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交差,璇儿捧上云锦袄,墨痕处巧绣了缠枝莲遮丑。
刘嬷嬷翻看内衬破口:“这……”
璇儿双膝跪地,故意露出手背溃烂处:“奴婢该死!蒸煮时力道大了些,幸而已经抹上自制的冻疮膏……”
刘嬷嬷瞥见伤口化脓,嫌恶摆手:“滚吧!近日府中事多,我也没时间和你纠缠。横竖舒澜小姐染了风寒,苏大娘子正骂太医院开的药不如民间偏方呢!”她转身要走,看了看婆子们“对了,最近府里赶走了几个丫鬟婆子,人手最是紧缺,我看...陈嬷嬷,你做事稳妥,暂时补上,去给澜姐儿熬药吧。”
璇儿立马凑到她的身边,在耳朵边低语:“嬷嬷,让我替你去。”
经过些许日子的相处,陈嬷嬷大体了解了璇儿的性情,知道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刘管事,我最近身子不太利索,怕误了主子的正事,不如让璇儿去吧,她多少知道点药理,没准能帮上忙呢。”
刘嬷嬷看了看璇儿,感觉她进到浣衣房一直是态度良好,唯诺卑微,“还不赶紧的跟上。”
林王府,回春堂。
冬日的药房,雾气蒸腾,窗棂结满冰花。刘嬷嬷正给病倒的舒澜小姐煎药,陶罐里翻滚的桂枝、生姜混着苦香。璇儿抱着一筐待烘的药材进来,袖口不经意扫落几片甘草。
她特意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药方:“嬷嬷这方子精妙!桂枝解表,生姜暖中,只是……”
刘嬷嬷斜眼睨她:“只是什么?”
“澜儿妹妹午后是不是发了虚汗?这方子助阳太过。”她的指尖划过药柜方格,“若添一味敛阴的白芍就更稳妥了。”
刘嬷嬷取白芍时,璇儿“失手”撞翻药匣,赤芍丸滚落满地(赤芍与白芍外形极似,药性却大相径庭)。
璇儿慌忙蹲拾,却将一枚赤芍丸踢进陈嬷嬷裙底,惊呼:“呀!滚到嬷嬷脚边了!”
她弯腰去捡,璇儿趁机将真正的白芍罐推进柜底阴影。
刘嬷嬷把赤芍当白芍投入药罐,璇儿忽然按住她手腕蹙眉:“这赤芍颜色似乎不对……”
她甩开手嗤笑:“黄毛丫头懂什么!苏大娘的药都是我亲手煎的!”
这时,含翠推门而入;“你们在磨叽什么,不仔细煎药,当心你们的皮。”透过蒸汽,她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呦,这不是璇儿嘛,不在浣衣房,怎么跑到这了。”
“我...”
她被屋子里浓烈的药味熏得睁不开眼睛,掐着鼻子:“管你什么,药好了,赶紧端过来!”
璇儿垂首退后,嘴角在蒸汽里弯了弯。
璇儿离开前“好心”添了把柴:“嬷嬷仔细火候,这药得‘滚透’才有效呢。”(烈火催发赤芍毒性)
子时狂风撞窗,刘嬷嬷端着刚熬好的风寒药走进云锦阁,下人都知道舒澜小姐是当家主母的心头肉,伺候起来是格外的小心谨慎。
澜儿的贴身丫鬟扶起自家小姐,端起药碗,眼见嘴唇已经贴上碗边,汤药就要送进嗓子里。跟在刘嬷嬷身后的璇儿,一把打翻药碗,辛辛苦苦熬的药,撒落在桃粉织锦毛毡上,竟腐蚀的滋滋作响竟泛起诡异的紫沫。
众人骇然:“有毒!!”
这一幕恰巧被刚刚踏进房间的苏大娘子看见,上去就甩了璇儿一个耳光:“贱婢,你敢谋害我女儿,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璇儿立马双膝跪地求饶道:“苏大娘子,您听我解释。如果澜儿妹妹把这碗药喝了,就一命呜呼了。这药是刘嬷嬷亲自煎的,奴婢连碰都未曾碰过啊!”
苏大娘子一把揪住刘嬷嬷衣襟,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目眦欲裂:“老贱妇!我女儿若有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刘嬷嬷挣扎着指向璇儿:“夫人明鉴!老奴煎药时,璇儿来过灶房!她还……还碰过药罐!”
“是,我当时就感觉药不对,还提醒过刘嬷嬷,可她偏偏就是不听。含翠...对,是含翠亲眼所见呐。”
苏大娘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含翠,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夫人!奴婢……奴婢看见他俩在挣扎,刘嬷嬷还斥责璇儿!”
刘嬷嬷吊梢眼斜挑着璇儿,嘴角法令纹深如刀刻,脖颈因激动爆出青筋:“贱蹄子!我只是在加药,何时下的毒。”
“回春堂,还有药渣,苏大娘子,那碗药是否有毒,您找太医一查便知。”
“沛儿...”
