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重归于焦灼,有一众骑兵的掩护,赵寰毫不担忧孙义德会在第一时间将长矛刺向自己,等到他精力耗尽,就是自己反杀他的时候。
赵奕明立于午门,眸中逐渐露出些许茫然和木讷,到底是是为什么,他才离开繁城三个月,一切都变了。紧抓着缰绳的指尖在手心越陷越深,直到背上抚来一小片温热。
“殿下不必担忧,太尉大人和陆琰会平定这一切的。”林季安宽慰他道。
眼中驱散了一小片阴霾,赵奕明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在不久前他恰好遇到领着玄武军和侍卫的林季安的时候,他有些不敢面对,但林季安却如往常般,一言一行都像是太和殿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大人……谢谢你。”
“殿下,你其实……”忽然,林季安注意到身后一声咔哒的动静,这个声音是……弓弩,身后有人偷袭!
“殿下!俯身!”
咣!
林季安瞬间拔出了马背上的剑,回身之时恰好挡下这一支朝赵奕明射来的弓弩。
看清射箭的人,竟是何罄宗。
“林大人,好久不见。”何罄宗冷冷地问候了一声,边说着边又重新上了一支箭,重新举起对准赵奕明,“皇上将死,没了太子,皇位只能王爷坐上了。”
刚才第一支箭射出的时候陈澜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甩开跟他交缠的人和剑,朝林季安这边而来,挡在他们的面前。
“陈澜,缴了他的弓弩,人先留活口。”
“好。”
何罄宗没想到还有人注意到这边,再次慌忙射出一箭,被陈澜挡下后的片刻,一记手刀落在他的颈侧。
陈澜架着人挪到城墙边上,顺手就撇在了那边。
“林大人,弓弩……”陈澜给林季安的那一刻,发现这个弓弩是之前发现新制作的那一种,如果何罄宗能拿到,那么当初栽赃林季安派人杀梁志文的背后之人……
“陈澜,怎么了?”林季安见他愣了一下。
“噢,没事。”陈澜清了清嗓,“林大人和殿下多多小心。”
陆琰那边,詹金逐渐无法挡住陆琰猛烈的攻势,从进攻方转变为了防御的姿态。身上的豁口变多,哪怕再不在乎这种刀伤,可一旦变多,就宛如被万蚁啃噬。
詹金粗喘着气:“陆侯爷,你很厉害。但是,你也就快耗尽力气,没办法对我造成更大的伤害了。”
“确实是这样。”陆琰喉结滑动了一下,“所以我现在就要结束了。”
只见陆琰一鼓作气朝詹金奔来,刀尖直指詹金,后者匆忙将斧面挡在自己面前。然而这是不过是陆琰的障眼法。
在看似迅猛的冲击下,陆琰在詹金的斧上轻划过一道银线,宛如清风拂过江面,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起了几圈微弱的荡漾,但实际上,背后紧跟而来的却是能掀起波涛的骤雨。
詹金本以为陆琰的力度就这样了,他正想张嘴嘲讽,蓦然间,陆琰翻转雁翎刀,银色的狮头正对着刚才斧面上划过的那道痕。哐!一阵铁器相撞的巨响,狮头直直定在了划痕的中央,而另一边的斧面正好贴上了詹金的胸口。
刹那,詹金手中的巨斧从与狮头相触的地方向四周蔓延起细微的裂痕。同时,因相撞导致的强烈震感从斧上传到詹金胸前。不过片刻,一口鲜血从詹金口中喷出。
“一报还一报,想要讨债,去找你主子。”陆琰重新握好雁翎刀,将刀尖对准詹金的右肩,狠狠刺了进去。
“结束。”
城墙上孙义德带来的弓箭手还在对着下面不断射箭,因为高处的优势,下面的金戈军奉了胡昆重的命令一批接一批攻上去。
陆琰撇下不知该为胸口疼痛还是右肩疼痛的詹金,拾起城墙上掉落的弓箭,瞄准了赵寰骑着的那匹战马。
离弦之箭射进马身,在一声嘶鸣下,太和殿的大局就此落幕。
金戈军被繁城将士和孙义德带来的人团团围住,赵寰狼狈从地上站起身,看着缓缓从城墙下向他走来的陆琰,他阴森笑着:“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赵寰转个了步伐,对上午门下赵奕明的目光,然后又转移到林季安身上:“你们的人倒是都在这里了,但我可是还放了一批去盯着朝中大臣,不让他们肆意妄为的。”
林季安隐约感觉他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
“你也是朝中大臣,林大人。”
林季安呼吸一滞,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林府!
