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快让开!” 车夫大声喊着。
马车沿街道快速狂奔,车内躺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一对母子站在路旁,儿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撒娇的说:“娘可不可以吃个包子再赶路啊。”女人摸摸他的头想了片刻说:“好。”
他们是因为灾情来京城投靠亲戚的,谁知亲戚已经在多年前就搬走了,母子二人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在城里辗转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谋生的出路,本就不多的盘缠,也花的所剩无几。于是二人打算今日回乡。
女人向对面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儿子拉到一旁,让他在此等候。自己向路对面的包子铺走去。
老板拿开竹帘,一股白气腾空而起,蒸笼里摆满了雪白的包子,馋人的香味扑面而来。老板将包子快速的用纸裹好递到一旁大汉的手里。那人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汤汁和香味瞬间溢了出来。一连几日没有吃过饱饭的女人,口中立刻涌现了大量的津液,她努力的咽了咽,拿出仅有的两文钱。
老板接过钱,将用纸裹好的包子递给了她。
女人转身离开,满心欢喜的向路边的儿子走去,儿子和她一样已经多日没有吃过饱饭。她想快些穿过马路,把热气腾腾的包子递到儿子手里。
“躲开!快躲开!”
女人的突然闯入,让车夫来不叫停马车。只能一边大喊,一边挥手示意。
马跑的太快,当女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被突如其来的马车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的捏紧了包子。
“娘!”男孩亲眼看到马车将她唯一的亲人撞到碾压而去。他愣了一瞬,直奔躺在血泊中的女人。
女人的头枕在男孩小小的怀里。她嘴角流着血却努力的微笑着,她举起手中的包子说:“包......包子,还热着... ...”男孩看向包子,此时的包子已经四分五裂,汤汁横流。男孩大声哭喊着:“娘,我不要包子了,不要包子,我要娘……”
马车扬长而去,路人把他们娘俩围在小小的圈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人群突然被挤开,领头的是柳府的管家王安,他带着四五个家丁和一个大夫走了过来。
“闪开闪开,都散了吧。”家丁们开始驱散路人。大夫蹲下身,搭了女人的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最后摇摇头。
王安付了诊金,而后对着家丁们说:“抬走吧。”
王安拍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一起走。男孩已经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和他们一起把女人葬了。
王安把男孩安置在一家客栈,又给他十两银子,说:“我付了十天的房钱,你先歇在这里,等我忙过这几天就来找你。你不要乱跑,这些银钱你买些吃食和衣服。”随后便走了。
男孩将自己关在屋内整整三天没有出门。饿了就吃点王安从路边给他买来的点心,渴了就喝点水,其他时间不是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就是坐在桌边发呆。
几天前他还和他娘规划着回乡后,先盖一茅草间屋,东边一间归娘,西边的一间归他。他们还要中一些萝卜和土豆,然后拿到山下卖。娘还答应他,可以养一只猫或狗陪伴他。可怎么一转眼,娘就不在了。
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大声哭道:“为什么要吃包子,为什么要吃包子。”哭累了,喊累了,他倒头便睡。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男孩脸上,他用手遮在眼前,透过指缝瞧见逐渐亮起来的天。
他面色苍白,清瘦了不少。哭过喊过后,他已经渐渐接受了现实。他艰难的起身,勉强吃了点点心,而后决定去坟前祭拜娘。
男孩三、四天没怎么吃东西,走起路有些晃。
出了客栈,他依稀记得娘埋的方向,便朝那里走去。这条街依旧琳琅满目,热闹非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他显的格格不入。
“包子,热乎的包子,新出笼的包子,大家快来买啊。”男孩闻声望去,小贩正举着包子吆喝着。
男孩恍惚间看到了娘举起的手,手里的包子被捏的四分五裂,汤汁横流,连馅也被挤了出来。他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他跑到路边狂吐不止,一路踉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客栈。
他依旧觉得头疼,但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屋顶,他心了然,这是客栈。
“醒了,醒了,他醒了。”男孩被吵得心烦,他循声望去是客栈里跑堂的小二。他又沿着屋子望了一圈,原来桌旁还坐着掌柜的和大夫。
掌柜的起身向床边走了几步道:“你可算醒了,要不是六子见你多日未出门,跑上来瞧瞧,怕是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你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男孩嗓子还有些沙哑,有气无力的说:“我睡了很久吗?”
