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逍遥 第58章 护你一世无忧（2）

清越的鹤啼一阵接着一阵，叫得欢快喜人，裹着晨露气息的桃花香里夹杂着几缕药香，竟也是好闻的……

白浅做了一夜冗长的梦，慢慢睁开眼，入眼的是金灿灿的晨光，师父便自那样尘埃不染的光芒里迈进门，手里端着一只小碗，微微弯着唇角，眼里是温暖又沉静的笑意，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许是那明媚的晨光太过耀眼，晃得她眼睛发酸，她极轻的眨了下眼，便又一眼不眨的紧紧望着师父。

日日晨起都要因着喝药与他闹上一闹的小狐狸，现下乖巧得让人心疼，他无声的叹了叹，倾身扶起她靠坐好，矮身坐到床边，轻柔的弯了嘴角，将凉好温热的药碗递过去，含着淡淡笑意的语气柔得似哄爱哭的小娃娃，“把药喝了。”

她抿了下唇，呼吸都不自觉的放得极轻，似是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惊醒了温软的美梦……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接下小碗，却猝然被一声清亮的“娘亲”惊得心神一震，万般贪恋皆化做了彻骨寒意，连带着手上的药碗也歪得险些潵了，幸好师父及时帮她扶了一把。

拖着手背的掌心温热得让人眼眶泛酸，她低着头忙缩回手，避之不及一般……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同旁人不止有婚约，还有了那么大的孩儿……

“娘亲娘亲！～阿离醒来找不见你……你……”

阿离倒腾着小短腿一边老远的喊着，一边球一样的往屋里跑，跑进屋便闻见了难闻的药味儿，大伯坐在娘亲床边，娘亲手里捧着碗，娘亲是在喝药么？

他乖乖巧巧的走到娘亲床边，看看娘亲，再看看大伯，仰着小脑袋问，“大伯，我娘亲还要多久才能记起我？”

墨渊垂眼看向眉清目秀的小娃娃，缓缓弯了嘴角，语气亦是温和，“快了。”

阿离呆呆的眨巴一下眼，转过头再看着娘亲，娘亲自打他进屋也未瞧他一眼，只低头瞅着手里的药碗，他也跟着往药碗里瞅了一眼，再抬头看着娘亲，小声的问，“娘亲～是不是很苦？”

娘亲的眼睛红红的，好像都要哭了，想来这药定是特别苦，特别的难喝！

白浅抿了下唇，抬眼时折颜同四哥正迈进门口，后头跟着一袭玄色……

她垂下眼看向身边的小团子，勉强的扯了嘴角挤出点和蔼的笑，出口的嗓音却有些哑，“不苦。”

她端着小碗送到嘴边，本还想着莫要在小娃娃面前丢脸，才抿了一口却苦得皱了眉，从前师父喂她……

她怔了一瞬，眉心揪的更紧，苦得让人反胃的药汤子一口接着一口的紧着往嘴里灌，待喝完时已是湿了眼尾。

她今日才知，这药竟是如此的苦，比她往日里喝的不知苦了多少倍……

视线里送进来一只熟悉的小罐子，诱人的香甜直往鼻子里钻，她接过师父递过来的桃花蜜舀上一口添进嘴里，又不经意的皱了眉，今日的花蜜竟也是苦的……

她抿了下唇，回身将蜜罐搁下，起身穿了鞋，而后对着师父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早该行上的弟子礼，始终未敢抬头，礼也依旧端着，艰难的道，“十七醒来已有些时日，还未回过青丘，十七想回青丘看看……”

墨渊蹙了下眉，默了半晌，浅浅的弯了嘴角，一如往常一般柔声的应了，“好。”

阿离呆呆的眨巴一下眼睛，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怕怕的，大伯虽是在笑着，但他总觉得大伯好像不开心，唔，娘亲好像也不开心呢～

他再瞅瞅大伯，瞅瞅娘亲，小语调倒还乖巧，可到底还是小娃娃心性，迫不及待的拉上娘亲的手问，“阿离也很久没有回过青丘了，娘亲我们何时动身？”

她扯了下嘴角，只低头看着小团子，“即刻动身。”

这小团子吵人的紧，莫要扰了师父清净才好，便先回青丘吧，她同夜华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团子拽着她往外走，夜华站在门口对她笑着，那笑意比屋外的晨光还要温柔，看得她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迈出门口终是没忍住顿了脚步，却强忍着没敢回头看师父一眼，只偏了头看向折颜，不自觉的拧着眉道，“折颜，你若是没事便多留几日，给我师父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折颜笑着点了点头，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语调，温和的眸光里却含了怜惜，“好，放心。”

