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 第5章 丧钟的回响（四）

雨水拍打着陆回的脸庞，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细小的水流。

他眨了眨眼，试图甩掉睫毛上悬挂的水滴，却发现视线反而更加模糊。

钟楼崩塌的烟尘与雨水混合成灰色的雾霭，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像是千万个集成电路同时过载燃烧，刺激得他鼻腔发痒。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掌心还残留着沈环手腕上那个"0"字刺青的温度，那鲜血的触感似乎已经渗入他的皮肤。

五分钟前，在钟楼崩塌的最后一刻，沈环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推出危险区域时，指甲在他皮肤上留下了四道半月形的血痕。

"别发呆。"

这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金属质感，像是通过劣质的扬声器传出。陆回缓缓转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沈环倚靠在一块断裂的石柱上，红色皮夹克的右袖完全撕裂，露出已经完全数据化的手臂。那些荧蓝色的代码在皮下流动，时而组成数字"36"，时而变成模糊的人脸轮廓，偶尔还会突然崩溃成乱码，像接触不良的显示屏。

"系统正在重构这个区域。"沈环用左手抹了把脸，雨水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

陆回注意到他指节上新增的伤口深可见骨，却没有流血，反而渗出细小的蓝色光点，像是被打碎的数据碎片。

"我们得在记忆迷宫形成前找到出口。"

沈环说话时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左眼瞳孔时而扩张时而收缩，虹膜的颜色在琥珀色与机械蓝之间不断切换。

陆回伸手想要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却在触碰的瞬间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电流刺痛——

黑暗的实验室里，少年沈环被绑在特制的金属椅上，脊椎上连接着数十根数据线。

墙上的显示屏闪烁着 "记忆提取进度：97%"的红字。而监控画面里，年幼的安娜正被两个穿防护服的人拖向某个标着"废弃处理"的金属舱。

少年沈环的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在脸上留下清晰的痕迹。

"你...看到了？"沈环猛地抽回手，数据化的右臂爆发出一阵刺目的蓝光，代码流如同暴走的蛇群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

"这些记忆不该现在解锁的。"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碎石和尘土从残存的建筑结构上簌簌落下。

钟楼的废墟正在发生令人不安的异变——砖石瓦解成无数绿色代码，像被风吹散的沙粒般悬浮在空中，又重组编织成无数面镜子。

这些镜子形态各异，有的高达三米，边框雕刻着复杂的数据纹路；有的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打碎后重新拼合。

每一面镜子都以诡异的角度反射着他们的身影，但镜中的影像却与本体截然不同。

陆回走近最近的一面全身镜，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里面映出的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一个实验室的场景：年幼的沈环被绑在手术台上，机械臂正将一枚发着蓝光的芯片植入他的太阳穴。

男孩的嘴巴被金属器具撑开，防止他咬舌自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令人心惊的怒火。

"镜像界。"沈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喷在陆回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系统把我们的记忆碎片都存放在这里。"他伸出数据化的右手，指尖轻触镜面，顿时激起一圈扩散的波纹。

"包括那些被它篡改过的部分。"

镜中的画面突然切换，显示出钟楼顶层的控制室——正是他们逃离的地方。

画面中的沈环站在控制台前，数据化的右手深深插入主接口，液态金属般的代码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已经覆盖了半边脸庞。

而陆回被锁在旁边的金属椅上，后颈的芯片闪烁着危险的红光，面部因痛苦而扭曲。

沈环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

"系统没让你看到的部分。"

画面中的沈环突然转过头，左眼已经完全变成了机械构造，虹膜中流转着冰冷的蓝色数据流。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程式化的微笑，用一种陌生的电子音说道："记忆嫁接完成，第37号实验体已重置。"

同时，镜外的陆回后颈突然传来剧痛，芯片像是被无形的电流激活，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化的影像：

冰冷的手术台，皮革束缚带深深勒进手腕的皮肉；

白发老人戴着金属面具，手中拿着闪着寒光的手术器械；

监控屏幕上跳动着"人格覆盖进度：89%"的字样......