六子嘴快的说:“从你那天回来到现在已六天了。”
“我睡了六天?”男孩满脸的不可思异。
“可不嘛。你回来那天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儿,前几天敲门你还能嗯一声,后来你就不嗯了,我怕出事就紧叫来了掌柜的.. . . ..”
“去去去,干活去。”掌柜不耐烦的说。
六子噘噘嘴,不情愿的出去了。
掌柜清清嗓子,说:“明个儿就第十天了,你年幼丧母,又大病初愈。这几日的诊金和药钱,我就替你付了,你也... ...”
没等掌柜的说完,男孩便打断了他,他虽只有十几岁,却机灵的很。他明白掌柜的意思,是希望他早点离开。万一死在他的客栈里,那可就晦气了。
男孩从枕头下拿出王安给他的十两银子说:“掌柜的不必为我付诊金,我这里有十两银钱,需要多少拿去便是,我明日就会离开这里。”
掌柜的一时语塞。
一直未出声的大夫,此时站起身来,走到掌柜的旁边,说:“诊金我就不要了,我身边缺个学徒,你可愿意做我的帮手和我学医。”
男孩心中一股暖流流过。
他挣扎起身,跪在床下,对着掌柜和大夫各磕了个头,说:“我娘惨死在车轮之下,我大仇未报,怎能苟且偷生。”
掌柜与大夫相互对视了下。
大夫捋了把胡须略有所思地说:“将你安置在此的是柳府的管家王安,想必此事与柳府有关。柳府员外宅心仁厚,乐善好施,他不会不管你的。”
男孩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离开客栈后,在城外的破庙安了身。他深信柳员外是个善人,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天他都去会客栈打听王安的消息,一晃四、五天过去了,可王安一直都没有去找过他。
男孩心灰意冷,什么大善人都是骗人的。便向人打听了柳府的所在。每天都躲身在巷子口观察柳府的一举一动。
他发现,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中年男子坐着轿子离开。黄昏时刻又被轿子抬回来。
早上出门时,会有一个老者送他出门,没错那个老者他也认识,正是把他安置在客栈的王安。
晚上回来时大门一开,就会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跑过来迎接他,中年男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甚是疼爱的样子。每每这个时候都会让男孩紧握双拳,恨意翻涌。
慢慢他心中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你让我失去亲娘,我便让你女儿失去亲爹,让她也尝尝这失去至亲的痛苦。
这一夜,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心里想了千万种如何杀死柳员外的情景。
最后他决定,在柳员外低身把女儿抱起的那一刹,自己快速跑上前去,将刀有力的插进他的后心,他要看他的女儿失声痛哭的叫着爹。
想到此处,他的嘴角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瘆人的笑意。杀了人,他自不会逃跑,因为他娘从小就教他做人要顶天立地,敢于面对自己的错误。
再说了,杀人偿命,这是律法,他摸了摸枕下新买的匕首便睡去了。
第二天,他买了些酒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酒,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一口酒下肚,如同将烧红的炭火咽进肚子般,烫得他只皱眉咂巴嘴。
他带着些许的醉意来到巷子口,一切按计划行事。
眼见那中年男子将女孩抱起,他反手握紧袖中匕首,自阴影中快速逼近。
行至半途,却猝不及防地,撞入女孩抬起的目光里。他心下一横,眼底瞬间腾起戾气,企图以凶煞之相将她吓哭。哭声一起,便可搅乱那男人的心神,为自己赢得致命一击的间隙。
然而,女孩非但没哭,反而对着他这张人人避之不及的脸,绽开了一个全无防备的笑靥。那笑容澄澈如破开阴云的晨曦,毫无缘由地,径直照进他那早已冰冻的心。
在那些天里,每每遇到他的人都会嫌弃他,远远的躲他。然后悄声说,“快离这个灾星远点,不然会倒大霉。要不是他吵着吃包子,那女人能死的那么惨么。”
这些时日,他受尽白眼,听惯了“灾星”、“晦气”的唾弃,几乎习惯了世人混杂着恐惧与厌恶的眼神。着突如其来的暖意,竟让他恍惚了一瞬。
一丝陌生的动摇掠过心头,可她... ...偏偏是仇人之女。
“让开让开,别挡道。”
一个挑着担子的人,从他身旁走过。
再抬头时,柳府大门早已紧闭。
计划失败,他游走在街上。遇见他的人都如同躲避瘟神似的,离他远远的。
他无意中看到一处排着长队,打算凑上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