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26章 24.信仰囚笼（8）

熄灯了。

吕易笙裹着被子，在严虎、刘柘木和肖班一惊一乍的骂声中鬼鬼祟祟地挪到隔壁车厢，瞅准了骤然亮起的一团光猛扎而下：“黎宝，我来找你啦！”

黎明正在自己的长椅上整被褥。夜川从车厢对面过来，将被褥放在了黎明长椅旁的地上。

“夜大佬，你非得睡这吗？” 吕易笙将自己往两个大男人中间挤，“你们不怕吗？突然停电的无人车厢，地上白花花的骷髅，没准就会闹鬼呢。”

黎明手中托着一个小而明亮的光球：“我们要相信科学。”

“我是医生，自然也是无神论者。但科学不能解释为什么我死了还会在这玩游戏，也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能托住一坨光。”吕易笙将自己窝好了，伸出手戳了戳这颗温热的小球，本以为无形无质，却意外地触到了一丝柔软，“这是你的技能吗？你说你的技能是电灯泡，可电灯泡哪有这么可爱。”

夜川似乎对吕易笙的到来不是很欢迎：“你不是在隔壁车厢么？”

吕易笙夸张道：“此情此景突然停电，也只有你们不怕了。喏，那边的严虎刘柘木肖班，黑乎乎地撞成一团，我一个柔弱女子，不得赶紧跑了。只有你们这节车厢充满了温馨与和谐……”

夜川在吕易笙发表自己感想的时候也学着碰了一下黎明手上悬浮的小光球，觉得这小东西颇像一颗大号的剥皮鹌鹑蛋。

不远处的其他车厢纷纷亮起手电筒的白光，然后是严虎震天的吼声：“咋就停电了啊？其他人呢？有发生什么事吗？”

吕易笙大喊：“没有！严大哥，我和黎少爷叶保镖在一起呢！”

“我就说你咋不见了，没事就行。”严虎顿了一会，大声回复，“这两个小崽子都和我在一起，文彬在隔壁使劲哭，估计也没事。”

吕易笙遥遥“哦”了一声。

车厢的照明系统在系统的“熄灯”提示下全部罢工，本应一同断掉电源的列车却仍旧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永远行进在不知通往何处的轨道上。

“啥都看不见，搜个JB。”严虎又是一声怒骂，“得了，趁黑灯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大声喊出来，要是来什么怪物老子给它揍个稀巴烂！”

严虎的粗鄙之语给大家一股踏实的安心感。安静片刻，见周围确实没有其他动静之后，大家纷纷睡下了。

三人挤作一团的车厢内，夜川抓着这颗“鹌鹑蛋”把玩：“第一次见你的技能。”

黎明把小球抢回来：“它不是宠物。”

夜川又戳了戳：“你说得对，可以当宠物养。”

小光球像真的有生命那般在黎明手上打了个转，颤抖地躲避夜川的触碰。

“你别碰了。”黎明将小球拢入怀里，“这里没有灯。你再碰，它要是灭了，我就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夜川收手，顺手给黎明整了整被角：“我在旁边。有任何事都可以叫我。”

“谢了。但这么多活人在这，我应该不会犯病的吧。唉，早知道把那小夜灯也带过来了。”黎明嘟囔，想了想补充：“虽然这么说有点多余，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在旁边的。”

吕易笙左看右看：“你们在说什么呢？”

夜川皱眉：“我不记得我们有和你很熟。”

吕易笙两眼泪花：“怎么这样？我一直把你们当朋友呢。”

黎明眼见吕易笙一个快到阿姨辈的博士可怜嘤嘤，连忙道：“你叶保镖嘴很欠的，别管他。”

夜川：？

“是吗。”吕易笙擦掉两滴鳄鱼眼泪，哼哧哼哧地和黎明凑近了些。

在黎明眼里，吕易笙是列车上七个倒霉乘客中最活泼开朗的一个，比严虎亲和，也比刘柘木、肖班、文彬都靠谱，因为她是一名已达博士学位的独当一面的医生。她懂得很多事——比如在黎明询问夜川视线含义的时候。她时常思维跳脱，却更常展现出独属于专业人士的冷静和敏捷思维。同时，她也不会害怕黑暗与死亡。

黎明很敬佩她。

听严虎那边呼噜声渐起，吕易笙朝黎明挤眉弄眼：“介意组个队一起说悄悄话吗？”