澜儿一直病着,宫里的张太医就暂住林王府医治,得到命令:澜儿好转,方可离开。
片刻之后,张太医回禀查验详情:地上的紫沫,是涂在碗边的毒药,但不是致命的。桂枝生姜助火,赤芍破血,舒澜姑娘风寒未愈气血两虚,此方将致血热妄行,才是真正致死的毒。此人定是将两味药调换了,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呀......”张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幸好舒澜姑娘未曾服用,以她现在的情况,就算没喝此药,嘴唇一旦粘上碗边,也是性命不保。”
苏大娘子:“毒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苏大娘子,我和澜儿小姐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害她...是这个贱婢在挑拨!”婆子们不给她任何分辨的机会,架着她就拖出去。
“等等。”
“苏大娘子”
“刘嬷嬷,做人要敢做敢当,你这样攀咬我,就不要怪我说出你的秘密了。”她看向刘嬷嬷,故意哆哆嗦嗦的说道,“前段日子,我在浣衣房交衣的晚上,偶然碰到刘嬷嬷在偷喝梨花春。奴婢的一方帕子不小心掉落,被她捡到,只因是澜儿妹妹赠予奴婢的,格外珍惜。可是刘嬷嬷听到澜儿妹妹,似乎有些怨恨,不知道所谓何事?”
苏大娘子质疑着看着刘嬷嬷,她哆哆嗦嗦的不敢回应。
“把她绑了,扔进柴房,等明日查清此事再做发落。”
云锦阁内的氛围依旧紧张,苏大娘子狠辣的目光瞬间温柔:“听说你被罚入浣衣房,是如何救我澜儿的。?”
“苏大娘子明鉴,我与舒澜妹妹相处十数年,是有感情的,听说妹妹一直病着,恰巧刘嬷嬷今日说人手不够,就想着能为妹妹做点事情,也是全了姐妹之情。”璇儿姿态极低,额头点地,看出苏大娘子还有疑虑,“还有,就是...前几日冲撞贵人实属是无稽之谈,我确是冤枉的,还望大娘子明察。”
这是汪璇儿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和苏大娘子交锋。
而苏嵘宁陡然发现汪璇儿似乎不一样了,现在看到她这般做派,又好心救了自己的女儿,自然没有理由再让她回浣衣房。再者,林家家主林鸿翳出门之前曾叮嘱过,要好生照料她。现在她都求到自己的面前了,必须给出态度。
“孩子,别的暂且不论,就单说我和你母亲的姐妹情,还有今日你救了我澜儿的性命,我定会暗中调查。”苏大娘子顺势拉她起来,“这个李安瑶也是个没有分寸的,怎么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入浣衣房呢?你且回西侧院儿休息,日后仍是林王府的璇儿小姐,如有人苛责于你,我定不轻饶。”
璇儿含笑谢过,便退出了云锦阁。
惜儿得到消息,开心的在西侧院内等着主子汪璇儿的回归。
“璇姐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让我等的好苦呀,我想偷偷的去看你,可是这院子被他们围成个铁桶。”拉扯着璇儿仔细查看,“你的手...”
“不碍事的,就是一些普通的冻疮,抹上药养几天就好了。惜儿姐姐,我现在还有事情要做,
你去帮我把卫庭找来。”
惜儿看着她严肃的眼神,静静的退了出去。
......
“主人,有何吩咐?”
“卫庭叔叔,你不要叫我主人了,以后就叫我璇儿吧。”
“是。”
她把单膝跪地的卫庭扶起来:“林王府的浣衣房,有一个叫翠儿的姑娘。你把这个给她。”一张短小的信笺递了过来,“记得等她看完,当场烧掉。”
柴房内门口。
翠儿端着酒菜前来看望刘嬷嬷。遇到当值的侍卫:“小哥哥,我和刘嬷嬷是老乡,听说她犯了事儿,念及旧情,特意来送些吃食。”她又故意漏出被子的一角,“这天寒地冻的,再给她送床棉被。”
“那可不行,我们奉命在此看管,不能有一丝懈怠”
“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也在门口守着,我一个弱女子,能成什么事儿啊?这些酒菜就先孝敬你们了!”说着还往他们的手里塞了些碎银子。
门口的侍卫眼睛发亮,接过美酒佳肴:“行行行。动作麻利点啊。”
翠儿推门而入,轻瞥了一下门口。他们被可口的饭菜勾的直流口水,刚喝了两口儿,就昏迷过去了。
此时,躲在暗处的璇儿迅速的躲进柴房。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油灯,灯芯噼啪炸响。映的璇儿的脸忽明忽暗。
“贱蹄子,你还敢来,看我不打死你。”
翠儿赶紧上前拦住:“刘嬷嬷,你误会了,璇儿是我求她来的,念及浣衣房的恩情,她才帮我的,你不要误会她了。”
只见她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盒盖微开,露出半截雪白的犀角杯——正是刘嬷嬷心心念念的“宝贝”。
璇儿缓步上前,将锦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推开盒盖,故作姿态,柔声说道:“嬷嬷,您要的犀角杯,奴婢给您寻来了。”
刘嬷嬷眯起浑浊的老眼,伸手去抓,却见璇儿忽然后退半步,面露迟疑:“只是……这杯子贵重,嬷嬷可要验一验?”
刘嬷嬷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锦盒,粗粝的手指摩挲杯身,得意道:“小蹄子,当老身没见过世面?这纹路、这分量,还能有假?”
璇儿低眉顺眼,唇角却几不可察地一勾:“嬷嬷慧眼,自然辨得清。”
刘嬷嬷转身去取酒壶,璇儿趁机从袖中滑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犀角杯,迅速调换。真杯藏入袖中,假杯仍留盒内。
刘嬷嬷倒酒入杯,酒液在假犀角杯中微微泛黄——杯壁早已被璇儿涂了一层赤芍粉。赤芍粉遇酒成毒,与刘嬷嬷常年饮酒的体质相冲,加速毒性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