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峭壁……林季安扶着山壁往前走,漫天尘土让他看不清眼前的路,隐约间,他感觉有人在唤他。
“季安……季安,不要过来……快离开。”是很微弱的声音。
谁是?
林季安挡着风沙努力睁眼望向周围,猛然发现在右前方山壁之间的空地,有一个拿着长刀的身影。那个人好像在极力抵挡着什么,前方一片巨大的阴影,再这样的笼罩之下,林季安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快走……”
这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这样即将拨云见日的感觉让林季安与那道声音传来的话背道而驰,很快,林季安想起来了,是陆琰。
他不再继续扶着山壁,而是往那道身影走去:“陆琰,跟我走,我来接你了!”
“我挡不住了……”林季安听到那道声音说。
挡不住什么?还没等他弄清楚,只见前方阴影下的真面目显露出来,是一块高有八丈的球形巨石。
向下倾斜的地势,只有一条离开的道路。
“陆琰,手给我!”林季安冲上前奋力去抓,但什么都没抓住。
蓦然,一声轰隆巨响,陆琰将雁翎刀插入了巨石的缝隙之中。“我会破开的,季安,别担心,等我……”
顷刻,巨石碎裂,满天碎石铺天盖地横飞。眼前一束刺眼的光亮袭来,林季安被迫闭上眼。
“陆琰!”林季安趴在桌子上猛然睁眼,他又做了这个噩梦。
内心的余悸久久回荡,林季安向后靠向椅背,今日也没有关于陆琰的消息传过来。自那天他知道那件事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啪嗒。
什么东西跌落在地,林季安侧过身,看了看椅子旁边的地板——是那把陆琰送给他的长剑。
怔了一会,林季安把它捡起来。他抚上剑鞘的云纹,内心的冲动又重新涌动起来。
他可以去边境吗?
他不用别人看着他,他可以只待在军营,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干扰到任何人,只想第一时间听到关于陆琰的消息,什么样的都好。
从宫中浑浑噩噩回到林府那天他其实就想这么做的,但是他该怎么去,该往哪里走,什么都不知道。
为此,林季安甚至去找过孙义德。但是孙太尉现在的要务是守在宫中,关于边境,他已经派人前去打探消息,若有回复,会第一时间传回繁城。
孙义德也是着急,他没办法就这样去边境,给陆玦传信也得不到回复,边境现在的情况任繁城里的谁,也没办法摸清。
林季安拔剑出鞘,剑体的散发光芒转瞬而逝,这样的好剑应该在战场上,跟随陆琰一同征战。剑面倒映出自己憔悴的样子,林季安收了长剑,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没有消息何尝不是另一种好消息,他说过等他回来的。
“骑兵冲锋!铁甲兵,掩护弓弩手分成左右两翼,剩下的人随我一起,杀他奶奶的!”陆玦一抹面,提起铁剑再次冲出去。
陆琰出事的消息传开,北鹘向大周边境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甚至是下了战书。不是没办法阻挡,而是他们的打法,太过于诡谲了。
靠近边界的七城接二连三受到攻击,等援军赶到,北鹘又开始撤退。他们的意图不是针对城池,而是陆玦。
在营地的这段日子,陆玦没办法去到其他地方,无论是支援还是去做什么。一旦敌方发现陆玦有整军的意图,便会开始向营地发起攻势。
譬如现在。
陆玦提起铁剑不知斩了多少个来回,他一直没看到这次进攻北鹘的将领。
“他们的头子呢!这次是谁领兵?”
一剑劈飞个北鹘士兵,陆玦问一旁的骑尉。
这一场征战一个多时辰了,巩骑尉也从头到尾没有看到北鹘的将领:“将军,他就没出现过!”
敌方的箭射过来,被巩骑尉一锤拦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来人?”
陆玦认为不对,这样的情况下要是没人出来领兵,北鹘军队的阵型一旦打破就很难再集结起来。
“我想是不敢露面。”
“他们还有人不敢露面?”
的确有一个,只是并不是北鹘罢了。
两里外,赵骅骑在马上,冷眼观望着前方的战场。打打杀杀不是他想做的事情,而这次他会到这里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巴萨炙在北鹘是出了名的高傲,赵骅不曾想埋伏陆琰这件事巴萨莫邗会交给他这个二儿子。陆琰真的就这样死了吗,赵骅不放心。
观战这么久,确实没有发现陆琰的身影。而且大周边境七城,无论是援军还是城中守卫,都没有可疑的地方,包括那次与陆琰一起同行的将军。
“打得差不多了吧,可以收兵了。再继续下去,我手头上可就没人可以用了。”
赵骅身后的沽硕尔不耐烦地看着他,真是把自己手上的兵霍霍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打这么久。
“可以了,多谢将军配合。”赵骅勒着马往回走,“你们打算宣战哪一座城池?”
