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转凉,冷白的路灯像薄薄的书签,把热闹留在市中心剧院这一页。
干燥的晚风吹拂谢岁星的蕾丝镂花连衣长裙,她与一袭白色西服的苏璃并肩走进剧院。
苏璃预订的是二楼的雅间,猩红的墙壁隔开每一个宽敞的雅间,保留私密性。
美中不足的是比较昏暗。
“小心。”他搀扶谢岁星的小臂,胳膊无可避免地与她的胳膊紧挨。
昏黑的雅间变成浩瀚的宇宙,两颗遥远的星球因为宇宙的引力相遇,靠近,最后碰撞出毁天灭地的震荡。
两颗星球可能会一起爆/炸,碎片混为一体。
此刻,苏璃的胸口炽热得滚烫。
薰衣草的香味渗透过来,他忍不住侧目,捕捉到她玉雪般的耳朵。
袖口离他的指尖不远,他心血来潮,想用指尖触碰那白皙娇嫩的手背,确认是不是软的。
“我们坐前排吧?”
待谢岁星抽出小臂,苏璃默然回神,眸光幽暗。
他居然产生那样的念头。
是第一次。
雅间只有他们俩,他们坐在第一排,视野开阔且清晰。
“你不好奇音乐剧的内容吗?”苏璃想起她从没问过是什么样的剧情。
她露出贝齿笑道:“我想自己判断,何况你挑选的一定是好剧。”
乌黑眸子映着水晶吊灯的璀璨光芒,像是只为他散发的光芒,笼罩他整个人,笼罩他的灵魂。
他抓紧椅子的扶手,不易察觉地颤动。
广阔的舞台拉开序幕,一群身穿绿油油奇装异服的演员登场,他们在地洞似的场景中跳舞唱歌,歌声幽怨。
谢岁星认真思索一番,评估音乐剧类似旧时的戏曲,用歌声表达一切。
绿油油的演员们推搡一个穿黑紫色裙子的女人出来,逼她做什么事。
她坐得腰酸,想打哈欠。
现在云绯在做什么?今天有没有记得喝魔药?
灵阵社的大家有没有画成功隔绝烟味的魔法阵?
……
哦,疑似男主角的演员登场了,他帅气的服装与四周的奇装异服格格不入。
她支着太阳穴看下去。
突然有一个女演员喝毒酒死掉,绿油油的人们愤怒高唱,问罪男主角。
她突然没法想象以前没有网络的时候,人们怎么靠看戏曲打发时间,不会越看越困吗?
她恍惚看见周公喊去她去下棋。
幸好雅间昏暗,掩盖她昏昏欲睡的模样。
邻座的苏璃时而侧目,看到的是她专注欣赏的样子。
差不多三小时过去,终于谢幕。
谢岁星忍住伸懒腰的冲动,学楼下的观众站起来鼓掌。
飞驰的轿车像在原野上奔腾,披着星光直面潇洒的风,此刻的苏璃像拥抱全世界。
“祝英台和梁山伯在最后浴火重生,获得自由和爱情,他们得到了永恒。”苏璃笑盈盈地轻敲驾驶的方向盘,流露羡慕的眼神。
谢岁星看向车窗外。“他们的永恒停留在短暂的一刻,来时的路鲜血淋漓。”
“短暂的永恒才容易令人铭记与唏嘘,他们的爱情太伟大了。”
她转头端详苏璃羡慕的眼神,问:“就算踏着女二号的尸骨获得永恒,也伟大吗?”
“这样才轰轰烈烈不是吗?祝英台冒死救梁山伯,一心一意追随她的爱情,甚至敢和梁山伯在火海殉情;女二号为爱牺牲和成全,成就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们三个人的爱情伟大又纯粹!”
车窗外掠过的橘黄灯光,使苏璃的双眼迷离炽热。
谢岁星瞧出他渴望得到像祝英台的爱人,有感而发:“永恒的爱情里不只有爱情,还有灵魂的交融、心灵的靠近以及责任。”
苏璃眼前一亮:“你也认为灵魂和心灵的结合最重要吗?”
