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我来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回忆1）

锦昭四年。

宫内御花园，乾锦帝刚从静心殿出来，让人叫来了几个皇子，在御花园的空地上切磋。

“好久没有比试过了，你们几个来比比，让朕瞧瞧都练到什么程度了。”他朝赵晋扬头，“太子，你先来挑人。”

“儿臣遵命。”赵晋挑了把长枪，站在空地中央。

他朝三个弟弟看了看，笑着对赵烽烙道：“老二，你来。”

赵烽烙没有回绝，他朝赵晋一挑眉：“大哥你确定？这里没别人，我可不会让着你。”

“让你来就来，哪这么多废话。”

赵烽烙应下，在一旁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长剑走了出来。

“准备——开始！”乾锦帝身边的太监尖声喊道。

长剑迎风横扫，所过之处皆卷起风啸，剑身如流光，让人只看得到它的残影。

长枪上的红缨擦过剑身，其之灵活让剑锋难以扣住，但是对使剑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把戏。

几招之下，长剑抵住长枪，将它狠狠摁在了地上无法拔起。

“大哥怎么样？”赵烽烙回之一笑。

两人收了兵器，赵晋抱拳：“二弟厉害。”

乾锦帝坐在凉处看得也乐呵：“太子，多跟老二学学，你这枪法将来怎么守大周。老二现在愈发精进了，看样子没少跟你那师父师兄学。”

赵烽烙有些不好意思捏了下耳垂：“师父都不管事儿，大多跟师兄学的。”

“这么说，你那位师兄挺厉害，改天带进宫来给朕瞧瞧。”

“行父皇。”赵烽烙答应得干脆。

在赵晋和赵烽烙转身走回去的时候，赵烽烙凑到赵晋身旁：“大哥，以后我替你打北鹘，你别担这个心。”

赵晋跟他碰了个拳。

“老二你走什么，你赢了，再挑人。”乾锦帝一喊。

赵烽烙呆呆回去，看着剩下两人，这让他怎么挑？老三虽跟自己差不多大，但据自己所知老三练武极少。老四就更不用说了，小好几岁呢，这不是让他以大欺小么？

他刚要想说要不算了，就听得老三的声音：“二哥，让我来。”

赵烽烙一愣。

“你用不着让我。”赵罡说道。

“好，来。”

赵罡拿的也是一把长剑，对上赵烽烙时，一开始竟毫无落下风的势头。赵烽烙不由得一惊，在过招中赞赏道：“三弟不错啊，偷偷背着你哥我练剑了。”

“我练剑用得着告诉你。”

又是几招过去，赵罡竟是对得从容自如。即便如此，他仍不是赵烽烙的对手。

赵烽烙看准时机，在赵罡挑剑而来之时，不经意间松开了握着的剑柄，自己的剑随声落地，对方的剑直指喉尖。

“我输了。”赵烽烙道，“三弟好本事，什么时候我们再切磋切磋？”

赵罡将自己的剑收入剑鞘：“以后吧。”

赵烽烙捡起长剑，转身面朝乾锦帝：“父皇，三弟长进大，您看……”

“赵寰。”乾锦帝冲躲在赵晋身后的人喊道，“你过来跟你二哥过两招！”

赵寰揪着赵晋的衣服：“我不去！二哥太厉害了，我怎么打的赢。”

“你小子赶紧出来，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娇羞，要不要朕封你做个公主？”

“我是男的！”赵寰一喊，别扭走到兵器架旁边，瞅着上面各色兵器看了好半会。

他拿出一把大刀：“这刀够大，能压的下剑吧……大哥，这刀怎么使啊？”

几人当场大笑。

赵罡退到一旁，指尖扣着剑柄，垂眸盯着方才自己与赵烽烙过招时踩过的卵石子地，像是要盯出个坑来。

当日下午，繁城最堂皇的酒楼，赵罡坐在雅间，手里荡着个酒杯。

门被敲响两声，赵罡说着：“快进来。”

两人前后进了门。

“你们太慢了吧，都让人叫你们多久了。”赵罡不满皱着眉。

“嚯三殿下，一个人喝闷酒呢。”陆玦一进门就揽上赵罡的肩，他手掌一翻，握起来，拇指指着林茂生，“我们未来状元学得着迷，耽搁了一会。”

赵罡瞅着他：“这比我还重要？”

林茂生一笑：“对不住三殿下，来，我自罚一杯。”说着林茂生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下。

