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酒楼的包间里,墨宸与赵治廷相对而坐,气氛略显尴尬。
“墨将军果然好计谋,不费一兵一卒,只是派人去了趟边关,就轻松的除掉了李松仁,帮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
“赵大人误会了,这并非在下的计谋。在下的确是派人去了趟边关,但那是为了将我义父的骨灰送回他的故乡与已故妻儿团聚。”
“在下被李松仁陷害入狱,赵大人也是有目共睹的。是皇上明察秋毫,才让在下不仅捡回一条命,还目睹了天子的杀伐果断。”
赵治廷没言语,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显然是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墨宸瞄了他一眼,将杯中就一饮而尽。
“家中还有夫人挂心,在下就失陪了。”
墨宸的背影渐行渐远,舞倾城闪身来到赵治廷面前。
“是我小瞧了他。这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不应再留在这世上了。”赵治廷微眯着眼睛。
“这墨将军也太过谨小慎微了。”
“他这不是谨小慎微,是狡猾至极。”
“只要他没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就没人能逼他就范。”
“他那用兵权换来的妻子怎么样了?”
“还被他关在祠堂。”
“真是奇怪。再去查查柳家,一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
墨宸出了酒楼,买了只烧鸡和一坛上好的花雕。回府后,在屋顶找到了余得水。
他掰了个鸡腿扔给余得水,“怎么还生气呢?”
余得水接过鸡腿没好气的说:“我怎么敢生你墨将军的气。”
墨宸将酒坛打开灌了两口,又递给余得水,“这府里府外的都是李松仁和赵治廷的眼线。你越表现的着急,这件事就越真实。”
“还有咱们的那位小皇帝,可不是好相与的。”
“我至今想不明白,怎么我去了一趟边关,李松仁就送了命。”
“吴勇是他的干儿子,不过说白了就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我杀了吴勇误了他的大事,他早就对我恨意已深。本打算在我第一次面圣时就置我于死地。只皇上中途改了主意,没这么做,还给了我一个虚职。他甚是不满,但也没将我放在眼里。”
“前几天我频繁出入皇宫,就是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是怕皇上重用我,所以想尽快的除掉我,可又没什么罪名。恰巧我又派你去了边关,他刚好抓住这个机会污蔑我然后除掉我。”
“如果他没上当呢,你又当如何?”余得水问到。
“李松仁一介武夫,行军打仗他很在行。但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结党营私不却一窍不通。”
“他娇纵跋扈,仗着自己大权在握,把朝里的人得罪个遍。”
“大家都想看他的笑话,就算有人看出端倪也不会帮他。”
“权利虽诱人,但若不加以节制,终将有自食其果的一天。”墨宸有些感慨。
余得水灌了口酒说:“权利如刀,握得紧不如用的巧。”又道,“你立了功,打算以后怎么办?”
“我要是想立功就不会用这个法子了。”
“皇上根本就没想给我加官进爵,我只能做成顺手推舟的样子。”
“咱们在朝堂上没什么背景,李松仁虽然倒了,但大权还握在其他权臣的手里。得道皇上的青睐只会给自己树敌。”
“况且我对功名利禄并不感兴趣,我打算明日上朝和皇上提卸任的事。他若答应了,以后你可就要和我回乡下养老了。”
余得水与他相视一笑。
这一夜两人坐在屋顶把酒畅饮,冰释前嫌。
大殿上,文武大臣各列一边,德明帝稳坐在皇位上。
李召依旧嚣张跋扈,不把年少的帝王放在眼里。
墨宸立在一旁不禁在心中嘀咕,难怪昨日捕杀了李松仁后要封锁消息,原来这小皇上是要“趁热打铁”。
“见过吾皇。”李召只是拱了拱手。
“臣年少时四处征战,患有腿疾,不便行跪拜之礼。”
“李卿为我大隆,立下汗马功劳。功不可没,从即日起朕特设李卿,此生都不用对朕行跪拜之礼。”
“谢皇上。”李召得意至极,又是随便一抱拳。
满朝文武大臣,都听懂了德明帝的意思,唯有李召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他与他的叔父如出一辙,嚣张跋扈,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对谁都是恶语相向,所以也没人提醒他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皇上,此次急着召臣进宫所为何事?”
他又看了看四周说:“今日朝堂上怎么没见我叔父禁军统领。”
朝堂上一片寂静。
“众卿可知李卿的叔父何在?”
