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无限 第17章 16.幕间：新生之种（3）

偌大的钢铁森林一望无际，连绵一片的耸立高楼在阳光下映出冰冷灰暗的色彩。它们沟壑起伏，像人迹罕至的群山，却在沉重的外表下藏着蚁穴般的繁华。没人能说清这座无尽的钢铁森林到底容纳了多少人，现实中被誉为全国商业中心的C城与这里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来自第十次终末的新人陆续从新手副本踉踉跄跄地出来，带着迷茫懵懂的眼神，然后跌跌撞撞地淹没在人流中。

【欢迎第十次终末的玩家来到主城“卡提纳”。】

蚁穴中的人们在听到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后，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空中悬浮的巨大竖眼。它向在场已逝的生灵宣告又一灾难的降临，或是时代的更替，又或是现实世界毁灭的倒计时。

但无论是第十次、第十一次还是第十二次终末都对停留在卡提纳的人们没有分别。他们听闻后只是沉默片刻，就又投身于手头的事务——或者极致的繁华中。

“对K！哈！我没牌了！”

浑身纹着青龙白虎的光头将牌一撂，踩在板凳上大笑起来，满脸得意地收下牌友极不情愿付出的筹码，连声说再来一局。

一名牌友愁眉苦脸：“大哥，咱没积分了。”

另一名牌友拍了下这人的脑袋：“没听大眼说吗？有新人来啦！”

“哦对对对！”牌友们摩拳擦掌，“第几次来着？哦，第十次，第十次的倒霉蛋来啦！我想想……我是被大卡车撞死的，他们又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C城大地震，死了十万人。C城？我死那会C城还是个小渔村呢。”

光头抽了支雪茄，吐出一口看起来及其上流的烟雾，眼里精光直闪：“既然小白菜来了，一起去噶一笔？”

牌友们站起哄然随去。留下的牌桌在寂静的几分钟后弹出了一则提示：

【牌桌租借自动退还，使用时长5h，已扣除50积分。】

卡提纳这座城市本身就是极致的繁华。网罗密布的街道和高楼将城市分为了截然不同的几个区域：中央广场、玩家工会、商业街、住宅区、中央枢纽以及天边那条通往未知之地的登天长阶。这些区域从古至今吞吐了数以百亿的人流，铸造了这个万能的、从不衰败的卡提纳。

商业街的街道纵横密布如蜂巢，熙熙攘攘，各式行人往来交错，步履匆匆。街边开设了各式商铺，道具店、美食城、书店、玩家交易中心甚至棋牌所、赌场、游戏厅和花柳巷，招牌琳琅满目，霓虹闪烁。卡提纳的人常说，商业街在虚假的星空下是一座真正的夜之城，亡魂们无不沉湎其中。

这或许真的是赛博地府？

黎明在商业街上滑动轮椅，为卡提纳的繁华感到惊讶。

他顺人流而下，所及之处引来行人频频侧目、窃窃私语。诸如“残疾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卡提纳”这个话题，黎明在短短半天内听到了不下二十次。好奇、质疑、惊诧，但很快又淹没在熙攘中。

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和卡提纳成为了一体。

黎明一时有些分不清这些人是真的玩家还是系统模拟出来的NPC，因为他们的眼神和举止都无半分纠结与抗拒，仿佛生来就是“上流”的卡提纳人，而不是疲于奔命、迫切回归现实的玩家，和他们这些新手玩家大相径庭。

他问：“你们难道不想回归现实世界吗？”

卡提纳人答：“回归现实世界？这里比那狗屁现实好多了，自由、公平、充满梦想。于我们而言，这里才是真正的现实。如果有一个实现任何愿望的机会，为什么要把它浪费在回归现实上？你想回去？喏，去找他们吧。”

黎明顺着卡提纳人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支在墙边大肆涂鸦的小团体，而那灰墙上颇有震慑力地画了几个大字：提倡回归现实，拒绝沉溺虚拟。

黎明：……这是什么戒网瘾的宣传画吗？

那小团体的几名街头艺术家见黎明往这边瞧，纷纷拿着传单围上前来，神情兴奋，饥渴得像饿狼看见羊羔。

“你好，你是第十次终末的新人吧？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先锋队呀？”