“想要天长地久,不能单靠肉/体结合。”
“我也觉得最纯洁的爱情就该这样。”他握紧方向盘,略显紧张地看向谢岁星。“岁星,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她惊愕。
“你理解我,我们的爱情观也相似,灵魂也相似!我觉得我们是天作之合。”
她礼貌婉拒:“抱歉,我目前以学业为主。”
“不会影响你的学业,等到放假我们可以一起出国,国外有许多优秀的音乐剧和歌剧欣赏,还有你的琴声应该让全世界听见。”
谢岁星注视目光炯炯的他:“苏学长,我认为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了解对方。”
苏璃炽热的心脏刹那冷却,沸腾的血液被她的两次拒绝冻结。他没了憧憬的笑容,掠过一道的灯光只照亮他冰冷的灰绿眸子。
“是因为凌肆吗?你去看他的比赛是因为喜欢他吗?”
“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他突然把轿车往路边驶去。“我亲眼看见你在击剑馆看他比赛!为什么你肯去看他的比赛而两次拒绝我的邀请?”
嗞——
轿车突然急刹停在路边,猝不及防的谢岁星往前扑。
苏璃的语气软下来,但夹杂阴森的颤音:“岁星……只要你答应当我的女朋友,你的两个社团成员就能回来。”
谢岁星猛然抓紧安全带,眸色凌厉:“是你唆使他们退社?”
“是啊,否则你怎么会答应我一起看音乐剧?”
阴森森的反问比车内的空调阴冷,送出的风夹着割碎尊严的霜。
苏璃转头盯着她,橘黄的路灯落在他的耳鬓,俊美精致的面容却陷入晦暗之中,灰绿的眸子像是美丽毒蛇的狩猎冷眼。
谢岁星笑了:“果然是你做的。我刚才说从朋友开始了解是真心话,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最讨厌长久坐着听音乐。”
碎裂的尊严带着血,血淋淋。
“你说什么?”
她咄咄逼人:“我不是祝英台,但你是滥情的梁山伯,因为你捣乱、破坏别人的人生,你对爱情没有付出过,你永远是空虚、空洞的可怜虫!”
“闭嘴!”
啪!
谢岁星比他快一步,扇他一个恶狠狠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使他震惊。
她解开安全带,留下属于他的诅咒:“你的琴声不会再带有虚伪的感情,你的空虚将会以鲜血淋漓的方式展示给世人。”
她勾唇:“你会后悔今晚的激进。”
说完,她打开车门下车,往反方向走。
白色轿车孤零零地停泊在路边。
苏璃颤抖的手摸上疼痛的半张脸。
她手指残留的体温与疼痛入侵他的神经,粉碎了他的高贵与骄傲。一巴掌,把他贬低成尘埃里的蝼蚁。
黑白琴键一个个掉落,高雅的琴谱一张张地撕碎,他仿佛躺在一堆垃圾上等待什么。
她说对了,他再也没法伪装,空虚蚀骨噬心。
但他不承认,他恼羞成怒地驾驶离去。
夜深的公路车少,谢岁星蹲在路边,庆幸这里不是空中公路。
市区禁止个人飞行,她盯着联系人列表,思索找谁接她回学校。
云绯的伤还没好,不能麻烦她。
凌肆驾驶的是机车,风大。
沈扶渊有车,但他的树枝总是不安分。
燕庭安和温清梨打得火热,她不能去破坏。
思前想后,她盯着沈扶渊的名字,赌他对自己的想法,赌他部长的身份能不能制衡苏璃,勉为其难地准备按——
忽而有人来电,来电人居然是燕庭安。
她不想接。
谁知他打完一次又打来。
“燕学长?”
“岁星你……回到学校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学校?”