赵罡还没来及得阻止，就听到林茂生猛猛咳嗽的声音。

他赶紧起身拍着林茂生的后背：“你说你这么急做什么，没喝过酒？呛不死你。”

等林茂生缓过劲来，脸已经通红了，喉咙间还是刚刚烈酒淌过混辣的感觉：“你说你叫这么烈的酒做什么？这喝完你就别想回宫了今日。”

“本殿下心里不痛快小酌两口不行？”见人无事，赵罡又坐回椅子上。

陆玦给林茂生递来一杯水，对赵罡道：“谁敢让你不痛快，熊心吃了豹子胆了。跟哥说，哥给你揍他。”

“还哥，嘁。”赵罡白他一眼，“父皇。”

林茂生又被一口水呛到，陆玦顿时静下来，刚才为自己兄弟出气的那股雄心全没了，抬手拍了自己一嘴巴子。

“那个殿下，咱还是自己反省吧。”

“反省什么？我比武赢了是做错事吗，二哥不敌我是事实，就是容不下我。不是，陆玦，你怎么还说上我了？”

陆玦连道：“没没没，你厉害我知道，说不定陛下只是想磨砺你呢。”

“磨砺什么磨砺，你再说就回家吧，本殿下不用你陪。”

林茂生见气氛不对，搁下手里的杯子唤来小厮：“别说这些了，吃点好的听个曲儿，又是心气顺的一日。”

赵罡这才松口：“你们什么时候入宫，我快憋屈死了。”

“哪里说入就入，我等兵部那边，茂生等考试，将来我们来给你当部下，助三殿下封王！”

赵罡神色缓了些，心里也没这么堵了：“你们说的啊。”

林茂生和陆玦每人拍着赵罡一边的肩：“我们说的！”

锦昭九年。

太和殿，早朝。

乾锦帝扫视着下面的人，硬是没人敢抬起头来。除了——

林茂生走上前来，作揖说道：“陛下，下官认为此举过于苛刻。如今大周普遍收成降低，若是还增加赋税，百姓负担不起，届时劳民，于大周不利。”

乾锦帝看了他一眼，“北鹘蠢蠢欲动，眼看作战在即，倘若不增赋税，如何养得起那数以万计的兵马？”

赵罡站在前面，悄然回头给林茂生打着眼色让他少说两句。乾锦帝决定下来的事情，是难以改变的，倘若说不好，还会使得龙颜震怒受到惩罚。

林茂生注意到，但仍继续说：“盐铁贩卖皆掌管于大周各大家族之手，按照户部近几年来的统计，其中光一年的盈利已经远远超于三年之税，若不加以制止，日后绝对难以控制盐铁溢价。下官认为，填充国库，可以从这方面下手。”

“朕记得你是户部林大人。”乾锦帝道。

“下官正是。”

“太子如今跟着二殿下去民间私访，等他回来，你就跟着太子吧。”

此言一出，满朝百官皆为讶异。到太子麾下，说白了就是日后的重臣。

赵罡豁然抬头，有些呆愣地看向明德帝。

“父皇，林大人是跟着我的……”

乾锦帝睨了他一眼：“放肆，能者为大周，谈何你我。这么说，朕满朝文武，你赵罡看上的朕用不得了？”

“不是，父皇……”

“行了不用说了，朕当你今日犯糊涂，日后再敢乱言，朕绝不轻饶。退朝！”

百官散去，偶有过来劝慰赵罡的都被打发了去。

“三殿下。”林茂生站在了赵罡面前。

赵罡只是看他一眼：“恭喜啊，林兄。以后你就辅佐太子了。”

“别这么……三殿下，方才陛下那些也是气话，上月宫宴你办得好，大家不都夸你么。”

“我不是在纠结这个，你在户部从早忙到晚，陆玦在军营就没怎么回来过……算了，你先去吧，我一个人待着，先别烦我。”

锦昭十二年。

赵罡正去吏部找吏部侍郎商议事情，途径华辉殿，两名宫女刚从里面出来。

“二殿下如今封王，想来马上就要封地了，多大的荣耀。你说二殿下也没个娶妻生子的，日后有人若能当二殿下的王妃，岂不美死了。”

“陛下看重二殿下，封王封地正常。诶，三殿下与二殿下一般大，现在好像……什么都比不上二殿下啊。”

“嘘！”一开始说话的那名宫女道，“可别说这些，听说三殿下的母妃……”

她附耳在另一宫女旁，后者露出惊讶的神情。

等两人走远，赵罡才从拐角出来。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三殿下你怎么还在这呢？”陆玦问道，“看你早走了。”

