在。”
“现在天已大亮,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你娘把一些好拿又值钱的东西放在了这个包裹里。趁着路上人少,让管家带你和莲生逃走吧。”
柳依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父母面前。
“是女儿不孝,是女儿自私”
她给爹娘磕了头后站起身,说:“吉时快到了,给我梳妆打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