“苏璃发了看音乐剧的动态,你还没回到宿舍?”
“没,我准备打车回学校。”
“打车?苏璃呢?”
“他先走了。”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岁星暗道他敏锐。“没什么,我会打车回学校的。”
“你在哪个位置,我去接你。”
他的话像深夜的一杯热咖啡,温暖而富有力量。
“不用了,燕学长你不需要做这些。”
他沉默半秒,低沉的嗓慢慢地缠上她的耳朵:“为什么,请告诉我理由。”
“你不能做出让温学姐误会的事情。”
谢岁星听见那边轻敲金属的声音。
“我已经和她说清楚,我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去接你。”
她难以置信燕庭安已经拒绝女主角。
乱套了。
剧情全乱了。
所谓的话本子剧情到底来自哪里?她梦见的剧情都是谎言吗?这个世界、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呼吸变得困难,脚下的公路仿佛在旋转,夜空也在旋转,眼前的路灯柱子变得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在抽离。
“岁星?你怎么了?”
“我……”
“呼吸,暂时什么都别想,先缓过气。”
他的方法是有用的,谢岁星渐渐冷静下来。
纠结原剧情和世界的真实性对她毫无帮助,她当下要做的是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捏着喉咙,嗓音低沉像哽咽:“我好多了……”
“好,你警惕四周有没有可疑的人,然后发定位给我,别挂线。”
她没有挂线,发定位到他的聊天框。闲下来的手从麻花辫拔出几根发丝,制造有点乱的感觉。
“我很快就到,你别随意上陌生人的车,找能遮挡的地方躲好,等我过来。”
“好的。”她在路灯旁边蹲下来恢复镇定,“公路没有遮挡的东西,我躲在路灯旁边。”
“很好,你在原地等我。”
她尝试回忆悲伤的事情。没用,恢复的记忆都是片段,她哭不出来。
她尝试运转灵力到眼部。
燕庭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通话,直到一辆黑车放慢速度驶来,停在路灯旁边。
下车的燕庭安身穿蓝色衬衫,鲜少领口没有扣好,露出内搭T恤的白色圆领。
显然,他出门时很匆忙。
路灯旁边的谢岁星扶着灯柱站起来,发型有些乱,眼睛红红的。
燕庭安的胸口被锤一拳似的,心脏每跳一下都钝痛。
“燕学长,我做错事了……”
他宽大的手掌包裹她的手,毫不在意被抽取力量。“先上车。”
不得不说,他的温暖力量很舒服。
封闭的小小世界陷入压抑的沉默,燕庭安瞥见副驾驶的谢岁星低头不语,哪怕声线温和,喉咙也哽着疼。“发生什么事?”
她低头抽了下鼻子。“我……我拒绝了苏学长,他把我扔在路边自己走了。”
燕庭安抓紧方向盘,过于用力的指关节泛白。“你没有做错,不喜欢他就该拒绝他。”
“他会报复的,他会继续唆使我的成员退社。”
他听出这句话的信息量,眼底晦暗冰冷。“岁星,我会帮你的。”
谢岁星沉默不语。
发在论坛上的招收帖子,根本没有正经的回复,大部分是阴阳怪气的嘲讽留言,少部分是支持的声音。
但报名的一个都没。
轿车驶入学校的其中一个停车场,谢岁星准备解开安全带的时候,燕庭安突然倾身凑过来,吓她一跳。
他低下头,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森林的冷感气味,夹杂一丝柠檬和橘子的香味,如他给人沉稳的感觉。
咔。
他帮她解开安全带。
“谢谢。”
他抬眼,浅棕色的眼睛像纯净初生的树木,充满向着她的生机。“我们是朋友,你不需要这么客气,可以放松点。”
谢岁星交握故意颤抖的手。
他包裹她的双手,传递去沉静温暖的力量。
送她回女生宿舍后,燕庭安伫立于屋檐下的黑暗中,给人打电话:
“千晴,我没剩多少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