臣子们瞬间低下头前后左右的窃窃私语。
只听赵治廷,哼笑了声,说:“李大人,进城前没有看到城墙上挂的人头吗?”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李召有了些怒意,他们叔侄俩一向不把赵治廷放在眼里。
“你若不信,大可问问这朝堂上的其他臣子们。”
李召看向两边的人,虽然没人言语,但跟他对上眼神的人无不点头。
他反应极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请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
“哈哈哈,李卿的腿好了?”德明帝的话问得讽刺。
“好了,好了。”
“好了,就好。去把你叔父带回去好好安葬了吧。”
“谢皇上,谢皇上。”
李召踉跄起身向殿外走去,且越走越快。
德明帝伸手接过张公公递过来的弓箭,左手握弓,右手将一支羽箭熟练的搭在弦上。待瞄准前方的人后,用力拉满弓弦,轻轻一放,羽箭飞射而出,郑重“靶心”。
李召倒在群臣的视线里。
满朝文武相互看了看,纷纷跪地,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墨宸看向皇位上的少年,在这场权利的较量中,尽管他年纪不大,却知道怎么迎合人心,怎样规避风险。
他看似什么也没做,但好像又什么都做了。德明帝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铲除了朝中最大的威胁。狠狠的震慑了权臣,树立了皇权的威严。
这位少年君主正在逐渐蜕变成为一位成熟的政治家,而自己正是他手里的那把刀。
李松仁死的突然,却没人在意他的死因,大有兔死狗烹的意味。
权臣们还在跃跃欲试,德明帝也在暗中策划着。
他封了张烨为丞相,表面上好像是依附他,实则是想用他制衡赵治廷。
*** ***
中秋佳节,德明帝在皇家园林宴请群臣。
大臣们在张裴的引领下进了园林。
“大家先游览一下园林的景色,皇上一会儿就到。”张裴说完转身离去。
人群里不断传出赞叹声,不愧是皇家园林,磅礴大气。
进了园林后,墨宸才发现,德明帝只让他一个人带了家眷。他不但没给自己提卸任的机会,还让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对他青睐有加。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不仅是德明帝手里锋利的矛,还是挡在他身前的盾。事已至此,早已没了回旋的余地。
墨宸看着眼前的朱墙黛瓦,碧绿竹林也失了兴致。
他负手走在汉白玉的拱桥之上,栏杆上的螭首衔着秋阳,影子投在青瓦桥面上,恍若龙鳞游走。
桥下湖水澄明如镜,忽有枫叶落入水中,涟漪荡满,惊得鱼群摆尾而过,搅碎满池云霞。
柳依跟在他身后,犹豫再三刚想开口,就被墨宸制止了。
“你今日若不想扫我的兴,就不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柳依低下头没再言语,自从知道墨宸就是父亲寻找多年的那个男孩后,自己也就没那么讨厌他了,反倒多了些愧疚感。
柳依今日穿了条淡蓝色的抹胸长裙,裙头上是用蓝色线和粉色线相互交替绣着的宝相花,上面点缀着宝石和珍珠,裙身上也印着暗花。粉色的大袖衫将这一抹蓝包裹在其中。
这是几日前墨宸特意找裁缝师傅为她量身定制的。
在选衣料时,墨宸一眼就相中了这粉色衣料。看他的目光,让人觉得他对粉色格外执着。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桥,走上蜿蜒的小径。小径的一边种着枫树和银杏树,树叶红红黄黄,甚是好看。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投在石阶上。另一边是假山叠嶂,嶙峋的怪石上爬满青苔,缝隙里钻出几株野菊。
有风吹过,远处亭角悬着的角马随风晃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惊起了屋顶蹲踞的脊兽,琉璃鸱吻在日光下泛出冷釉的光。
一声“皇上驾到。”
大家纷纷起身,给上面的人行礼。
“众爱卿免礼,今日是家宴,大家无需拘束。”德明帝大手一挥,坐了下来。
群臣归位,宴会开始。
随着音乐想起,舞姬旋转而至,她们各个面容姣好,舞姿婀娜。酒桌上觥筹交错,大臣们沉浸在享乐之中,只有德明帝冷眼观看着群臣们的言行举止。
柳依几次欲言又止,全程与墨宸没有交流。
音乐戛然而止,只听传来“灵台观小秦住持到。”
小秦住持!
柳依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道士走到了德明帝的身旁。
“墨夫人,听说你从小在灵台观长大,对小秦住持应该不陌生吧。”德明帝说着看向柳依。
柳依缓缓站起身,看着昔日的恋人,只是三个月未见,他清瘦了不少。
“墨夫人。”嗣法来到她面前拱了拱手,而后将一枝鸢尾花递到她面前,“来的匆忙,不知墨夫人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喜欢鸢尾花。”
鸢尾花!
柳依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夏天,两人走在折尺桥上。她毫无征兆的转身,让嗣法师兄来不及躲闪,竟撞了个满怀。那一撞芳菲满天,撞开了两个情窦初开少年的心扉。一个面如玉盘身玉树,一个豆蔻梢头二月初。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暧昧的氛围骤然升起,嗣法师兄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柳依眨眨眼,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四处瞟了眼,刚好看到盛开的鸢尾花随风摆动。福至心灵的说了句,“嗣法师兄,你看风中的鸢尾花像什么。”
“额……像… …”嗣法一时语塞。
“像蝴蝶。”柳依抢着说,而后笑着转身跑开了。
嗣法看着柳依跑走的背影,憨憨的笑了,她的背影也好像风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墨宸用力攥着手中的酒杯,斜眼看了眼德明帝,这小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而后起身揽着柳依的肩膀说:“夫人,小秦住持和你说话呢。”
柳依鼻子有些酸,憋住了眼泪。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眼前的人,只是今天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她欠了欠身,说:“嗣法师兄可还好。”
“托夫人的福,我在病榻上缠绵一月之久。最近觉得身体爽朗了不少,便被师父遣入宫中占卜星象。”
嗣法看向墨宸,微微一笑,说:“听说墨将军十月要出征,既是柳师妹的夫君,我定当加倍仔细。”
“不管是谁出征,小秦住持都当加倍仔细,怎能因有我夫人这层关系就徇私呢。”他故意把“我夫人”这三个字念得很重。
“不过还是要多谢小秦住持。”虽然他极不情愿说这个“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