林季安刚调转马头想要回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吐血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只见陆琰嘴边尽是暗血,雁翎刀掉落在地,陆琰实在撑不住了,在林季安面前倒在地上。
林府内,李竹依站在廊檐下,护卫都拔出刀剑立于院中挡在她前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林府突然来了这么一群看似要抄家的人,明明两个时辰前她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这比上次那个监察御史的阵仗还要大。
只听得为首的一人说了声拿人,他们便四处散开,作势就朝着李竹依还有林府其他下人而去。
府中的好些侍女尖叫起来,面目惊恐地往后跑去。
“依姐!你们和李叔先去后院躲着,我们拦住他们!”阿幡朝后喊着,随即盯着眼前这群来路不明的人,“哥几个,捍卫林府!”
“你这不是废话!”不知道是谁应了一声,护卫们一股脑冲了上去。
李竹依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这次来这里这些人竟然直接上了刀子,护卫们会怎么样,能打赢那些人么?但是对方的人看起来又比自家的护卫要多。李竹依很担心护卫的安危,可自己又不敢停下步子往后看,感觉下一秒那些人就提着剑要抓住自己了。
“妮儿!”李儒从西院拐过来,手中还拄着一根拐棍,走路有些跛脚。前院的动静太大,他放下手里的事出来看看。
这是李竹依今日回来之后才知道的事情,一月前李儒不慎在府中跌了一跤,人老了身子也弱,没想到这一跤竟摔坏了腿。起初李儒连路都走不了,养了一段时间之后这才能慢慢走动,只是到现在还离不得木拐子。
“爷爷,快回去!刚刚来的那些人跟阿幡他们打起来了!”
李儒一顿,张开的嘴好似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抬起木拐子重新点地,卖力向李竹依那边走去。“竹依,快。”他从腰间掏出一把铜制的钥匙,“老爷夫人他们放东西的那间房,你快去躲着!”
“爷爷你说什么呢,我们快些走吧!”李竹依皱起眉,架着李儒就往前走去。
身边的人都在逃窜,渐渐的,爷孙俩就落在了后面。
感觉刀剑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李竹依眼眶都红了,她现在很害怕,即便如此,她扶着李儒的手却是一点没松。
“来两个人!王爷说的就是他们,抓起来!”
李竹依回头看了一眼,前来的那个兵卫手里的剑沾了血,闻声而来的另外三人同样也是。
她将李儒护在自己瘦小的身躯下,声音都开始发颤了:“你……你们知道这里是林大人的府邸吗?他知道了不会放过你们的!”
其中一个兵卫冷嘲道:“林季安是吧,现在估计已经死在胡将军手下了。”
李儒脸色一变,从李竹依身旁转身,挥起手中的木拐:“竹依你先走,老头子我跟你们拼了,都是逆贼!”
“爷爷!”李竹依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着那几个人就要靠近,一旁扑来的一个身影扑到了两个兵卫,剩下两人循声看去。
“李叔依姐你们快走!”
“立哥!”李竹依惶恐起来,看见了刘立手上的血,他受伤了,很重。
站着的一个兵卫看起来极其不耐烦:“还挺能打的,可惜。”
噗呲!他把剑刺进了刘立的左胸。
李竹依彻底腿软了,刘立平日里特别照顾大家,因为他自己家中还有父母和弟弟妹妹,想到的事总是无微不至。但是……
泪水不受控制留下,李竹依跌倒在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刘立的血溅到了李儒的木拐上,一老一小,瞬间如同刀俎下的鱼肉。
“那个老头先扔到屋里关起来,这个姑娘嘛,你们觉得……”一人不怀好意笑起来,其他人立即附和,着手就要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畜生!一群畜生!”李儒气的涨红了脸,一棍子敲在了面前兵卫的头上。
那人立即就被惹火了,他捂着头,一脚踹到李儒腰间:“老东西以为老子不杀你来胆了是吧!”
本就站不稳的李儒因为这一脚后退好些距离,最后撑不住这样的冲击重重摔倒在地。
“爷爷!”李竹依哽咽着,想向李儒爬过去。
“杀一个老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兵卫挥起剑就要砍下,一时间,一枚小刀刺穿了这兵卫的头颅。
“竹依小姐,先把李老先生带走。”好几位穿着黑衣的人从围墙上翻进了林府,朝着闯入的兵卫就奔去。
几个林府的护卫见到不明来人,不知是敌是友,看见他们剑指兵卫之后,便一同杀了过去。
李竹依艰难地扶起李儒,一瘸一拐朝后院走去。
刚才来帮他们的那些人不像是要来抓人的,这一点让李竹依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内心地伤痛还是无法抹去。人心究竟要有多少狠毒,才会在把剑刺进别人身体里面时连眼都不眨一下。
刘立死在她面前地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李竹依无声地流着泪,好不容易和李儒一道进了后院,身后又响起声音了。
“爷爷……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李竹依的嗓音变得哑而细小。
“不行了……影卫回来了……”李儒一个人低喃着,李竹依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管奋力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那间屋子面前,李竹依拿了李儒递过来的钥匙打开锁,推门之际,来了五个身着黑甲的人。
“在那里,大人有令,杀一个带走一个!”