赵罡收起方才阴郁的眼神，笑道：“陆校尉走得快啊。怎么，今日没跟茂生一起？”

“跟杨大人去御史台了，忙呢。”

“你不忙？”赵罡问。

陆玦活动肩颈：“忙啊，现在得去趟军营找靖衡王呢，先走一步了啊。”

两日后，华辉殿。

赵烽烙走过宫廊，看了眼院中落下的枯叶，问身边一位侍从：“这两日怎么不见院里摆弄花草的宫女？”

侍从低头：“回靖衡王，前日三殿下殿里的人传话，将那两人要去了。”

锦昭十六年，林茂生拜相，陆玦封太尉且于年底娶妻。

大喜当日，太尉府满院朝廷官员道贺而来，门外火红的鞭炮落了一街。宴席上碰杯声处处是，陆玦开怀一杯接一杯，不过千杯不醉。

好不容易坐下缓口气，一人搭上肩来：“大人，可喜可贺啊！”

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位磨蹭好一会，才向陆玦道来自己的目的：“大人，那个……”他朝一桌指了指，“那姑娘是哪家的，介绍我认识认识？”

“别想。”陆玦手背拍了拍他的胸脯，“我兄弟的夫人，我妻的姐姐，别给我乱打主意。”

“姐姐？亲姐姐？我看夫人跟她不像啊……”

“两姐妹关系好，亲不亲的算什么。行了，喝酒吃肉去。”陆玦把他遣走。

前人刚走，后面有人叫了他一声。

“茂生！你可算来了！”陆玦上去就给林茂生肩头来了一拳。

林茂生假装吃痛，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喏，贺礼。”

陆玦打开一看：“不像你选出来的……是不是上次那姑娘，说实话。”

林茂生一本正经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对。”

“你说你，怎么不把人家带来，像什么话！”

这可就不怪林茂生了，他冲陆玦道：“我叫了，她不好意思来，说让我把心意带到。”

“你啊……”陆玦边摇着头边收下贺礼，“下次哥哥帮你，教你怎么追姑娘。”

“三殿下到！”太尉府门外接客的下人的声音在闹声里传进来，但府内没多少人停下手里的事情，只有几个人上前了去。

陆玦和林茂生走到赵罡身边，赵罡挥了挥手，身后几人把东西都放下了。

“陆太尉，恭喜。”

陆玦看着那两箱子：“三殿下，这么夸张呢。”

“人生大事嘛。”赵罡移过目光，看向林茂生，“去喝几杯？”

林茂生点头应下，不过陆玦还要迎客，不便一同。

赵罡留意到陆玦的去向，是赵烽烙那里。

两人落座，林茂生给赵罡满上一杯酒，自己再倒上一杯。

赵罡拿起杯子，这普通瓷杯不如殿里的琉璃盏好看，但喝起酒来却更有感觉，他一口饮尽：“我们很久没这么一起喝过酒了……林相，最近宫里的事还忙吗？”

林茂生小酌了一口，笑道：“还行，该如何就如何。”

“上次父皇下令革变的旨意是太子呈上去的折子，那个其实是你写的吧？”

林茂生一愣：“三殿下看出来了。”

赵罡失笑：“那样的行事风范不就是你吗。太子自己办不到，怎么拿你的东西。”

“三殿下。”林茂生给他杯里填上酒：“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子，日后我们就是他的臣子，这哪是‘拿’东西，我们为的都是大周，一样的。”

“茂生，我还不是王，但我不想当王了。”赵罡突然道。

林茂生望着他。

赵罡叹了一口气：“没事，继续喝酒。”

锦昭二十一年。

乾锦帝一扫眼前的书卷，怒斥道：“赵罡！这就是朕让你办的事？”

赵罡拾起地上的东西，看了几眼冷静道：“父皇，这与儿臣查到的不一样，这个是错的。”

“错也是因为你！你的疏忽，才让别人有可趁之机！”

“报！”一名将领匆匆跑到殿中，脸色煞白，全身都在颤抖。

“什么事快说！”乾锦帝不耐烦，揉捏着山根。

“前线来报……”将领哆嗦着，“北鹘败了……”

乾锦帝抬头，这是好事。

“但是胡将军不知所踪，二殿下……二殿下他……”

将领不敢说，乾锦帝神色一凝：“烽烙怎么了，快点说！”

“二殿下他……战死了。”

啪，赵罡手里的书卷掉落在地。

他不曾想过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