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东宫早课结束的钟声还在皇城上空回荡,宁行舟就已按捺不住。他对着太傅行了一礼,规规矩矩的将人送走,便急急忙忙的溜出了宫,走之前还不忘从东宫小厨房里揣了两盒刚出炉的桂花酥,脚步轻快地往城南质子别院赶。
照样从昨晚的墙翻过去,庭院里的竹影正斜斜映在石桌上。院里没见人,宁行舟绕过小竹林往里走去,出了小竹林宁行舟一眼便看见坐在窗边的卫执。
卫执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长衫,手里握着支狼毫,正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晨光透过窗子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将睫毛染成浅金色,连带着桌上那盏昨夜留下的蝴蝶花灯,都添了几分暖意。
“卫执!”宁行舟大咧咧地走过去,将桂花酥往石桌上一放,“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宫里小厨做的桂花酥可是一绝,刚出炉还热着,甜而不腻,你快尝尝。”
卫执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私闯民宅却不自知的人。
“太子殿下怎么在这?”
“昨晚说好了今天来给你带吃的,君子一言,我怎么能反悔。”
谁跟你说好了,卫执看着眼前的人,感觉有些心累,深深的叹了口气,“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卫执的,尽管说就是,卫执不过是一区区质子,用不着殿下这么费心。”
卫执自母亲逝去后,在卫国就处处小心,走一步需谋算百步,母亲的遗愿,师父的叮嘱时时缠绕着他的思绪,来宁国这两年虽说不得自由,确是卫执难得的清静日子,没人在意他他便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平静日子过多了,人也变得更平和,也没心思和宁行舟弯弯绕绕,毕竟自己一没万贯金银,二没滔天权势,卫执实在不明白这宁国太子上赶着凑过来所图为何。
“卫兄怎么这么说,我实在是因为和卫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卫兄居然以为我有所图,果真是冤枉。”宁行舟故作伤心状。
卫执没说话,但是又悄悄在心里给宁行舟记了一笔---戏精。
看宁行舟打定主意赖着不走,卫执也不再管他,他现在的境地左右不会再差到那去,宁国总也不会让他死在宁国境内。于是又低头落笔写自己的字去了。
宁行舟见卫执懒得理他,也不觉失趣反而自来熟的给自己斟了杯茶。凑过去盯着素笺上的字看:“这字写得真好看,比我强多了。不过‘月华如水’这句,倒不如你昨夜那半阙《鹧鸪天》有味道——对了,你昨晚怎么没把词写完?是不是被我打断了思路?”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会儿伸手摸了摸石桌上的蝴蝶花灯,一会儿又探头去看卫执砚台里的墨浓不浓,活像只停不下来四处撒欢的狗。
卫执终于停下笔,抬眸看他,眼底带着几分不耐:“太子殿下今日不用处理东宫事务?还是说,殿下的早课,就只学到‘扰人清静’四个字?”
“处理事务哪有来看你重要。”宁行舟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歧义,耳尖悄悄泛红,却又强装镇定的咳了咳,“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也闷,来陪你说说话,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卫执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眼底掠过一丝促狭,指尖轻轻敲了敲素笺:“殿下若是想同我说话,不如和我对对词?就以‘月’为题,殿下先来。”
卫执此人往常都冷清清的,如今眼里都是狡黠,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小狐狸的样子,宁行舟本就对这张脸毫无抵抗力,不禁看呆了去,脑子空空顿时涨红了脸:“我……我今日没带脑子,下次,下次再对!”
“哦?”卫执拖长了语调,身子微微前倾,声音轻得像羽毛,“殿下昨日翻墙时,脑子倒是挺灵光,怎么今日反倒不顶用了?还是说,一见到我,殿下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宁行舟只觉得脸上发烫,像是整个脸颊都烧了起来。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怎....怎么会。。”他小声的结结巴巴反驳,眼神却不敢再看现在的卫执,只盯着地上的发呆,活像个被抓包的小孩。
卫执看着他这副模样,就算再老成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浅,像竹叶拂过水面,落在宁行舟耳里,竟让他觉得比宫里最顶尖的乐师奏的曲子还好听。
自那以后,宁行舟更是变本加厉。每日一有空闲就往质子别院跑,有时带点心,有时带诗集,有时甚至扛着一把剑,扬言要和卫执“切磋”——当然,每次都是他自己舞得满头大汗,卫执只坐在石桌边,边看边点评,看免费的表演看的津津有味。
日子久了,太子殿下也嚣张的不避人了,东宫的下人、随身跟护的暗卫,都知道太子殿下天天往质子别院跑,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就传到了有心人耳中。
这日早朝结束,宁皇把宁行舟叫到了御书房。御书房里燃着檀香,宁皇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奏折,脸色看不出喜怒:“行舟,近日有人奏报,说你每日一有闲暇,就往城南质子别院跑,可有此事?”
宁行舟心里一虚,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回父皇,确有此事。卫执孤身一人在宁国为质,身边无亲无故,儿臣认为我宁国向来知礼,应当尽地主之谊,但父皇国事繁重,所以儿臣便想常去陪他说说话,免得让人说我们宁国不知礼数。”
“满嘴胡话。”宁皇放下奏折,笑着骂他一句,知道多半是这小子看人家长得好看又与平常见过的人都不同,这才一时兴起,毕竟知礼这字从宁行舟嘴里说出来就像个笑话,从小仗着自己和他母后的宠爱,招猫逗狗上房揭瓦,今天拔了这个老师的胡子,明天又和哪哪家的公子打架,要不是因着身份,早就被人套了不知多少次麻袋了。
“你就算是觉得卫执有趣,那也要收敛一点,你可知,你这般频繁地去见他,会让朝臣怎么想?宁国太子竟不顾身份天天赖在质子院里,传出去让人笑话.”
宁行舟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毕竟自己确实是觉得觉得卫执一个清冷冷的人儿,甚至不如自己年岁大却一副七老八十的性子看着有趣,总是叫人忍不住去逗他。
宁皇看着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你真是让我和你母后宠坏了,天家的孩子哪有你这般性子的。我不管你和卫执如何相交甚晚如何兄弟情谊,以后你给我收敛一些!”宁皇觉得自己需要找机会给宁行舟磨砺磨砺,好让他知道人心险恶。
“儿臣知道了”
宁行舟此时心里郁闷,却也老老实实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