白真回身与战神施上一礼便也转身出了门，他自然是要同小五一道回去的，夜华的心机昨夜之举便足以见得，他虽已同小五将过去的事都说明白了，但难保他不会再使什么招数诓骗了小五。

……

山风卷起了一地的落花，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早已被繁茂的林子隐去。

折颜站在屋外偏过头，状似调侃的挑了嘴角，“不去瞧瞧？”

自家兄弟依旧望着前头的林子，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入了定，这位向来是沉得住气，也不知眼下作何打算，他看热闹的似的挑起眉，“你能放心？”

……

眼前的青山绿水不同于昆仑虚，自有一番恬静意味，倒也是耐看的，原来这便是青丘。

她特意挑了这个立在湖心的小亭子，又让四哥将阿离带去了旁处。

昨夜四哥已将从前的事都与她说了一遍，四哥说，她同夜华的过往细情他也不大清楚，她虽还是想不起从前的事，此时却也猜得出大概了。

她慢慢转回身看向坐在案边的玄衣少年，似有若无的牵了下嘴角，她也是昨夜听四哥说了才知晓，他如今不过才七万岁，竟是比她小了整整七万岁呢，七万岁，多好的年纪啊，倒是被她这个老人家耽搁了。

她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平淡的语气便如此时的心境，“过去的事，四哥都告诉我了，我们的婚事便算了吧，明日我会让我阿爹去九重天退婚。”

夜华一手搁在案上握着只茶盏，盏中是凉透的茶水，她未回身时他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转过身时他才垂了眼，默然看着盏中茶汤，神色未动，只是捏着茶盏的指尖隐隐泛白，嗓音极低，低得似是染了痛色，“我们的事……”停了一息才又续道，“旁人又怎能说得清。”

他抬起头，脸上便又是温柔的笑，嗓音亦是温柔的，“待你想起我们的过往，若还是执意要退婚，我便依你。”

“不必等了。”她几乎脱口而出，突然便有些不耐，他这般明明不愿却还要故作逞强的态度让她无端的心中烦闷，昨夜听四哥说了那些过往，她便晓得他不会轻易答应退婚。

她转过身望向远方宁静的湖面，轻轻的舒了口气，自言自语一般，“方醒来那时，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但看见师父，看看阿爹阿娘，看见四哥同折颜，就会觉得亲近，便是看见师兄们，也会觉得熟悉又亲切……”

如此说着不觉轻弯了嘴角，停了一会儿才又平淡的道，“唯独看见你时，我是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默了几息，缓缓转回身，正色唤了一声，“夜华。”

复轻叹了叹，语气里分不清是无奈还是疲倦，“我只是失了记忆，还未变得痴傻，我的心意我自己清楚，不管我记得与否，这桩婚事我都是要退的。”

她适才唤他他才抬起头朝她看过来，听她这般说也未再说什么，只定定的看着她，她怔了怔，轻皱了下眉，“你为了帮我取神芝草失了手臂，又散了一身修为，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轻轻的舒了口气，叹息一般，缓缓转过身踱出一步，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否的态度，“我欠你的，日后我都会还给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我也会尽量满足你，除了这桩婚事。”

夜华笑了一下，垂下眼看回盏中的茶汤，喃喃复念了一句，“我们之间……”

他深吸了一口气，未再抬眼，只唇畔残余着苦涩的笑，嗓音低得了无生气，“我们之间，你欠了我多少，我又欠了你多少，早已分不清了。”

白浅猛然转回身，不知是早已没了耐性，还是太过厌恶他这般强行与她拴在一处，又或许是当真被戳中了痛处，一声质问仿若将所有压抑的情绪都泄了出来，“分不清便要以身相许么？！”

她怔了一下，眉心皱得更紧，突然便觉得以身相许这个字眼竟是如此的讽刺！她自然晓得她与他早已纠缠不清！她与他有了阿离，如何还能分得清楚！

她不自觉攥紧了指尖，当真是气极了，亦痛极了，悲然失声，“七万年前我师父便替我挡了天劫！那场大战，若不是我一念之仁留下玄女在昆仑虚，最后也不至于累得我师父以元神生祭了东皇钟！”

她一开口便红了眼圈，说到最后嗓音也打了颤，胸口里痛得喘不过气，她长长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厉声续道，满是悲凉，“若这样算，我欠我师父的岂不是更多！难道我也嫁与我师父么？！荒唐！！”

