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41章 39.巡猎庆典（4）

黎明被夜川抱出了城门。乌托皮娅在混乱后姗姗来迟，身为理想之城的主人，她站在一地人堆中，什么也没做，只是目送他们离去。她微笑着，被面纱蒙住的另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黎明的意识浮浮沉沉，朦胧中意识到对方穿了一身长长的黑色风衣，两根飘带在身后舞动，厚实又帅气。他本能地揪住夜川的衣服，任由夜川将他带到未知的地方去。

夜川带着他重新钻入树林，沿着一条隐秘的小路而去。

【游戏已进行1d4h。现存玩家893/1000。】

局内排行榜上的无阵营玩家都已经被判为出局。夜川刚刚血洗理想之城的城门，排行此时达到了可怕的第20名，其后的阵营“先锋队”也万分瞩目地挂在一众“理想国”中间。而吕易笙的名字也出现在了排行榜的中下游，和一众“先锋队”的玩家混在一起，只要再赚个几分就能暂且够到前50%了。相比之下，黎明自己和其他几个倒霉蛋一起长久霸占了并列倒数第一的位置。

看来他的担心有点多余。夜川和吕易笙本来就是能独立通关的优秀玩家，并不需要他的帮助。

黎明颇感挫败地往夜川怀里缩了缩。

感受到怀里的动静，夜川顿了顿脚步，侧身钻到林中，半蹲着将怀中人倚靠在树旁，自己也紧贴着坐下，牵着黎明冰凉的手传递体温。

日上三竿，飞鸟鸣叫。轻柔的树叶沙沙声中，黎明的眼皮子挣扎着打起架来。此刻他仍然很虚弱，但并不想就此睡去。他看着夜川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好，这沉静和半分凌厉的眼神中竟透出一股温柔。

像以前一样，夜川总是看他。但和列车上试探的、不知所以的注视不一样，这眼神坚定而柔和，和它的主人一样始终在倾听。

黎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结果被喂了一口甘甜的水。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半个多月单方面的回避没有意义。无论他怎么故意去躲，夜川总会追上来。是他自己不够坚决，抱着妄想，总在犹豫。他是个贪心的人，他防不住的。

于是他彻底妥协，毫无力气地倚在树旁，沉默片刻后，颠三倒四地向夜川诉说起王锦晨的事来。

王锦晨从前对他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随时随地的校园霸凌。这很简单，但黎明说话不利索，磕磕绊绊好久才把王锦晨这个人和方才事故的原委讲全。但眼见夜川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识趣地掩去了小时候遭受绑架的细节。说罢，他忐忑地观察夜川，然而对方尽管脸黑，却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又喂了他一口水，然后说：

“下次遇见那个姓王的，我会杀了他。”

黎明打了个寒颤，拽着夜川的袖子摇头。

夜川摸了摸他的脑袋，给他带上了一条项链。

这是黎明当时和夜川、吕易笙逛商场时，夜川看了许久的银质项链。黎明没想到夜川会将它买下来，更没想到这条朴素漂亮的东西会来到自己的脖子上。他不是女人，也不是半夜在公路上飙车的非主流，银项链配上他多少有点矫情，但他还是很开心，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容。

夜川说：“没事就不要摘下来。”

他再次将黎明打横抱起来，沿着小路向远处进发。

黎明一边摸了摸这件意外的礼物，一边问：“先锋队，是不是，去？”

夜川很耐心地回答：“我和火焰做了交易，他知道你在哪里。”

“第五，晋升……所以，要加入他们，你？”

“嗯。先锋队擅长帮助弱者。他可以帮你通关。”

“弱者，我不是。”

其实黎明还想说自己不需要先锋队的帮助，但看着夜川无比关切的神情，打了结的嘴巴就自动闭上了。

“你当然不是。”夜川低头蹭了蹭黎明的鼻尖，刹那间呼吸交融，“但你现在需要照顾。”

黎明把脸埋进夜川的风衣里，拼命躲避那灼热的气流。

夜川也不逗他了，加快速度朝先锋队的营地奔去。

黎明终于耐不住精神的疲惫，在沉稳的颠簸中睡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夜川、吕易笙、一张熟悉的面孔和一位沉默威严的陌生人正在他床边交谈着什么。

场景莫名熟悉。他最近是不是晕得有些频繁了？

再次成为吕易笙会诊的对象，黎明很过意不去。他尝试开口，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吕易笙满脸严肃，似乎在继续他们刚才的话题：“没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应激的暂时性失语。从刚刚昏迷的反应来看，他很可能还会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那狗日的姓王的，夜川同志，你杀人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啊。”