【玩家“吕易笙lv2”申请加入“夜川小队”，接受/拒绝？】

黎明看向夜川。

夜川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受”。

【检测到小队成员处于同一区块内，队伍聊天功能开放。】

吕易笙卷着被子，挪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开始在聊天框中驰骋。

吕易笙：唉呀憋死我了。实不相瞒，我觉得这队里只有你俩是正常人。严虎太强势。刘柘木和肖班一看就是品行不过关的混混。还有文彬，他太胆小了，只会哭。你们别告状啊。

黎明：你也挺正常的。

吕易笙：呜呜呜（表情）。黎宝，你果然是最正常的！你叶保镖虽然也挺正常，但终究还是缠着你的臭男人罢了。

夜川：？

黎明：吕姐，你别刺激他了。呃，或许大概可能，这里没人能惹得起他。

吕易笙毫不在意地吐吐舌头。

吕易笙：我们都是新手玩家。你们相信那眼睛说的话吗？

C城大地震，第十次终末。数以万计的玩家死去，被“真理”带到了这个游戏世界。“真理”以实现任何愿望之名，让他们在游戏之间穿梭，仿佛没有尽头。

吕易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们说那眼睛的目的是什么？杀死所有人？可只要不被怪物杀死，就算通关失败，惩罚点数加到3才会被送到惩罚关卡，期间任何一次通关成功都会将惩罚点数清零，容错率大得离谱。做慈善让所有人实现愿望？可偏偏又存在怪物，玩家是会彻底死去的。让玩家进行“鱿鱼游戏”供它玩乐？嗯……

真理的目的是什么？黎明第一次见到真理时就问出了这个问题，然而它避而不答。真理不会说谎，但真理可以回避。

黎明：我觉得这更像“筛选”。

夜川看向他。

黎明：能通关的玩家能留到最后，没有能力的玩家总会被怪物杀死。它在筛选。但筛选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夜川：满足某些存在的**。

黎明一愣。夜川的表情在不算明亮的微光下晦暗不明。

吕易笙：夜川同志，你知道？

夜川如同真理一样避而不答。

夜川总是知道很多事，这也是黎明认定他不是一般人的原因之一。但夜川也总是对很多事避而不谈，而黎明也从没想深究。正如夜川尊重他的话语和**一样，他也会尊重夜川的。而他也相信，总有一天，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会水落石出。

吕易笙见无人回应，识趣地转变了话题：那聊聊大家都是怎么“死”的？

吕易笙：唉，每说一次我都觉得好笑。当时地震摇摇晃晃的。等晃停了，我疏散完患者就从门诊楼里出来。本以为没事了，结果地上裂开那么大一条缝！我掉了进去，然后它又合上了。我发誓我以后都不想再闻到一点泥土的味道了。

微光映照下，吕易笙随意一笑。

黎明想起在卡提纳中央广场看到的新闻。半截高楼都沉进了地里，埋葬了数不清的生命。他们在泥土的掩埋中缺氧挤压致死，被大雨灌溉后的微生物侵蚀，然后发出绵延不绝的腐烂臭气。他们身上的有机物质化作气体，代替他们的声音与灵魂突破坟墓，向世人宣告他们的死亡，又带着生者恐惧的哭声随雨水再次回到地底，直到现在也不能沉眠。

哪里好笑了。这样的死亡是一场注定的、始料未及的巨大悲剧。

黎明：我住在最高层。当时是被天花板压死的。

夜川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只是一如往常般看着黎明。

吕易笙：哈哈，我还是觉得我的死法更有戏剧性。

聊天框一时沉默。

吕易笙：我有点想我妈了。还好她不在C城。我一活了三四十年的人，人生体验了一半，也不算特别亏。倒是你啊黎宝，刚高中毕业吧？18岁？

黎明：20岁了。初中的时候留过级。

吕易笙：要是这个赛博地府自古存在，那为什么没有任何证据或传说挖出它的蛛丝马迹呢……等等。

吕易笙：如果眼睛说的是真的，从前又有人许了愿复活，那还活着的我们为什么从没听过有人还魂的消息？

黎明不由想起卡提纳的住民。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玩家，却都选择长期留在这个游戏世界，沉溺于此，甚至对回归现实嗤之以鼻。某些原因将他们从渴望回归现实的新手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那这样说来——