先锋队？不是祁沣创建的那个吗？

街头艺术家眼泪汪汪：“你刚死里逃生，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一只恶心的眼睛跟你说必须要晋升才能回家，一定很害怕吧？我们刚来这里时也是。你都瞧见了，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或者说我们都被骗了，其实大家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有人把我们关起来玩‘鱿鱼游戏’取乐。可大多数人都疯了，接受了那眼睛说的一切，并认为这里比我们原来生活的世界要好。”

黎明诚恳道：“可确实是要好一点的。”

艺术家噎住了似的不吱声，旁边的2号街头艺术家接话说：“先不管大家怎么看，总之，我们都想回到原来的生活。可晋升万里挑一，我们这些人……能力不行，能活着通关就不错了。但我们相信只要团结起来，大家一起努力把人一个个送出去，总有一天大家都能回家的。”

说到这里，2号艺术家两眼放光：“我们的领导者是‘火焰’，第五晋升者。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很喜欢他的称号。那可是名列前茅的晋升者啊。而且他人非常好，他会帮我们脱离这个世界的！”

所以先锋队的领导者其实不是祁沣，而是第五晋升者“火焰”？

黎明问他们有没有听过祁沣的名字。

两人兴奋道：“对！你也知道副队长？”

黎明思索：“所以你们副队不是新手玩家？”

“副队已经是二十几级的老玩家了！”

黎明在心里给祁沣这人的信用分扣了几分，并疑惑对方是怎么混进新手局的。想想又觉得混进来的又不止他一个，因为某个夜姓人士很可能也是混进来的。

“怎么样怎么样？”艺术家们将传单往黎明怀里塞，“你刚才看标语这么认真，你一定也很想回家吧？”

回家吗……。

两人见黎明摇头，紧张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他们看了看黎明的轮椅，“你看起来不像是要永远住在游戏世界的疯子啊？”

黎明摇头。

两人急切道：“那现实世界的牵绊呢？亲人、朋友，或者什么尚未完成的事情。只要回到现实，这些统统可以解决。”

黎明又想了想，再次摇头。

两人没想到黎明是个三无人士，讪讪地退下了。

“但我认识你们的副队。”黎明斟酌，“或许我以后可以……”

“对对对！”两人再次燃起希望，“你先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先锋队每天都有人这边宣传的，随时欢迎你来！”

卡提纳的大多数都对当下的生活表示可以接受甚至喜悦，只有少数人，比如先锋队和初来乍到的新人，才会对这赛博地府感到不安与警惕。

黎明被塞了满怀的传单，继续顺人流而下。

人流的尽头是一名吟游诗人。他身着凯尔特风格的披风、长靴和羽帽，被一群惴惴不安的新人包围，正摆弄着夸张的竖琴，熟练地唱响诗篇。

“哦~充满活力与繁华的卡提纳，充满希望与斗志的卡提纳啊~”

与先锋队相反，诗人在歌颂卡提纳。

“你那钢铁的森林，极致的快乐，目送无数旅人实现愿望~万众时空的交汇之处，是你啊，我亲爱的卡提纳~”

诗人挥舞手臂，夸张地遥遥一指，众人目光皆随之看去。

“看呐，那位于正中央的巨大广场，无数活动、甚至现世的消息都由你们尽情观赏；那威严耸立的玩家工会，集结着无数人为愿望奔走的力量；由NPC开具的、足以买到任何道具的商业街，是幻想与力量的实现之处；那包围城市的广袤高楼，是每个人都无偿拥有的归巢；那中央枢纽中的参天巨木，是管理整个城市的血脉；而那近在天边的登天长阶，通往的又是怎样一个美妙的地方？”

惶惶不安的人们随着吟唱渐渐平静下来，眼中隐隐流露出心驰神往。

吟唱一曲，诗人摘下礼貌，优雅地大鞠一躬，而后再次弹动竖琴，以陈述的语调有节奏地讲述卡提纳的规则。

“积分，是玩家的必备之物，购买，交易，让自己变得更强，让归巢变得更好~”

“副本，是玩家的必经之路，通关，升级，请不要逃避，因为终究不会奏效~”

“晋升，是定期举办的盛宴狂欢，胜者登上那天边的长阶，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诗人迈开脚步，游走在人群之中。

“哦？是否担心积分难获？副本中的成就、探索甚至平日的玩家交易都能捞到！”

“是否担心副本难通？胜败兵家常事，三次机会，只要成功一次，即可万事无忧！但要小心那潜藏的怪物！”

