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我来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陆琰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早已暗沉下去。房中的烛火黄亮，床帘上的流苏细腻玲珑，不是逊色之物。

这里宫里。

陆琰意识到这个，他撑着身子做起来，胸前还是有些不适的感觉。床边上站了两名伺候的宫女，一人见陆琰醒过来，俯首出了门，另一人端来一杯水，服侍陆琰喝下。

陆琰坐在床边，没让宫女那样伺候。他接过瓷杯，道了声多谢。

“现在几时了？”陆琰问了一句。

“回侯爷，现在已经戌时末了。”

陆琰点头，他本想寻林季安，但忽然想起在他倒下前，赵寰提到了林府，林季安应该是回去了。

他正起身想赶往林府，陈澜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侯爷，你醒了。”他手里端了药，“这个是太医给开的，你先把药喝了吧。”

陆琰接过：“叛军呢？还有林府怎么样了？”

陈澜道：“叛军都被孙大人镇压下来了，朝廷百官太子殿下也派了人去抚慰。至于那几个为首的……”陈澜顿了一下，“为首的反贼，都被关进兵部的大牢了，看着他们的是玄武军。”

前面的问题陈澜回答的很快，但对后面这个，他有些犹豫了。叹了口气之后：“前有黑市的人先到那里，后脚又有叛军赶过去，幸好林府有护卫先顶着，林大人的影卫也及时赶到……但是护卫死了好些，那位李管家也被……”

“咳咳。”陆琰被呛到，他抬手擦了一下嘴边流下来的药，“李叔？”

陈澜点头。

“不行，我得现在过去一趟。”陆琰搁下药碗就起身，但陈澜向后跨了一步挡在陆琰身前：“侯爷你先别急，林大人那边我在天色暗之前过去看了，没什么其他紧急的事。倒是你这边，太医说你心肺损伤过重，积有淤血，肋骨都差点断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上也有一些，现在先好好养着。而且宫门也关了，明天再去吧。”

“少跟我啰嗦这些。”

陈澜无奈，跟在陆琰身后。猛然，陆琰停下步子回头：“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他来看你的时候问我了，但是殿下现在守在陛下身旁，皇后也晕过去了，还没醒。”

“这样，你留在宫里。”陆琰摸出令牌重新给陈澜，“告诉孙大人我先出宫了，有什么事你先帮着，我天亮前就回来。”

宫里的守卫已经暂时被换成繁城军营的将士，陆琰在他们面前露了个脸，没麻烦他们通报开宫门，从宫墙翻了出去。

今夜的林府注定是沉浸而悲痛的，前院的尸体已经被清理妥当了，不过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血腥的味道。李竹依面无血色跪坐在大厅前，厅里放着的便是李儒还有死去几名护卫的尸体。

其他的人守候在一旁，活下来的护卫伤的伤残的残，煞白的脸色从和那些入侵者交缠打杀之后还没有缓过来。有好些年纪稍小，平日里与府中护卫以及李儒关系不错的下人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站在角落里默默抹着泪。实在忍不住放声哭出来的，也还是尽力憋着自己的那些劲。

这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这样残忍的事，事发突然，自己又能做什么？

“操……”一名护卫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另一只胳膊还挂在胸前，“那些狗杂种，究竟有没有人性……”他咬着牙，怒火中烧，最终凝结成泪滴落下。

“当初，要是跟着侯爷再多学一些，他们就不会……不会……”说着，那人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旁边的护卫拦下他，用力按下他的手：“别……”他朝李竹依那边看了看，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声音李竹依一点也没听进去，她一直呆呆看着李儒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灰羽杜鹃落到了林府的院子里。它扯住嗓子悲鸣叫唤着，也许是闻见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往大厅的方向蹦了两下后，又展翅飞走了，只留下院中枝叶婆娑的声音。

林季安原本也在前厅，他劝李竹依先回去休息，但后者不愿。关于李儒和这些护卫的安葬，林季安还要好好安排一番，他先一步来到书房想准备一些相关事宜，但进屋后，他先看到了压在桌上的东西。