黎明阿巴阿巴地张嘴，示意两人不要那么浮躁。

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对黎明打了声招呼：“嗨，黎明，还记得我吗？”

是祁沣，在新手副本中一楼大厅怂恿新手玩家加入先锋队的白领，先锋队的副队长，此时出现在这里也算情理之中。这人和夜川一样属于扮猪吃虎的类型，明明不是新手玩家却混进了新手副本，现在想来大概是想在最迫切回归现实的玩家中拉拢新鲜血液。尽管有时谎话连篇，但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祁沣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不断对黎明嘘寒问暖，甚至帮黎明拉了拉被角——虽然最后被夜川一眼瞪了回去。

祁沣摊手：“别紧张，相逢即是缘。话说回来，你这个驴脸什么时候和黎明这么亲密了？当时你对他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才过了多久，就巴不得整天黏在一起了？”

夜川似乎跟祁沣很合不来，从新手副本那会就这样了。面对祁沣的揶揄，夜川敬以夜川式的冷嘲热讽，于是两人就这样一言一语地对峙起来。吕易笙扯了张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看两个男人的热闹。

一旁的陌生男人始终沉默着。他高大，五官立体而深邃，是标准的西方人骨相。相比在场的其他人，他的穿着最不拘小节，甚至有些狂放。身上一件灰褂草草搭着，露出精壮的双臂，肌肉的虬结。底下一条灰黑的长裤，脚下一双沾满泥尘的长靴。他就像从战场归来的老兵，浑身骇人的伤疤中透出从枪林弹雨浴血归来的硝烟味。

他似乎天生就有与世隔绝的威严气场，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物件，在嘈杂的争论声中清晰地对黎明说：“你的阵营是理想国。”

黎明一愣，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

他摇了摇头，将不久前的系统消息分享给眼前这个男人。

【阵营变更。玩家“黎明”已加入阵营“先锋队”。】

自从在理想之城看到那个叛变的先锋队员，黎明就知道在这局游戏是可以跳槽的。“理想国”只是他用来度过阵营检测的工具，就算没遇见王锦晨和夜川，出城之后他也依然会选择变更阵营。

男人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似乎关心的重点并不是阵营问题。他将手中的小物件托到黎明跟前：“理想之城是乌托皮娅的技能。夜川在她的地盘上大闹一场，她肯放你走，是在你身上放了定位器。”

黎明又是一愣。

“现在，理想国知道先锋队的大本营在哪了。他们很快就会攻过来。”

黎明张口想说些什么，夜川代替他回复了这个问题。

“理想国找到先锋队大本营只是时间问题。火焰，你和我的交易条款中，违约项目并不包含这一条。按照约定，从现在开始我会听先锋队的调遣，而你必须和我一起保障黎明的安全。”

第五晋升者“火焰”却摇了摇头，说：“不。我的意思是，就算被定位到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把定位器给你看一看，仅此而已。”

黎明、夜川、吕易笙：……

火焰将手中的定位器重重一捏，这枚小小的金属器械即刻不堪重负，碎成了一手粉末。那些粉末由忽然蒸腾而起的火焰重塑，变成了一枚小巧的金属制铭牌。

他将铭牌抛给黎明：“可以抵挡一些攻击的小玩意，送给你。”

【您已获得道具“火焰的铭牌B”。屏蔽所有敌对追踪技能，并可抵挡一定程度的物理伤害。】

黎明接住这个见面礼，向火焰表达无声的感谢。

火焰点点头：“合作愉快，夜川。拥有晋升者实力的普通玩家。能得到你的助力，我深感荣幸。”

夜川却摇头道：“我对你们的‘归乡情结’没有兴趣。各取所需而已。”

火焰沉默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脚步，说：“‘归乡情结’吗。或许是吧。但总要有人站出来，给那些迷惘的灵魂一些安慰。”

火焰走后，祁沣赞叹着鼓起了掌：“能让弗莱明都欣赏的人，了不起啊，夜川。理想国很快就要发起进攻，届时还要靠你多多帮助啊。”

夜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拿起一个苹果利落地削了起来。

“是不是很惊讶？先锋队的领导者‘火焰’弗莱明是这样一个人，满身伤疤，沉默威严，内里却挺有趣，和理想国的蒙面修女完全不一样。最关键是他虽贵为整个游戏世界前五的佼佼者，居然放弃云端的荣华富贵留在下层领导一群可怜的蚂蚁……哦不，可怜的无家可归之人。”祁沣说起火焰，眼里放光，“他生前是一名上校级别的军人，国家常年战争，据说他死于护国战争结束前夕的原子弹轰炸。在那之后，他试图在中央广场的新闻里看看自己国家的现状，但他的国家只在屏幕底下的滚动字幕出现过一次，说是灭国了。”