她把话说得咬牙切齿，字字诛心，与其说是说与夜华听，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

当真是荒唐……

她鼻息里逸出一声冷笑，转回身望向远隔在云雾之后的山峦，却未留意到身后距亭子不远不近的岸边，有一团仙泽已立了许久。

折颜偏过头瞧一瞧身边的这位，这位皱着的眉头瞧着也没比白家小五好到哪儿去，想来是被小五那句决绝的荒唐给戳了心～

他们方才过来时正好瞧见小五同夜华在亭子里说话，他这个兄弟向来是不屑于听人墙角，是他硬拉着他听了这一耳朵，如今看来，这听人墙角委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迎面拂来的微风里裹挟着阵阵莲香，虽也是清淡好闻，却远不及昆仑虚的松露气息，她平复半刻转过身，却未再看向亭中，平淡的语气也添了几分寒意，“明日我阿爹会去九重天退婚，还望夜华君行个方便。”

夜华垂着眼，有些出神，她行过他身侧欲离去时，他才忽地抬手握上她的手臂，嗓音低哑得声音不稳，“阿离……”

他将堵在喉咙里的灼痛咽下，又不动声色的将气息理顺，“我们还有阿离，阿离你也不要了么？”

白浅顿住脚步，不觉皱了眉，他越是这般低声下气的态度，反而让她越是心中烦闷，更何况她从未想过要推卸掉什么。

她望着前方平静的湖面，缓缓轻舒了气息，“阿离既是我生的，我自然不会不管，他若是想跟着我，你便将他送来青丘，我自会好生教养。”

她先前没有提阿离的事，是觉得夜华委实将阿离教养得很好，亦看得出夜华离不开阿离，不过阿离若是想要跟着她，她自然也会好生待他。

她说完便想走，手臂上握着她的手却突然收紧，似是都在隐隐打颤，她低下头想甩开他的手，却听见他没由来的问了一句，“你心中便只有他么？！”明明嗓音压得极低，听起来却是怒吼一般的语气。

夜华垂在身侧的手掩在袖袍里握得失了血色，豁然起身朝她迈进一步，她退了一步他便又迈进一步，一字一顿的咬牙道，“从头至尾……”

他气息有些不稳，深吸了一口气才涩然吐出了后话，明知是奢望却还是想要再问一遍，涩哑的嗓音低得打颤，“你心中便当真半点也没有我的位置么？”

他眼里敛着水光红得骇人，她看在眼里却无端的心生烦闷，手腕上被攥得生疼，她皱着眉低斥了一声，“放手！”，不欲再与他纠缠，他却攥得更紧，人也又逼近了一步，她挣扎着退上一步已是后背抵上了柱子，他却还在靠近，她一时有些慌神，忽地听见一声沉稳的低唤，直听得她一下子酸了鼻尖，眼眶也酸了～

腕上的桎梏陡然一僵，她猛地甩开他跑出亭子，抖着嗓子了一声“师父！～”，下意识的朝那抹挺拔身影奔过去，却又在近得只剩两三步时刹住脚，不自觉的蜷了下指尖，而后低下头，端正的抬起手正要行礼，忽地被温热的手掌托住了手臂……

她怔怔的抬起头，师父正含笑将她望着，看得她心底里踏实又温暖，胸膛里窒息的闷痛也散了。

她晃了一下神，忙收回手又低下头，喃喃唤了一声，“师父。”

墨渊蹙了下眉，复轻弯了嘴角，柔和的语气也含了淡淡笑意，“我有话同夜华说，你先回去。”

白浅蓦地一僵，恍然想起不对之处，师父是何时过来的？方才她同夜华说的那些话，师父可都听见了？夜华，到底是师父的胞弟……

她不自觉的皱了眉，心头也恍然酸疼的厉害，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师父。”

折颜往亭子里瞥了一眼，又瞧了眼自家兄弟，便也转了身去随白家小五，笑呵呵的蔼声道，“你可还记得回狐狸洞的路～”

白浅拧着眉兀自咕哝了一句“我又没瞎！”，脚下的步子还是慢了一分，待老凤凰跟上来时忍不住小声埋怨，“不是让你好好照看我师父，怎地将我师父带到青丘来了？！”

折颜背着手走得悠闲，也压低了嗓子回了一句，“他好手好脚的想去哪儿，我哪拦得住～”

行出几步又当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猜算了一句，“许是瞧厌了昆仑虚，想来瞧瞧青丘的景儿～”