是了，李儒走之前提到的信。

虽然林季安不知道为什么李儒会提前留信，他盯着桌上的信笺好一会，才把它拿起来打开。很厚一沓，写了好几张纸。

林季安看东西的速度一向很快，但这次，过了足足又一刻钟，他才从信上的内容回过神来。

林季安拿起其中两张纸叠好之后重新放回信笺中，剩下的，他压到了平日自己记录要事的册子里。

今日太累了，林季安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内心原本已经平静的孤舟在刚刚似乎又起了颠簸。没过一会，敲门声响起，林季安想应该是侍女没劝动竹依回去歇息，来找他了。

“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沉稳的脚步落下的声音有点闷，那人进来之后，把门又关上了。

林季安抬头看去，愣了一下：“你……”他起身，往陆琰那边走去。

两人靠近，陆琰不等林季安开口继续说他要问的事，他张开手，抱住了林季安。一手贴在他的后腰上，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背：“我在。”

林季安靠在陆琰的肩头，默不作声很久。

“你的伤怎么样了？”半晌，林季安问他。

陆琰保持着动作没有变，说道：“小事，躺一下就没事了。”

“骗我。”林季安低下头，把脸埋在了陆琰肩上。不知抵住的地方是眉还是眼睛，林季安小幅度在上面蹭了两下，小声道：“陈澜过来的时候我都问了……我去拿药箱。”

陆琰按住人不让动，偏过头去看着林季安的侧脸：“真的没事，在宫里躺的这会你觉得太医不会给我先上药什么的？”

林季安抬起头，望着陆琰的眼睛，别的都没说，只是叫了声他的名字，随即道：“你要好好的。”

陆琰指腹刮着林季安的眼角：“我好好的，在这里。”

夜已深，大厅里的人基本上都回去歇下了。林季安和陆琰在这期间又过去了一次，让侍女扶李竹依回去休息，经历这一天的的事，不管是力气还是精神，于她而言都是重创。

林季安也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等天一亮，他便会给李儒下葬。而那几名护卫，他会派人好好安慰他们的家人，该补偿的也会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办。等宫里的事情结束后，他会自己登门，打也好骂也好，他都认。

“歇会吧。”陆琰守在林季安身边，桌上的蜡烛都已经燃了大半去。

林季安记得在他去江宁之前，这个蜡烛本是只剩下一点的，看样子是李儒后来给换了个新的，只可惜这个也快没了。

林季安将它吹灭，书房中顿时黑成一片，只剩下窗沿边上照进来的一点月色。

“好。”

头脑昏沉得厉害，自打赶回繁城的这段时间里，林季安就没有好好休息过。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回到林府，他自己知道的、经历的事情一点都少不到哪里去。到了自己房间的时候，林季安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

看人褪去外衣躺在床上，陆琰站在床边替他掖好薄被。

“你不休息一会吗？”林季安的眼皮有些沉重了。

“不了。”陆琰俯下身，目光停留在林季安的脸上，“我也睡了几个时辰，等会还要赶回宫里去，跟孙大人商量些事情。”

“我明早也会过去。”林季安闭上了眼。

陆琰低头在林季安唇上贴了一下，低声道：“好，我来接你。”

梦魇缠身，不过两三个时辰，林季安不知做了多少个梦。梦里全是刀光剑影，还有一地的血色。在梦中他看到了很多人，有自己的父亲，有陛下，有太子，有李儒，还有陆琰。林季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掠过的场景太多了，他不断喊着人，想阻止事情的发生，但是好像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也没人理会他。

在林季安惊醒之前，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还有眼前吐血即将倒地的陆琰。他跑过去想接住他，却没料到扑了个空。

坐起来的时候林季安感觉自己眼中还是润的，心跳的很快，似乎要喘不上气了。一阵阵后怕像从背后扎入脊梁的刺，幸好都是假的，陆琰也没事。

“做噩梦了吗？”

旁边传来一道声音，林季安扭头看去，陆琰正朝他走过来。

他递给林季安一杯水：“喝点水吧。”

