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49章 47.巡猎庆典（12）

死亡是一个过程。黎明自C城大地震后第二次感受这个过程。

他的五感并没有在断气的一瞬全部褪去，尽管视野昏暗，他还是能朦胧听到夜川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夜川在生气。黎明为此无声地道了歉，却不打算悔过。一是再无机会，二是用一条命换夜川逃出生天的机会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了。

漫长的混沌中，夜川的最后一丝声音也逐渐淡去。黎明仿佛陷入了时间的泥沼，无法向前离去，也无法向后回头，感受不到痛楚与喜悦，灵魂像在静止的躯壳中游离，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不知从何传来的低语。

——呵呵，你就要死了，可怜的孩子。

像抹开笼罩的雾，趋于荒芜的意识里出现了乌托皮娅人偶的身影。它本应和黎明一样倒在崖边，此时却诡异地站起来，睁着空洞的眼眶，身体僵硬地在黎明身边徘徊。它抚摸黎明失去血色的脸，双手冰冷，一张脸凑近了，在耳边呢喃。

——虽然我对只崇尚力量的疯子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你我的身躯在这种绝对力量前同样渺小。但与我不同的是，你很快就要死了。

乌托皮娅是一具人偶，只要操纵者没死，人偶总会活着。他想起埃尔隆别墅同为人偶的管家安东尼，安东尼忙起来时全身的球状关节会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但乌托皮娅不会，她生前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没人会把她和眼前这具破败僵硬的人偶联系到一起。若非人偶住着灵魂，又是谁在哪里操控着它呢？

——事到如今还在想这些？我是谁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确实不重要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拥抱死亡，就和很久之前一样。

——你的反应真是无趣。濒死的人会不甘，会崩溃，会爆发出这辈子以来最强烈的**。但你什么也没有……啊，我看到了，你是一个没有愿望的人。

乌托皮娅摆动着人偶身躯，黑洞的眼眶注视着他。她就像一条根植在意识里的蛆虫，他的一切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了。

——你的记忆告诉我，你在很小的时候就丧失了亲情，稍大点时被踩碎了尊严，最近的时间里都漫无目的地活着，来到这个世界只会按照他人的愿望行动，就连那个夜川的示爱你也不敢接受……天哪，你怎么能这么无趣？

实话说，乌托皮娅的低语实在有些聒噪了。

——所以，你是怎么让他看上你的呢？

夜川是怎么看上他的？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他不认为当时顺理成章的关心和一两个月的同居就能捕获一个执着于寻找白月光的猎人的心。但无论如何，倘若夜川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他，或者干脆让他死在孤岛宾馆的废墟中，一切会简单得多了。

乌托皮娅低低地笑了起来，混沌的浓雾弥漫起水汽将二人包裹。她挥动僵硬的球状关节，掀开雾中的一帷幕布。

——真是混乱的思绪啊。让我们来看看他在做什么吧。

无感顿时全数回归。剧烈的轰鸣，愤怒的喊叫，兵刃相接的刺耳。两道身影在不远处翻飞，每一次交锋都喷洒出滚烫的鲜血，直到双脚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双手碰撞得再无完形，两人也不肯停下。银河和猩红交织在深邃的夜空下，明明隔得很远，黎明还是从夜川脸上看到前所未有的愤恨和悲伤。

黎明一愣，对着夜川额角流下的鲜血愣神。

——你是不是以为他走了？很可惜，他可能比你想的还要爱你。

乌托皮娅的声音犹如魔咒，让他本来毫无波澜的心一点一点失控。

——这才有趣。多么甘美的情绪，惊讶、急切、不甘。在你看来，他比死亡更重要。

夜川为什么没走？他为什么要和屠夫硬碰？他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不，夜川肯定知道。但他为什么要做这种多余且危险的事情？

——呵呵，再这样下去，你的好夜川就要死了吧。

死？

——疑惑？宇宙间的所有生命都会死。不管他在你心目中有多么坚不可摧，也不可避免被更强大者杀死的命运。

夜川为什么要去死？

——他在宣泄情绪。愤怒的，孤注一掷的……你说，他是为了谁呢？

夜川为什么要为了他去死？

乌托皮娅品味着黎明彻底失控的情绪，呢喃低语里带上了病态的愉悦。

——混乱吧，动摇吧。在你死去之前，让我尽情品尝这绝望的甘美滋味！

夜川再次被屠夫逼至角落，不堪重负的身体终于重重向下一跪，再也站不起来了。屠夫手上再次凝聚死灭的黑光，在那黑光再次没入夜川身体的时候，这个向来所向披靡的猎人也要真正死去了。

正如乌托皮娅所说，生死是生命的自然规律。但他觉得夜川不应该遵守这种规律，尤其被迫过早地接受死的结局。就如在这个游戏世界，没有人应该为这些荒谬的规则死去。真正应该受到死亡惩罚的是亵渎生命的人，比如规则制定者，又比如他自己。