白浅：“……”

……

夜华始终未回身，只在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走近时往亭栏边迈了一步，状似无意的抬了下袖袍。

墨渊缓步踏进亭子，负着手站定在亭栏边，面前的山水清雅且秀丽，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他醒来那时走得急，加之心绪不宁，并未留心看过，现下还是第一次好好的看一看青丘的山水。

他方醒来那时，晓得了十七的心意，便忧心着夜华会因从前的那些流言心生芥蒂，是以才特意在闭关期间出来同他说了那些话与他宽心，后来，也是处处避嫌，只怕他们会因他生出嫌隙。

直到此时，他才恍然想起，心不在外处，旁人又如何能安。

十七为他剜心取血之事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如今再加上她失了记忆的这段时日，夜华若是始终放不下，便算是来日十七改了主意，也终究是苦了他自己，亦苦了十七。

和煦的风吹得湖面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他站了许久，才缓声开口，并未偏头，只望着幽静的山水，“十七向来是个好强的性子，认准了什么，便是什么。”

他静静的凝望着远方的轻云出岫，唇畔化开一抹温软，浅淡的近若虚无，又分明是无以形容的宠溺，默了片刻，温声续道，“她既是执意要退婚，便由着她吧。”

他极轻的深吸了一口气，将叹息一并压下，缓缓侧过身看向身旁的胞弟，方才过来时他便瞧见他拿袖子掩了泪。

他温和的抿了嘴角，语气亦是温厚且和蔼，“待她记起从前的事，若是改了主意……”

他默了一息，唇畔的笑意更柔和，看不出半点苦涩，“你们的婚事，由我做主。”

夜华转过头，眼里的红早已褪去，只是明亮的日光晃过时似是尚余星光，片刻后牵了嘴角，嗓音低哑的吐出，“照顾好她。”

墨渊亦勾了嘴角，语气里也含了温和笑意，“放心。”顿了一顿，含笑补道，“我会的。”

夜华笑着转过头，看回眼前的青山绿水，竟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即便心中隐痛得抽丝剥茧一般。

浅浅有他护着，他自然是放心的，他又何苦再补上一句，当真小气，他还会抢他的不成。

便是想抢，他又如何抢得过他，其实他一早便知，得知他要醒来那时，他便已经输了……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空气里满是水木的清新，与他第一次寻来青丘时一般无二，眼前的山水明朗秀美，这些年来他已再未瞧见过这样的景致，当真是耐看的。

夜华转过身时，墨渊便也转回身望向了远方的山色葱茏，唇畔是安宁且淡泊的温缓笑意，他能自己想的通，放得下，终究是他所愿。

父神的儿子，他的同胞亲弟弟，自然是不会差的。

……

狐狸洞，沁着幽淡桃花香的闺房里满是酒香，酒坛子歪了一地。

白浅吃力的撑起身子，委实不愿动弹，奈何迷谷已是来唤了好几回，吵人的紧～

她晌午回来时便让迷谷搬了几坛子酒过来，早上又未吃过什么东西，现下也委实有些喝得难受了，那诱人的饭菜香还直一阵阵的往这儿飘～

她有气无力的站起身踢开歪在脚边的酒坛子，又回手捞上个酒坛子灌上一口，一边晃荡着往外走，一边眼也不抬的喝着酒，恍惚的竟像是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她仰起头使劲儿灌上一大口酒，脚下迈进外厅，余光里恍惚瞧见石案那头坐满了人，他们似是都在瞧着她，她好像模模糊糊的还看到了一抹蓝色……

满口寡淡的酒水一下子更是寡淡的没了味道，她木着身子撤下酒坛子，抬起眼皮朝石案那头望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醉得睁不开眼时特意喊迷谷过来问过，迷谷说，墨渊上神同太子殿下在亭子里站了许久，他估摸着得有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再去瞧的时候，墨渊上神同太子殿下便都没了影儿。

她本以为，师父是回昆仑虚去了……

她本以为，师父是恼了她……

可现下师父竟是就坐在那边，静静的含笑看着她，那般神情同往日里一般无二……

阿娘笑着唤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脚下不自觉的挪蹭了一下又猝地僵住了，石案那头阿爹坐在她对面的主位上，阿娘坐在左边的侧位上邻着阿爹，四哥挨着阿娘也坐在左边，正对着阿爹的位子坐着老凤凰，右边……

师父坐在右边的侧位邻着阿爹……

不大不小的石案被坐得满满当当，现下便只有师父身边的位子是空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