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耀。
谢珩。
好一个“满堂花醉”大盗。
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四个月前,刚盗完李蝉宝物的谢珩乔装成阿耀去衡山,正是要赶来鬼市拍卖。
台下有鬼扬声问道:“阿耀,中元节那次怎么不是你主持啊?”
“阿耀”嫣然一笑,朝那边福身一拜:“上次阿耀忽生事端便没能赶来,十分遗憾。为了谢罪,阿耀此次准备了比以往更奇更多的宝贝,定当让各位不虚此行!”
坊间热情高涨,祝昭紧紧地盯着厢外情形,双手攥紧,五味杂陈。
她冷笑想道:真是荣幸啊,这事端,还是因我而生的呢。
“魈”似乎觉察到了祝昭有些紧绷,她上前一步,与祝昭并肩站在栏杆旁,侧头问道:“小昭,怎么了?”
祝昭顿了顿,良久,开口答道:“方才进坊前,我看到牌匾题字,就一直在想一个事情。”
她回头对上“魈”的目光:“冥界可有听过,人间大半年前曾有一个称作‘满堂花醉’的大盗横空出世?”
仍坐在包厢深处的“魊”冷不丁开口,意味深长道:“确实听过,你很敏锐。当时李炽见他身法奇绝,虽是横空出世、但却完全不像生手,便向冥界求问是否会知晓此人身份。冥界的李家便很快联想起了,那近两年炙手可热的鬼市市主及其拍卖坊。”
祝昭转身,回头看向他。“魊”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厢外光斑偶尔掠过,擦亮他的眉眼。
“魊”抬眼,眸色跳动:“人间冥界消息流通很弱,但此人行事太过张扬,对这份传言竟是供认不讳。”
祝昭凝眉:“就不怕李家联合各大势力把他清算?”
“魊”却抚掌大笑,摇了摇头:“傻丫头,你还当这些势力还像在人间那般蜜里调油吗?冥界各家皆是恨不得你撕了我我吞了你,都只是维系着面上和气。见唯有李家出事,其他势力高兴还来不及呢。”
“何况鬼市地位特殊,那市主必有特殊手段才能坐到那个位置,李家又怎敢招惹?她们只能吃了这哑巴亏,甚至还得捏着鼻子继续过来呢。”
祝昭张口无言,顿了顿,正要转身重新看回拍卖场,身后的“魊”却再度开口。他声音里带了浓厚的兴味,勾得祝昭再次回头:
“我甚至还知道,这位‘满堂花醉’是蜀门叛派子弟,我那谢家的次子,你曾经的好师兄。”
“你就是因此而紧绷,对吗?”
祝昭定定地看着他,忽而一笑:“前辈真是聪明。那你猜猜,他现在还是我的好师兄吗?”
而后,她转身走向栏杆,独自看向了台上。
身侧的“魈”神色复杂地望着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二人。她轻叹一口气,看向了“魊”。“魊”仍抄手斜倚在软榻之上挑眉看着祝昭背影,笑意越发深沉,面容隐入了黑暗。
台上第一件藏品终于掀开柔纱。是把血色宽刀,煞气缭绕。
“阿耀”眉眼盈盈,向四座介绍了此物来历。这刀是由一处古秘境中寻得,凶煞无比,但却能赋予持刀之人极强的功力。
很快,二楼包厢就有一道声音传出。那人直接报了一个极其高额的数目,顺理成章地收走了这邪刀。
“魈”出言,与祝昭闲谈道:“这包厢素来是属于一个无名势力。这势力很是神秘,无人知其来历,只知道他们至少已传承了几千年,是冥界为数不多一直流传至今的门派。”
祝昭不解:“不是说,前朝势力皆会随着改朝换代而渐渐衰落?”
“魈”摇摇头:“有那么几个势力是例外。他们不知从何处能一直得来源源不断,甚至远超维系魂灵需求的念力。”
祝昭挑眉:“既然这样,冥界岂不是应当由他们所统治?”
“魈”却答道:“并非。这些势力实力都很弱,是一直用念力或是来交换其他势力护佑,或是来这鬼市上购买此类杀器,才得以在这冥界纷乱中延续至今。”
祝昭心意一动,一个念头闪过,却没有被她捉住。
她一门心思地静静思量,偶尔抬眼看向台上。期间又拍了几个宝物,但都没什么吸引到她的。
还没琢磨出来什么,拍卖的上半场便终止了。散客被拍卖坊请出,坊间唯剩二楼包厢的各大势力。祝昭停下思绪,看“阿耀”退下了片刻复又登场,手中托着一个银盘。
盘上宝物被柔纱掩着,似乎是个球体。祝昭来了点兴致,闲闲地猜了猜。而后开口,和“魈”打赌道:“我猜啊,这会是个头颅。”
“魈”却很不认同,她摇摇头:“头颅有什么可拍卖的?”
祝昭神秘兮兮地冲“魈”晃了晃手指,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感觉,头颅很符合鬼市的画风吗?”