但不会是夜川，不能是夜川。如果必须接受谁的死去，他独不能接受夜川迎来这种结局。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读不到你的思绪？

他不希望任何人去死。没有人应该死。只有他去死就可以了。

乌托皮娅将幕布重新拉起，黎明的五感顿时再度消失。繁乱的思绪忽地没了踪影，乌托皮娅略感疑惑地凑近了黎明的尸体，想从他身上找回一丝弥留的痕迹。

——死了吗？果然还是弱小的人类，就算意识罕见地驻留，也撑不过片刻啊。

夜川，夜川。

——什么？

夜川夜川夜川夜川夜川……

乌托皮娅凝视黎明涣散的瞳孔，竟从里面看见了一丝诡异的光芒。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后退，可全身被无形的锁链束缚，那具晃来晃去惹人厌烦的人偶身体瞬间动弹不得。

——这是……

浓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散去，露出脚下的深邃星空，一切耳语和回音全部消失，一切混沌不复存在。黎明静静飘在这宇宙的中心，眼神涣散，躯壳生出丝线，将他围成了一个茧。

【检测到权限“Creator”——滋——滋——玩家“黎明”登录权限“Creator”。】

【警告，权限“Creator”已被删除。正在创建新权限。】

【新权限“Creator”已建立，将保留以往权限目录。】

乌托皮娅奋力挣脱无果，看着系统提示惊讶无比。

——Creator？祂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

乌托皮娅怔愣片刻，瞪着空洞的眼眶，咬牙看向黎明。

——你是……祂的核心？！

茧由内而外崩裂，白色的丝线缠绕着黎明的身躯，让他硬生生双脚站立了起来。他睁着无神的双眼，身上爬行着诡异的白色亮纹，身后破碎的光晕明明灭灭，嘴里只喃喃两个字。

夜川。

他单手一握，乌托皮娅就跟这处宇宙一起泯灭在了虚空之中。

——

——

夜川接下屠夫的又一猛攻，擦了擦嘴角的血。

在“解除限制”情况下，他能与屠夫拼个不相上下，但无法占据上风。即便技能全部解封，系统对他的“限制”依然存在，如果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败下阵来。

夜川冷着脸，一双眼布满血丝。

第三晋升者……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但有些事情就算勉强也是要去做的。他不允许自己无法手刃杀死黎明的人，他恨透了这种熟悉的无能为力。还来得及……现在将黎明带出去，找到普罗米修斯，一切可能还来得及。

夜川再度汇聚全身力量与屠夫相拼，奋力的几次碰撞间竟真让他短暂地杀出一条血路来。趁屠夫稍作喘息的间隙，他迅速扛起黎明飞身而去，破开的银河留在身后，磅礴如海潮般阻挡屠夫追击的脚步。然他还是被飞来的血镰贯穿肩膀，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紧紧护住黎明早已冰冷的身体，浑身止不住颤抖。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夜川可以重来。他是宇宙中永恒的漂流者，是遗忘了时间的旅人，他可以重来千千万万遍，但黎明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都是。他已经失败太多次，这是最后一次，他不允许自己失败。

于是他咬牙站起来，拔出血镰，将浑身最后力量汇聚在【星河】之上，向屠夫亮出最后的利刃。

血镰随着屠夫的狂笑向夜川狠狠扎来。可在它与【星河】相触前的一瞬，一只手抵在了它的锋刃上，一切破竹的气势、绝望的猩风、狂妄的大笑戛然而止。

【Creator“黎明”已登录。】

夜川一愣，手中的【星河】颤了颤。

黎明趴在夜川肩上，只伸出一只手，依旧了无生气地垂着脑袋。他身上骤然蜿蜒出诡异的亮纹，僵硬地抬头，散大的瞳孔猛然皱缩，视线锁定在屠夫错愕的脸上。

“你没死？”屠夫惊诧，“区区lv3，为什么没死？”

黎明没有回话。他僵硬地从夜川身上滑落、站起，一手轻轻抓握，身上的亮纹竟在他手中汇成一柄明灭的矛，形态蜿蜒，像在流风中打磨的刺。

【Creator“黎明”使用技能“诞生S”。】

无数柄这样的矛竟在一个呼吸间凭空出现在半空，如铡刀般毫不留情地朝屠夫坠落！

“这是什么东西！”

雨点一样细密的巨矛如陨石坠落，屠夫下示意闪避，却被同样凭空出现的石墙挡住了去路。想向后侧身遁逃，却被不知从何冒出来的钢绳锁紧了脚踝。电光火石间，他表情狠厉，浑身爆发出滔天的血气，与矛雨碰撞在一起！