“你不是回宫里了吗，这么快就过来了？”林季安看了一眼窗外地天色，正是蒙蒙亮的时候。按照如今六月的日子，现在大概是卯时半。

“嗯。”陆琰擦去林季安额角薄薄一小片汗珠，“事情说完了我就过来了。李叔的事……我得在这里。现在起来吗，还是再休息一会？”

林季安喝完了杯子里的温水，感觉刚才从梦里惊醒的余悸平缓了下去：“起来吧，耽搁不得。”

也许都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扰在心中难以入睡，林府的下人已经起了不少，昨晚睡前林季安吩咐下去的事，他们已经着手准备了起来。

“竹依。”到厅里的时候，李竹依正放着什么东西在李儒身边。她的头发重新梳过了，衣服换成了孝衣，人看起来有些无力。

林季安走过去，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先吃点东西？”

李竹依摇摇头，看见陆琰，她只是朝他淡淡的点了个头。

一个时辰左右，李儒下葬，是林府祖坟附近的那块地。碑上还没有刻字，附近的杂草已经被除完了。

林季安跪在最前面，李竹依在他稍稍往后一些的位置，陆琰跟着林府的下人，在后面。

前来的一路上李竹依一言不发，到了这个时候，她望着眼前堆起来的土堆，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本来应该是个流浪在街头的孤儿的，又或者说她早就应该饿死，又或者冷死在襁褓里。没有李儒，她哪里来的家？现在，把自己养大的人不在了，以后呢，她该怎么办？

“爷爷……对不起。”李竹依对昨日里她来不及的反应再次自责起来，因为除了自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不如就这样沉浸在痛苦里。

林季安用手背擦了擦李竹依脸上了的泪水：“还哭呢，李叔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你。”

“说就说吧。”李竹依哽咽着咽了口唾沫，胡乱抹着脸。

“你这样让他怎么放心？每次出门，好多人都说你长大了，可一回到家，李叔总说让你注意这个小心那个，你当记得你每次都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李竹依吸着鼻子。

林季安嘴角勾起一抹和熙又苦涩的弧度：“你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做很多，凡事心中有数，还能独当一面，让李叔不要担心。”

“我……”

“这些我知道你能做到，证明给李叔看吧，也证明给你自己。”

时间差不多到了，林季安起身前，对着李儒的坟墓道：“李叔，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林府永远都是竹依的家。”

下葬的仪式简单过了一遍，林季安没有要求多么庄重。身后陆琰看着李儒的墓碑，悄无声息地磕了个头。

事后，林季安和陆琰快马来到宫内。一进到宫里，他们先去了一趟明德帝的寝宫。

“陛下、太子殿下，陆侯爷和林大人来了。”

明德帝在早上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因为常年吸入毒气引子，在激发体内的毒后，身体情况一下直转下降，如今整个人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一夜间不少太医接连给明德帝诊脉，都不好说清楚其中的门道，只能先抓一些补气血的草药先给明德帝喝着。

赵奕明一直伺候在明德帝床边，血丝早已经浮现在他的眼底，一晚上没休息，他现在的精神也不太好。

听了宫人的呈报，赵奕明转向明德帝，低声唤道：“父皇……”

明德帝抬起手，摸到了赵奕明的手腕，然后颤巍巍地点了下头。

“让他们进来吧。”赵奕明转达。

林季安和陆琰进了寝殿，殿中伺候在两旁的人在明德帝的示意下被叫了出去。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林……林季安，咳咳……咳！”一句话还没说清楚，明德帝就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赵奕明想把他先扶起来，但明德帝摇了摇头。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之后，他才重新往殿中的方向看过去。

“朕……朕在昨日说的……都是真话，林相，确实是死在朕的手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卡着刀子的喉咙一般艰难地说出来的，明德帝的胸脯急促上下起伏，他似乎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能安心。

“你想离开繁城，朕不会拦你，还会赐你白银百两……但是你若想从朕这里……咳咳，拿走以性命作为代价的东西，朕绝不应允。”