沽硕尔昂首,往东边看去:“合英。”
赵骅哼笑一声:“够远的,你觉得他们会信?”
“不远怎么把他们拿下。要是不信,那就多加点。”
远处的号角声响起,陆玦周围的北鹘士兵迅速撤去。
“将军,追不追?”巩骑尉手里铁锤上的血迹还未凝固,两锤相靠,发出微颤的铮鸣。
陆玦望着他们撤退的方向:“不追了,那边有人。”
“哈,操他祖宗的。”巩骑尉将双锤倒放在地,“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东西。一天到晚除了偷袭就是跟人到处周旋,要打就打,真的怕他吗!要不是他们,侯爷他……”
意识到陆玦还在一旁,巩骑尉闭了嘴。
“走了,回去。”陆玦似乎不想说什么别的。
在巩骑尉眼里,陆玦不该是就这么算了的人,他一向是敌来我往,有仇必报,北鹘损我什么,我就破了他什么。
心里堵着这件事,巩骑尉不吐不快:“将军,我们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吗,侯爷到现在都生死不明,我们要是不斩他们几个将军的人头,如何涨大家的士气?那件事之后,大伙情绪低落都看在眼里啊!”
陆玦何尝不想,但是他也要看清楚敌方情况再行动,不然白白搭上大家伙的性命,他不仅无颜面对众将士,更是没办法向大周交代。
原以为陆琰这次行动大多在陆玦的掌控之中,但是有一点他失算了,他没料到北鹘拦截的方式是投石。陆琰杳无音信这段日子,陆玦也是心急。他不知道杨校尉有没有顺利从那场战争中脱身顺利赶到峡谷,因为这两只军队同时失踪,究竟是被掳还是别的,陆玦一时断定不了。
这一次是他的重大失误。
“那怎么算得了?陆琰少一点什么我都会让他们还回来。现在要做的……”
“将军小心!”
铮——
巩骑尉猛地举起铁锤拦下飞来的长箭,箭跌落在地,上面捆着一根细小的竹筒。
这是北鹘射过来的。
陆玦捡起,拿出里面暗藏的纸条——
“大周七城,破而取之,三日后,必见分晓。”
陆玦把纸条递给巩骑尉,接着方才没说完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全面应对北鹘,陆琰和杨校尉那边,只要他们活着,就一定有消息。”
“什么?”赵奕明没太明白林季安的意思,“是让挞疆前来相助?”
林季安肯定道:“没错。当初挞疆公主前来大周一行,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虽说北鹘首先挑起的对象是大周,但挞疆于北鹘而言仍是必争之地。现在不趁此机会合力迎敌,日后怕会更加难对付。所以臣恳请殿下能够修书一封传于挞疆,日后大周与挞疆的造化,尽在于此了。”
赵奕明有些为难,并非他不愿这么写,只是现在他是监国,关于边境军事,他还需过问明德帝。
“这个等孤……”
“殿下,臣以为这样可行。”孙义德站出来道,“对抗北鹘并非我大周独扛,此乃共敌,需各方面全力以赴。挞疆望与大周共处,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
既然如此,赵奕明知晓了,他刚抬起手想唤翰林院的编修前来,太和殿传来边境急报。
“殿下,诸位大人,北鹘撤离了对边境的进攻,转去进攻挞疆了!”
“驾!”
一支千人队伍正穿过渊山,此乃大周的弓弩兵和一众骑兵。为首的是原本该在离渊山最近的参石一城的邢都尉以及在垣中的陈澜。
那日众将在边境七城已经做好北鹘来犯的准备,谁料等到的却是空无一人。再之后得到的消息便是,北鹘已于前两日朝挞疆进攻了,并且是倾尽全力。
“都尉大人,我们是走山道还是绕过去?”陈澜在不停挥着马鞭,问邢都尉道。
“北鹘既然已经悬着攻打挞疆,一定会对我们有防范,山道难行,按照他们一贯的方式肯定会设下埋伏,我们绕过去,虽然远了一些,但加快些速度也不会慢!”
挞疆北鹘两地战时吃紧,大周边境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挞疆那边已经有不少伤亡,陆玦只能在第一时间将参石的邢都尉派去。
只不过陆玦没想到的是陈澜也请命前往挞疆。
声东击西,挞疆这一次只能说防不胜防,照人数来看,也是凶多吉少。
邢都尉和陈澜手上的人不过是最快一批援军,其余的还需再日夜赶路。
当初陈澜不知陆琰从晋阳赶回繁城时的心情,而这次,他清清楚楚体会到了。骑得太凶,陈澜不自觉超出邢都尉半个马头。近来忧虑积压在内心的事,全都宣扬于挥起的马鞭上。
“驾!”