大地嗡鸣，群山震颤。陨星坠入血幕，将山崖夷为平地。

夜川险些被剧烈的冲击震飞，回头就看见几个理想国玩家因躲藏不及当场就丧了命。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此时的黎明，对方双眼无神，身上的亮纹却越发明亮，视线始终盯在狼狈倒地的屠夫身上。

屠夫已经被炸得没了人样，此时却哈哈大笑，看向黎明的眼里带着玩味的疯狂：“这是什么技能？制造长矛并瞬间大范围投放吗……这样才有趣啊！”

屠夫的身体竟分解变化为七柄血镰拆分飞散而出，从四面八方朝黎明围猎而去。

“纵使你有多么强大的技能，也改变不了身体孱弱的事实！刚死而复生的尸体，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猩风席卷而来，黎明脚下不稳往后趔趄，却丝毫没有慌乱的意思。他将手中的矛往地上一插——

【技能整合完毕。Creator“黎明”使用技能“七日谈SS”。第一日，光影。】

屠夫忽觉不对，刚想偏身，黎明手中的矛随着轻飘飘的力道挥刺而出，竟破开冲天的寒芒，将七柄血镰齐齐笼罩在内，将它们冲击、腐蚀出刺耳的嘎嘎声。

七柄血镰倒飞而出，屠夫身影再度汇聚，往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什么力量？这分明已是达到路西菲尔那个级别的力量了！

“不可能！就算你再怎么死而复生，再怎么获得强大的力量，也改变不了你只是一个瘸子的事实！

屠夫怒吼着冲上去，浑身血雾弥散，竟聚成一个鲜血巨影，挥舞着巨镰向黎明直直砍来！

夜川下意识一步向前挡住黎明，却被黎明用力扒至身后。

黎明无神的双眼映出巨人的影子，马步微扎，手中长矛向后下摆动，即将往前划出一个圆弧。

【Creator“黎明”使用技能“七日谈SS”。第二日，开天。】

矛剑向前挥去，微小的气流竟炸开天幕般宽广的气浪，所过之处地面崩裂，银河分道，斩过的地方留下真空，狂风灌入，风起云涌，天地失色。山崖已无一处高峰，躲在角落的理想国玩家全都难逃被劈开、卷入的命运，刹那间尽数灰飞烟灭。

鲜血巨人被一分为二，屠夫的身体如破布一般砸在地上。

【现存玩家：5/1001。现存“理想国”玩家2人，先锋队玩家2人，不明生命体1人。】

【局内排行榜更新。第一名：祁沣。第二名：黎明。第三名：夜川。第四名：乌托皮娅。游戏将在10min后结束。】

黎明伫立焦黑土地之上，放下长矛，双手鲜血淋漓，抬头目无焦距地看着银河分道后重新露出的夜幕。他嘴里喃喃着什么，风声太大，无从听清。

但夜川知道。他在喊他的名字。

夜川颤抖地放下星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揽住了黎明瘦弱的肩膀，摩挲他的耳鬓，用拥抱让怀中人紧绷的身体一点一点放松。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夜川颤抖道，“对不起，应该是我保护你的……在回到你真正的身体之前，你再用这个技能会碎掉的……黎明，没事了，醒来好吗？”

黎明身上的亮纹几次明灭后黯淡了光芒，向心脏的方向聚拢而回。在它们彻底消失的一瞬，黎明身子一歪卸了力，倒在夜川身上，手紧紧抓着夜川的衣襟。

夜川听着黎明轻轻的呼吸声，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

屠夫发出一声呻吟，想挣扎着站起。可他全身的骨架已经碎裂，魔力也消耗殆尽，他只能像个失败者一样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系统消息。

【α正在注视着您。】

“大人……”屠夫哽咽道，“我……”

没有回音。

广袤的焦土平地上出现一道裂缝，真理从缝中钻出，眼神隐秘但慌张地看向黎明和夜川的方向。在看到二者相对平安无事后，它凝神注视屠夫，恢复了一贯冷漠恶劣的神色。

“毁灭代行者，你违反规则闯入副本并干扰正常游戏秩序，需要接受惩罚。”

屠夫边咳嗽边笑了起来。

“祂们看得还尽兴吗？应该是挺尽兴的吧，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个时候才出来把我带走了。”

真理眯起眼，周身的黑雾凝聚成数条触须，将屠夫卷起扔进裂隙里。他看了看怀抱黎明的夜川，此时游戏倒计时结束，积分结算，身为排名后50%的夜川身上泛起亮光，即将被传送到“斗兽场”进行失败惩罚。

这些都无所谓。尽管夜川因为强制解封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遭受限制，但无论夜川处在什么状态，区区十只怪物对他而言都不在话下。重要的是黎明已经被所有存在所知。过不了多久，那些存在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祂”重新抓入黄金笼中——就像一切刚开始的时候那样。

真理向上看了看被劈开的银河，在夜川和黎明的背影后驻足片刻，最后钻进了裂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