4.8林季安生辰到了！激情写下小剧场，季安生日快乐[红心]

“哇——！”

一声软糯却清亮的声音从房中传来，林茂生在门外，焦急来回不停的步子终于定住了，他直愣愣望着房门，生了，他夫人生了！

林茂生想推开房门的心情到了极致，可是又担心会惊扰到稳婆照顾他夫人。手掌包裹着拳头，林茂生这是站着也站不住，进去也不好进。

只是这焦急的等待没多久，房中的门开了，一稳婆抱了个白嫩嫩的娃儿出来。她笑得眉眼都挤一块了，连叫着林茂生：“大人！大人！是个小少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小的恭贺大人了！”

林茂生走到稳婆面前时有一些发颤，这是他的孩子，生得可爱，眼睛像他。只是他的刚碰到着孩子的小脸，林茂生看见房中侍女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匆匆进了门去。

这是林季安刚出生，便一直被稳婆抱在怀里抱了有小半个时辰，直到陆玦前来，才被他爹想起。

“茂生！茂生！”

陆琰一手牵着三岁的陆琰从院外匆忙赶来，甚至都没顾上陆琰跟不上的步子。

“一点事耽搁了，生了没生了没？”

院中尽是来来往往忙活事情的下人，林茂生倒是不见了人。很快，林茂生从房中出来，手在嘴边比划让陆玦小声一点。

陆玦这才反应过来：“弟妹睡了？”

林茂生点点头，靠近陆玦道：“生了，是个男娃。你之前说的事，怕是不作数咯！”

“没事，这有什么。”陆玦一挥手，“赶紧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瞧瞧。”

林茂生这才反应过来，孩子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抱过！

从稳婆手里接过软绵的襁褓，林季安已经在里面睡着了。小睫毛一颤一颤的，握着拳的小手还放在嘴边。

“诶哟这孩子……”陆玦心底已经软得说不出话了。

陆琰晃着陆玦的手，不知道大人们在做什么，“爹，你们在看什么？”

林茂生笑着瞧了瞧陆琰，然后缓缓蹲下身：“来，阿琰，看看弟弟。”

陆琰的目光停在了林季安熟睡的脸上没有动，他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一时还有些新奇。

好奇心驱使，他问林茂生：“我想摸摸他可以吗？”

林茂生自然是同意了，陆玦在一旁小心叮嘱：“小心一点啊，别伤着弟弟。”

陆琰似懂非懂点了下头，他不明白只是摸摸而已，为什么会伤着。一根手指轻轻点上林季安的脸庞，这里实在太白静了，什么也没有，而且摸起来还嫩嫩的。

很别致的感觉。

陆琰的指尖在林季安脸上按了一下，对他来说其实力气很小，但陆玦却吓了一跳。

他匆忙拉开陆琰的手，“阿琰，这干不得。”

林季安脸上方才被陆琰点过的位置瞬间红了起来，陆玦见了冲陆琰说起来：“你看看，都说小心点。”

林茂生没忍住笑起来：“陆兄你说阿琰做什么，这有什么。阿琰，别听你爹的，你没伤着弟弟，这个小红印是你给弟弟留下的印记，说明你摸过他喜欢他，是不是？”

陆琰其实想说不是，他爹怎么能因为一个别的小孩子说自己。但是既然林茂生帮他说话，他只能顺着点点头。

春秋二十余载，当初顺从的点头早就变成了陆琰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你盯着我做什么？”林季安感觉自己脸上要被陆琰看出一个窟窿，从进了书房开始一直到现在。

陆琰靠坐在他对面：“林大人很好看。”

直白的话语让林季安有些接不住，他故作镇定问：“哪里好看？”

陆琰手指点上了他颧骨上的小痣：“这里。”

随后，指尖滑到鼻梁，再到鼻尖，最后再顺着嘴角滑到下巴：“这里，这里，全部都很好看。”

不等林季安说些什么，陆琰蓦然起身，捏着林季安的下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仅是好看，我还特别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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