他踉跄着后退，撞上了另一面椭圆形的镜子。

这次的画面更加私密——沈环蜷缩在某个黑暗的储藏室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数据化的右臂不断崩溃又重组。

每一次崩溃都伴随着血肉模糊的惨状，而重组时又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机械运转声。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左耳血肉模糊，耳钉被连皮带肉地扯下，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还在闪着微弱的红光。

"这就是代价。"

沈环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呼吸急促而不稳。

"每次抵抗系统控制，这部分就会先崩溃。"

他突然抓住陆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数据化的右臂上。

"现在，感受一下真相。"

接触的瞬间，陆回的脑海里炸开无数记忆碎片：

六岁的沈环被绑在手术台上，机械钳撬开他的耳骨，植入第一代控制芯片。

男孩咬破了嘴唇硬是没哭出声，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白色拘束衣上，晕开一朵朵红梅；

十二岁的他在深夜溜进主控室，稚嫩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违规指令，故意制造系统故障。

警报声中，他对着监控摄像头露出挑衅的笑容，只为了给隔壁实验室的安娜争取三分钟的逃跑时间；

二十岁的他在监控死角掐死了某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因为那人笑着说"第37号实验体今天又哭着想找妈妈"

鲜血溅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却露出了这些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三十六次循环的最后时刻，他将耳钉塞给昏迷的陆回，然后转身迎向X的枪口。

子弹穿透胸膛时他居然在笑，用口型对监控摄像头说"这次换我"......

最清晰的是一段被加密存储的对话。

白发苍苍的X戴着金属面具，机械音冰冷刺骨："第0号实验体，你的任务是监视第37号变量。"

而年轻的沈环直视对方机械化的右眼，平静地回答："不，我的任务是让他觉醒。"

"现在你明白了。"沈环松开手，皮肤下的代码纹路渐渐平息，但右手的透明化程度又加深了几分。

"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接近你。"他的左眼在雨中呈现出奇特的琥珀色，瞳孔深处有一点红光时隐时现，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也明白为什么系统如此害怕我们在一起。"

迷宫的镜子突然开始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数百面镜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重组排列成一条狭窄的通道。

尽头的圆形镜面足有三米高，边框缠绕着数据线般的金属荆棘，镜面上用鲜血写着"最终验证"四个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在不断滴落血珠。

"规则五。"沈环的呼吸变得急促，数据化的右手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时而透明时而实体化。

"只有面对最深的恐惧，才能离开这里。"

他转头看向陆回，雨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在唇边停留片刻，像一道未干的泪痕。

"准备好了吗？这次可能会很......"

镜面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显示出一个令两人同时僵住的画面：白发苍苍的陆回坐在轮椅上，枯瘦的手指正在往某个年轻实验体的后颈植入芯片。

当镜头拉近，实验体痛苦扭曲的脸清晰可见——是沈环。

更可怕的是，老年陆回的左眼是完好的，右眼却是完全的机械构造，和X一模一样。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正在轻声哼唱一首摇篮曲。

"这就是系统的终极目的。"沈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数据化的右手开始崩溃，指尖已经化作蓝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让你成为下一个X，而我......"

镜中的年轻沈环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向镜外。他的嘴唇开合，说出的竟是最后那条被静音的规则：

"爱才是终极的病毒。"

整个迷宫开始剧烈震动，镜子一面接一面爆裂。但碎片并未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组成一条通往圆形镜面的光之路。

沈环的耳钉突然发烫变红，灼烧得他耳垂冒出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时间到了。"他抓住陆回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数据化的右臂已经崩溃到肘部。

"这次，我们一起跳。"

【系统警告】

【核心记忆验证通过】

【最终防御程序启动】

【倒计时00: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