赤禹敏骑在马上灵巧地挽起弓箭,朝北鹘来兵射去,但是却被他们的弯刀挡下了。
草原的生命在两日之内迅速枯萎,而赤禹敏也将在草原的尽头耗尽自己的力气。
已经两天了,北鹘的进攻一直没完没了。他们火把上的邪火将草原的绿色抹黑,然后再踩在脚底。赤禹敏想把他们赶出这片神圣的地方。
“阿妹,快走!去找大周的救兵!”赤禹衎拦住了赤禹敏身后的北鹘人,用手中大刀砍下一人的头颅。
赤禹敏回头,看见自己的大哥后勒住马:“我走了父王和阿娘怎么办,草原上没有逃兵,哪怕是死!”
弓再次拉满,赤禹敏的箭射中了正要偷袭赤禹衎的人,“之前他们被攻打的时候我们没有及时派人过去,他们也不见得会救我们了。”
又是一箭过去,但远远不够用。赤禹敏干脆下马拿上自己的兵器跟北鹘人相斗。
“当初真应该听你的,先派人过去,我们今天也不会这样了。”赤禹衎边打边说道。
草原英勇的宝马和敏捷的白兔被困在一处,他们逃不开北鹘的包围了。
“赫将军,带公主冲出去,先找到父王他们!”
“大哥你在说什么?”上一刻赤禹敏还在杀敌,下一刻她就被赫将军拉住了手腕。在这样有力的手掌中,赤禹敏怎么都挣脱不开。
赫将军一路带着赤禹敏从包围圈里杀出去:“公主,多有得罪!先跟我走吧!”
“带我走难道就不管大哥吗!”
“这是大王子的命令,先护着你。”
这一处的刀剑声混乱不堪,一次次相撞之下都是血撒草地的下场,清晰的空气变得血腥无比,就连天色都像是映照草地,呈现出阴暗的颜色。
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赤禹敏辫子上的玉珠不知道什么时侯掉落,但现在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
“赫将军……”赤禹敏喘着气,看着远处又一批本来的军队,在渊山背后的阴影之下的就如同从地府出来的恶鬼,“他们又派人来了……”
赫将军将赤禹敏送上自己的马:“公主,去寻求救援吧,从另一边绕过去。”
赤禹敏直视着前方:“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想要侵占我们的草地,就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北鹘的军队越来越近,赤禹敏就着这样距离甩出去一个布鲁,本该是个漂亮的弧度能顺利收割两个人头,但是却被一把弯刀重重拦下。
弯刀的主人胳膊上挽着皮草,脖子上的银色狼牙项链被戴到了最外一层衣服上。这一次巴萨炙没有带着毡帽,取而代之的是满头小辫以及粗狂眉毛下那双充满侵略的眼神。
“是小公主啊……”巴萨炙远远看见了她,“当初没有选择跟着我,是不是后悔了呢?”
因为北鹘新一批的军队到来,并且领头人是北鹘的二王子,原本这片草原上的北鹘士兵慢慢向他们那边靠去,而挞疆的战士迅速护在赤禹敏身边。
“寡不敌众。”巴萨炙轻蔑笑道,随即他下令,“杀过去,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草原!”
赤禹敏咬紧了牙关:“你们休想!”
挞疆的战士哪怕再能打,但对面数以倍压的情况,他们还是难以坚持太久。哪怕赤禹衎及时发现了这边的状况带人前来支援,也无法挽回局面,甚至是连打成平手都难。
巴萨炙挑过赤禹敏的长刃,反手将人拉向自己胸膛在她耳边哈气说道:“小公主,跟着我吧,现在还能做个妾,不会让你吃太多苦的。”
“恶心。”赤禹敏完全不受他控制,掠起身挣脱开来。
不过巴萨炙并不生气,他只是笑笑,然后朝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赤禹衎,你们挞疆的大王子,其实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他走到一旁,好让赤禹敏看清背后的情景——赤禹衎已经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了。
“他死还是跟我走,小公主不妨好好考虑清楚,我们很多时间。”
赤禹敏压根没有考虑巴萨炙的问题,反而已经在思考怎么把自己大哥救下来了。
“阿妹别管我,杀了这个禽兽!”
赤禹衎说话的期间,赤禹敏猛地蹲下身捡起脚边的短刃,朝巴萨炙快速刺过去。
但是却被巴萨炙狠狠地握住了脖颈:“你的速度对我来说,还是慢了些。你既然不考虑,那就由我来做决定。”
他看向身后的赤禹衎:“杀了他,这个女人先带回去。”
赤禹敏奋力挣脱着,然而却没有用。
“别杀我大哥!”
忽然,草原上的草尖纷纷发出轻微的颤抖,一阵凶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他们从渊山另一边带来的风沙,吹到了挞疆的草地,为草原重新筑基。
“二王子不好了,是大周人!”
巴萨炙有些难以置信,愤恨道:“他们怎么这么快!渊山上的人呢!赵骅那个家伙……”
赤禹敏望着从大周赶来的救兵,然后有些出了神。她没见过几个大周边境的战士,但这次她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批援军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