黎明：……或许没有人在晋升的时候许下“回归现实”的愿望。又或许……

吕易笙：……又或许想回去的那些人都没能活到那时候。

空气再次凝滞。

夜川朝黎明勾起嘴角。

吕易笙摸摸身上起的鸡皮疙瘩：不行，再换个话题。你们对怎么开第二个铁闸门有什么想法么？

与第一道铁闸门不同，关死第二道铁闸门的是个机械锁。而有锁就必定有钥匙。现在的问题在于钥匙究竟在何处。

还有那个奇怪的时间显示屏。

夜川：时间显示屏本身没什么机关。但很明显，11月3日的07:50和11月4日的19:00指代了什么东西。

吕易笙指了指隔壁车厢的骷髅：别忘了还有这位。

吕易笙：你们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或许我们其实要做的是福尔摩斯探案？保不准它是被怪物杀死的呢，游戏关卡不是有这个设定吗？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虽然骷髅表面过于干净，但万一是哪种吃人也特别干净的怪物干的呢？

吕易笙：都是猜测。我也没什么更好的想法。

吕易笙：反正吧，第一节车厢的死者马特是一名医生，我也刚好是一名医生。我总觉得这车里的医疗元素有点多。死者的身份、最美医生颁奖新闻、医生工牌、第一个铁闸门的开门密码、人体骨架和AED。我总觉得这些东西在暗示什么，而且跟医疗有关。

吕易笙：天知道我看到那台AED忍了多久才忍住直接上手给你们其中一位来个全套心肺复苏。这技能操作都刻进每个医生的DNA里了！

医疗相关么？黎明思考。心肺复苏……如果那骷髅是个刚刚昏迷等待救援的人就好了。吕易笙当场就可以上手给他来一套。

聊了许久，吕易笙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请求黎明和夜川能否让她在他们这节车厢睡下。黎明一口答应。吕易笙没管夜川，也兴高采烈地应下了。

吕易笙：放心，你们睡你们的。我就在你们对面睡，不打扰你们。

吕易笙麻溜地关掉聊天框，裹着被子挪到对面的长椅蠕动着睡下了，不一会便传来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只剩地铁沉闷的“轰隆”声依旧。

黎明对夜川做嘴型：“你睡哪儿？”

夜川看起来对吕易笙占据对面长椅的行为颇为不满：“本来是那儿。”

“可你都把被子挪到这里来了。地上凉，我跟你换换？”

“你更像容易冻感冒的那个。睡吧。”

黎明捏了捏怀里的小光球：“我大概睡不着。我的技能一不留神就会灭掉。这里有点黑。”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忽然，黎明感到右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住，温热又轻柔。他下意识一缩，却没能挣脱这温柔的束缚。

“我牵着你。睡吧。”

黎明借着微光看了夜川好一会儿，最后闭上了眼。

“谢谢。”

夜川没有回应。

“晚安。”他最后这么说道。

待黎明的呼吸声也渐渐均匀，夜川稍稍支起身子，在小光球熄灭之前静静地看他。

黎明其实生得很好看。那刚成年的、稚嫩向成熟蜕变的脸上总带着微冷的清俊，折射出活着的人气。睡觉时，他的眼睫总是细微扑闪，像一双即将破茧而出的蝶。白日里，他能展现出能让人忽略他缺陷的艳丽色彩；黑夜里，他像一朵恬静优美的睡莲。

因此夜川总想看着他。

无人喧嚣的列车里，夜川不禁想，黎明对他而言是什么？

脆弱的，坚强的，锋芒毕露的，能给予安慰的，温柔的。

他不自觉伸出手，想要触碰黎明微微颤抖的眼睫，却在拂过对方轻呼的气流后，愣在了黎明眉眼上空。

像是感受到光线的变化，黎明不自觉皱了皱眉，牵着夜川的手微微收紧，将自己蜷了起来。

夜川收回那只企图触碰黎明眼睫的手，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

许久，他轻叹一声，躺回了自己的床铺。

小光球熄灭了。车厢内外尽是黑暗，除了列车固然不变的“轰隆”声再无其他声响，显示屏上的时间也从未变过。时间流逝变得模糊。当车厢的灯又被全部点亮的时候，黎明被一阵惊恐的尖叫惊醒了。

他侧头看去，夜川和吕易笙也刚醒。他和夜川的手似乎刚刚才分开，右手还残留着些微暖意。

可下一秒，他浑身发冷。

尖叫的来源是刘柘木。严虎、肖班和他聚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地上一滩猩红的血水和一团难辨的碎骨肉。

而那是之前文彬所在的位置。而文彬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