夜川将苹果喂到黎明嘴边：“没兴趣。”

祁沣愤愤道：“你能不能对你合同上的临时老板抱有那么一丝礼貌的好奇心？”

黎明作为“交易品”很有自觉，咬了几口苹果，静静窝在床上，一会听夜川祁沣两人拌嘴，一会又听吕易笙絮絮叨叨说她如何在短短一天杀出重围。简而言之就是她凭借过人的头脑和灵活的身体化成山林里的马喽打游击，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最后再靠徐向前同志那么一点点帮助得以混进先锋队成为队里的医生。但黎明总觉得“徐向前同志的一点点帮助”才是重点。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黎明都乖乖地躺在床上休养生息。直到傍晚，他才觉得精神好上那么一点，摸起床旁的拐杖想要下床走动一会。他并不打算真的当一个在先锋队白吃白喝的伤患，既然夜川为了救他与火焰做了交易，那他也理应帮助夜川完成它。

【游戏已进行1d12h。现存玩家805/1000。】

夜川、吕易笙和祁沣不在房间里。黎明独自走出去，刚一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目光。

他脚下是木制的踏板，周围是深绿的树叶，平视是一片壮阔的山峦，低头是一片平坦的谷地，一条溪流从山尖流下横贯平地，岸边的树丛和鲜花苍翠欲滴。一众小如蚁群的玩家或聚集、或零散地遍布谷地各处，武器营地、食物后勤、聚众会议等区域划分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地各司其职，不少人在闲暇时勾肩搭背，眼里尽是充满希望的向往。

而他身处巨木冠顶俯视这一切，切身体会到了乌托皮娅所说的“蚂蚁”的具象意义。

这里就是先锋队的营地，隐藏在三面环山、易守难攻的谷地，难怪乌托皮娅要在他身上放定位器。这里和充满铜臭和血腥的理想之城相反，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简直和谐到了桃源的境界。他们虽渺小如蚁群，却似乎都心怀希望，为了“归乡”的愿望而共同努力。

“你起来了。”火焰不知不觉出现在他身旁。路过的先锋队员向他打了声招呼，他微微颔首表示回应。

黎明说不了话，打开队伍聊天向火焰发送消息。

【黎明：这里很美。】

火焰同样俯视着眼下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存在战争。据线报，理想国的人已经在来这里的半路上了。”

【黎明：但有你在，应该不是问题。】

火焰收回目光，似乎在叹息。

“我并不能保障每个人都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的结局，或许在下一秒他们就会因为各种威胁和意外彻底死去。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们暂时的庇护和适当的慰藉罢了。”

【黎明：你似乎有些悲观。但你是他们的领导者，能力强大，备受敬仰。他们聚集在你身边，都很希望你能帮他们实现愿望。】

“你见过‘殉道者’，那你应该也知道了。”

黎明打字的动作一顿。

——唯有回家的愿望不可实现。

黎明看了看火焰，摇头。

【黎明：我不明白。】

“祁沣和夜川对你的评价很高，而你又是局外人，你不会不明白。这里的大多数人仍怀揣最初的梦想。他们大多弱小，身处恐惧的深渊，以忙碌麻痹自己。但又因为我在这里，所以坚信团结的理念，坚信愿望终会实现，从不去思考失败的可能。”

【黎明：……我之前在理想之城看见你的队员了。】

火焰沉默半晌，只是淡淡道：“我知道。”

谷地中队员的声响模模糊糊地传来，偶尔夹杂着快乐的笑声。黎明看了看神色有些沉闷的火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壮着胆子拍了拍第五晋升者的肩。

火焰稍稍低头看他。

【黎明：可是人生在世，时间有限，能快乐的日子本就很难得了。只有你才能带给他们这些。】

沉默再次蔓延。或许火焰这人本就不善言辞，第五晋升者能跟他这个无名小卒说那么多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不好再打搅，正想告辞下到地面看看，一声急报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理想国的疯子快到谷地门口了！”急报那人脸上稍带惊慌，更多的却是兴奋，“就那么百来人。老大，开干吗？”

火焰也拍了拍黎明的肩，跟随急报人员向地面走去。

“按照第一计划进行。各单位人员部署到位，给那群疯子一点教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