诗人扮了一个鬼脸。

“一旦被它吃掉，就代表永远结束！”

黎明握紧了拳头。

诗人继续凑近每个仍旧不安的人。

“是否担心晋升难成？但只要一直努力，卡提纳不会辜负每一个心怀梦想的人！看那光彩熠熠的晋升者们，路西菲尔、普罗米修斯、毁灭代行者、观星者、火焰……他们都是前五的明星，但曾同样靠努力与机遇攀爬至今，才得以成全能之人！”

至此，卡提纳乃至整个游戏世界的规则都大致明朗。

黎明意识到这诗人专门堵在新人人流汇聚的地方，唱这样颇具解说意味的诗歌，很可能是卡提纳中“新手向导”之类的角色。但左看右看，诗人表情生动，语言抑扬顿挫，却也是一名真正的玩家。

不知为何，黎明突然有种“乞丐要饭”的既视感。

果然，诗人将羽帽反扣，递至跟前，向在场的人们索要积分。

被迫但又顺理成章被要走50积分的黎明：……

诗人注意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黎明，脸上洋溢着打捞一笔后的喜悦：“还有你，亲爱的小朋友。你也无需担心生存艰难，因为卡提纳会让一切蒙尘的宝珠发光。”

伶牙俐齿。黎明心里对诗人如此评价。

诗人放下竖琴，展开双臂：“来自第十次终末的玩家们！感谢你们的捧场！50积分尚且不算过分，因为你们聆听的是来自第一终末仅存三名玩家之一的诗人！”

来自第一次终末的人？

“我认识那大名鼎鼎的第一晋升者‘路西菲尔’，认识登天长阶的守门人‘圣徒’，我与他们同为第一终末的现存之人。我知晓卡提纳的古往今来、铭记着每一位英雄。我在此吟游，只因我想将这歌唱给所有人听！今后，我也会在卡提纳继续吟游，若碰见了，请各位继续捧场呀！”

人群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已无最初的无措和恐惧，尽是对未知探索的向往。

人群渐渐散去，黎明坐在轮椅上，看诗人收拾道具。

诗人问：“小朋友，你怎么还在这里？”

黎明说：“你说你是知晓卡提纳古往今来的诗人，想必见多识广。”

诗人骄傲一笑。

“你说你是第一终末现存的三位玩家之一。那第一终末的其他玩家呢？”

“第一终末时期的最后发生了一场大战。他们早早成就了自我，登上那长阶销声匿迹。”

黎明乘胜追击：“既然你知道那么多，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他叫‘克里埃特’，具体不详。”

诗人收拾竖琴的手一顿，嘴里喃喃，像是反复品味这几个字的发音。良久，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为什么要找‘克里埃特’？”

“朋友所托。你认识他？”

诗人将杂七杂八的道具和竖琴往道具栏里一放，再次露出表演时那副明媚的笑容：“世界上叫‘克里埃特’的人多了去了。我认识的那个早在第一终末时期就已经死了。你要找人的话，信息最好再详细些。比如他长什么样，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或许你可以去中央枢纽看看，那里可以发布寻人启事。”

黎明失望地应了声。

“那……”他犹豫片刻，“被怪物杀死的人真的永远就结束了吗？”

“是的。”诗人斩钉截铁，“被怪物杀死的玩家会变成相应的怪物，是不可逆的，至少我还没听说过有变回来的先例。”

“那被杀死的怪物呢？”

诗人颇为奇怪地看着黎明：“那当然是灰飞烟灭了。说到底他们都是副本派出阻挠玩家的工具而已。嗯……历史上似乎有位晋升者许愿复活他的召唤兽——听说是他爱人为了救他变成的怪物——后来真理实现了他的愿望，但是……”

诗人笑道：“但是那复活的怪物再也不是他的爱人了。复活后不久，那怪物就把他吃了，自己也死在了副本中。”

黎明蔫了。

诗人正欲走的脚步一顿，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没有爱护残障的愧疚。他再次打量黎明，临走给了黎明一张花里胡哨的名片。

“据我所知，也没有残疾人进入卡提纳的先例。听说之前偶尔有过进入游戏世界的残疾人，但都在新手副本就被怪物杀掉了。你挺不容易的。”

黎明接过名片。

“这是我的ID。等通关第二个副本，好友系统开放后，我们可以再聊聊天。”

诗人摆摆手，留下一个欢快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