李竹依慌神了,哆嗦这去搀扶李儒。
可突然,李儒使劲推了一把李竹依,后者猛地往前扑了去。由于踢到门槛,李竹依跌倒在了屋子的木板地上。她顾不上膝处传来的疼痛,满脸惊慌地想要爬起身,因为房门被站在外面的李儒毫不由于地关上了,还从外面重新上了锁。
“妮儿,别怕!爷爷会在外面护着你,等少爷回来吧!”李儒回首看向走来的那几个金戈军,早已将自己的生死度之身外。
“不要……爷爷!”李竹依拼命拍打着房门,泪水在她脸上划出好几条泪痕,“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也进来啊爷爷!”
然而无人回应。
“这老头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不用选了,杀了他吧。”金戈军纷纷亮出刀光。
李儒背着屋子的大门,持着木拐对峙。不知是谁先一步往屋子边靠近了,李儒察觉,跛着脚就将木拐往那人头上砸去。但是老人的速度和力气终是要弱一些,那人只不过往旁边退开几步,李儒便扑了个空。
“你们别想进去!”李儒嘶吼着,苍老的发丝在他脸上胡乱飘荡,作为林府的管家,李儒从来没有这么衣衫不整过。
“嗬哟老头,不跟你计较还较上真了。”刚才那名躲开的金戈军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他抬脚踹上李儒的胸脯,后者一个踉跄,哐嘡一响,跌靠在了身后房屋右侧的那扇门。
注意到动静,李竹依在那个位置站起身不停地拍门:“爷爷!你没事吧,你进来啊!”
“没事妮儿……”李儒冲身后笑了笑,“别怕啊。”
“还笑的出来啊?”那金戈军越看李儒越来气,忽地,他扬起手里的剑,在李儒身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痕,从腰间,一直划到肩前。
血一点点从中间向四周蔓延开来,不一会,便浸湿了李儒常穿这件灰色的衣裳。
“老头,死吧。”金戈军又一剑捅进了李儒的腹中,这一剑,硬生生将他摁在了门板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中吐出。
李竹依发觉了外面的不对劲,忍着哽咽不断哀求着:“求你们,不要杀我爷爷,求你们了……”
“爷爷没事……”还剩下最后一口气,李儒偏过头,对门里面的人说,“竹依,以后你要好好的,听少爷的话,啊……”
剑拔出的那一刻,李儒无法支撑自己,他贴着门一点一点滑落在地上,张着嘴,吃力地呼吸着。
“把门踹开。”其中一名金戈军下令。
哐!李竹依听到这动静,吓得后退了几步。她盯着门外的若隐若现的身影,走到墙角,拿起一根木棍挡在自己身前。
门外的金戈军正要继续破门,不少玄武兵从前院包抄而来,林季安被他们围在中间,快速朝这里赶来。踏进后院的第一眼,林季安看见的靠坐在门边奄奄一息的李儒。
瞳孔一震,林季安停了脚步,他望着门边那几个金戈军。须臾,林季安命令道:“今日闯入林府的人,一个不留。”
金戈军被驱散得四处窜逃,林季安跑到了李儒身边:“李叔……”他蹲下身,李儒吃力地张了张嘴,然后抬手往屋内指了一下。
“我知道,我会照顾好竹依的。”
“信,信……”说出一句话实在太费力气,身上的伤扯得很痛,李儒卯足了劲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随之一起而来的,还有那鲜红的血。“书房……”
“好。”林季安将李儒扶到自己身上,抬手擦去他脸上和嘴边上的血,但是嘴边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只要李儒一张口,就会又有血流出来。
“孩子……别哭……”李儒抬了抬眸,望着林季安通红的双眼,他想给林季安拭去眼泪,奈何怎么都抬不起自己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李叔,我应该快点回来的。”泪水滑过林季安颧骨上的小痣,从下颔滴落在李儒的衣服上,和血融在一起。
“李叔不怪你,好好的,啊……”声音小的快听不见了。
前院,厮杀声渐渐小了下来。李儒在林季安胸前闭上眼。就像很多年以前,哭得厉害的小林季安在李儒的安慰下渐渐睡过去,将父亲不在的事实暂且放下。
只不过这唯一一次反过来,李儒却是再也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林季安将李儒的尸体交给玄武军先安置妥当,他拿上了屋子的钥匙,开了那道锁。
屋内,李竹依已经停止了哭泣,泪水在脸上留下七零八落的痕迹,她还维持着不久前举着木棍的姿势,眼中灰蒙一片,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灵气。
看到林季安的那一刻,李竹依放下手,木棍砰然落地,同时她看到的,还有林季安身后门外地上的那一摊血,是李儒靠着门的位置。
内心的伤痛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冲过去,抱住林季安,边抽泣边说话,哭的厉害,脑中似乎都麻木了一大片。
“安哥,对不起,我说不动爷爷……”
林季安抚着她的背:“你已经很勇敢了,别怕,哥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