何况也像是谢珩那疯子会拿出的东西。
“魈”撇撇嘴,仍是不赞同。她同祝昭一起饶有兴味地盯着“阿耀”的动作,柔纱慢慢掀开,血红色的光芒大盛,萦绕着盘中物样。
光芒渐渐消去,盘上露出了一个——
椰子?
席上一时有些哗然,祝昭更是震撼。她哑口无言,紧紧盯着那颗椰子,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魈”戳了戳她的脸蛋:“是椰树的头,怎么不算头呢?”
“阿耀”看到席间反应,笑意越盛。她忽而抬手抚向椰子,渡去内力。
一瞬间,那椰子爆开灼眼血光。椰子的形状不再,转为一团浓厚的血雾迅速荡漾扩散,很快笼罩了整个拍卖坊。
祝昭被血雾裹挟,一时睁不开眼。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硝烟与鲜血混杂的气味,竟有些熟悉。
血雾终于退去,祝昭惊愕睁眼,却发现她与“魈”“魊”二人所在之处,竟是一派被包厢分割开来的战场幻象!
隔壁包厢很快传出质询之声,“阿耀”却不紧不慢,只是拍了拍手。这幻象顷刻崩塌,血雾抽离回了拍卖台上,又缓缓凝成那颗柚子。
“阿耀”笑道:“此为一处古剑冢秘境的阵眼。这秘境独立于冥界人间,可谓是处避世桃源啊。”
她环顾四周:“此物不可多得,近百年仅有这一个出现。若有哪些大能厌倦了冥界纷乱,正是可借此物隐居脱尘。”
此言一出,席间议论纷起。连“魈”“魊”二人都是对视一眼,窃窃议论。
祝昭却仍是死死盯着那笑意盈盈的“阿耀”,她正有条不紊地回答四座提问,端的是派长袖善舞滴水不漏。
原来这四个月来,一切都不是巧合。谢珩于南海之上出现,也是为了取走被她清荡过后的剑冢幻境。
自己那日所受的经脉寸断、万剑穿心,到头来都是为他做了嫁衣。
好,好啊。
祝昭一时脑内气血翻涌,竟有些呼吸困难。她咬紧下唇,缓缓渗出血色,而后抬眼深深地看着台上的巧笑身影。
那身影似有所感,遥遥望了过来,却只看到了一个裹着面纱戴着帏帽的少女。
那少女身形好生眼熟,台上的谢珩顿了顿,一时间没能接上一人的提问,只是怔怔地看向祝昭。
祝昭露在外的嘴角扯起,冲他无声说道: “又见面了。”
-
谢珩看清了那无声言语,不敢置信。
祝昭?
怎么会是祝昭?
她为何会进入冥界,来到鬼市?
还看到了……这古剑冢。
谢珩不敢再看祝昭,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心中无数思绪翻腾,手脚冰凉。可又无可奈何,只能泛出淡淡苦笑:
对不起,待会儿还要让你看到我那不人不鬼的模样。
谢珩一时心神不稳,有些乏力。他叫来一个手下,便冲四座抱歉笑笑,而后退下台去。
祝昭神色冰冷地目送着他狼狈离场,良久收回视线,亦是合上双眼。
另一位鬼少年顶了上来,替谢珩推进了拍卖流程。“魊”“魈”虽有些兴趣,却并未参与,只是静观席间竞价。除了那些神秘势力,几近全部势力都参与了拍卖。
这里的念力以年计数,很快,这椰子便由李家抬到了夸张的整整五百年,而后成功拍下。
“魊”出言,讥讽笑道:“李家恐是害怕民间反叛动摇冥界根基,在做逃亡的打算了。”
那少年把椰子恭谨送去李家包厢,复又走回台上,冲四座朗声开口:
“我们市主有言,他将会亲临拍卖坊,为各位呈上最后一件压轴物样。”
话音刚落,拍卖坊内所有的灯火在刹那间齐齐熄灭。
紧接着,坊间环荡起悠扬笛声,微光亮起。
在拍卖台的正中央,一朵棠花出现了。
花苞顺着笛声轻荡,缓缓盛开。血光最盛处,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出现。
笛声吹出最后一段清越音调,随即停下。
那身影清俊,面容温雅。身上仍是月白衣裳,黑发无风自动,几缕散落在额前半面面具之上。另几缕勾勒了眼角的殷红,为他凉淡的面容添了几分妖气。
他赤足立于那片血色花丛之中,银链缠绕,攀蔓绽开了殷红的花瓣。一朵格外硕大的血花开在他肩头,顺着他的笑意盛放。
谢珩,或者说,鬼市市主“满堂花醉”,缓缓抬起眼,看向四座。
“诸位,久等了。”
他话音落下,肩头血棠骤然迸发灼目光华。万千枝条竟自他全身疯狂滋长,肌肤被莹莹脉络穿透,血色顷刻吞没清俊轮廓。
而血棠花顺着他舒展双臂疯狂抽条,香气弥漫一瞬间撑满了整个拍卖坊,绽开了无数血色花朵。
席间骚动,“魈”“魊”二人冲向厢边。祝昭满眼不可置信,扯下面纱,直直望向了那与血棠花树融为一体的谢珩。
他大笑道:
“最后,我要为各位呈上的是我的心脏——血棠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