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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女孩一步一回头地走在一道长长的山路之上。她汗津津的右手被一只薄茧密布的温暖大手牵着,那人也不催促她,只是陪她边走边目送山下那女子的身影慢慢模糊遥远。
“祝昭,好名字。这是你伯母给你取的吗?”
小女孩抬眼看向身侧老奶奶的慈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只指了指身后背的小木剑。
身侧之人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女孩用红绳扎了小啾啾的脑袋,说道:“我是这门派的掌门,你喊我奶奶就好。奶奶带你去挑个师父,定配得上小昭这把木剑。”
一阵风吹过,山路旁的绿竹摇摇晃晃,成了一片朦胧的影子。这影子越摇越快,逐渐颤出了血红的颜色。血棠花的枝干疯狂从竹林中扎冒出来,不一会儿,便在满山绿色中晃开连绵的血色涟漪。
红绿揉在一起,蓬勃抽枝发芽,簇拥着小女孩长大,长成明玉,长成蜀门会捉鬼的长老,长成未来蜀门里的鬼。
那手仍牵她走着,越攥越紧,攥得她骨节生疼。她抬眼,看着面前之人年轻的脸庞,再也叫不出那句掌门奶奶。
女孩泪眼朦胧,嘶哑着开口,却早已不是童稚之声:“掌门,我该爱你敬你如旧,还是恨你怨你从新?”
身侧之人手上的温暖顷刻抽剥而去,转而流泻而出森森鬼气。血肉不再,独留噬血白骨。
女孩彻底崩溃了。她抱头尖叫,撕心裂肺——
“丫头,怎么了?可是被梦魇困住了?”
祝昭霎时从噩梦中惊醒。她从歇息的床榻上猛地坐起,犹如溺水之人得救,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气,惊出一身冷汗。
她煞白着脸地看向床边掌门关切的面容,堆起了个勉强的笑:“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前几日又实实在在被宁王吓到了。直到昨日回到蜀门,我才真切放松休息下来,便一时被噩梦魇住了。”
掌门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擦去面颊侧的虚汗,渡了一道温暖的内力进去,抚平她的心绪。待祝昭呼吸渐稳,她才起身,温声说:“你再歇会儿,等缓过来去大殿看看,有几个前辈还想教你几招。”
祝昭跟着起身,反手用力抱住掌门,贪婪地汲取了一会儿她身上的温暖,好一会儿才不舍放开。
她点了点头:“好,我一会儿便去。您先去忙吧,小昭没事了。”
祝昭目送着掌门离去,眷恋的眼神渐渐暗沉了下去,染上痛楚与复杂。
昨日她随掌门她们到了蜀门,掌门陪她逛了一圈,又喊所有未闭关的蜀门前辈出来见她。
一如她在凡间所生活长大的蜀门那样,这里的前辈人虽稀少,性情各异,却又都待她极好。喂招的喂招,教符的教符,还有人给她讲些各种稀罕志异的传闻......
祝昭一头扎入了剑光之中,靡足地向各位学着百家之术。直到很晚,冥界的血色残阳早已落下,转而挂上了占满半片天空的白月,她都不愿去睡觉。还是掌门为她收拾了床铺催她去休息,她才舍得歇下。
可一合眼,身下冰冷的床铺,幽暗无人的房间,风穿过嶙峋怪山发出的声响又提醒了她:
这里不是人间。
那些慈祥关怀她的前辈们也并非寻常剑客,而是厉鬼。一群吞噬了不知多少魂灵的厉鬼。
昨日五掌门给她的解释极其动听,可句句仍证实了李蝉所言非虚。生前以捉鬼名于天下的蜀门,死后却成了蜀山山头最凶恶的厉鬼,吞噬着生前曾被他们庇佑过的人类。
她茫然地抬起手,空落落地看着这曾被掌门牵着、领进门里的手。
这手虚虚一握,却什么都没有握到。她垂眸,思绪纷乱,不自觉地抚上“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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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前辈,早上好啊。”
逆着光,一个少年轻快地晃着马尾踏入大殿。
她走进来,先不朝四周前辈行礼,而是拎着剑虎虎生威地比划了一圈。每走一步,招式也变一分。一圈下来,她竟是把昨晚学到的全部招式都融进了一剑之中。
此剑终了,她翻身回到大殿中央,收剑入鞘,朗声笑问:
“怎样?”
大殿正中央的是三掌门。她抚掌大笑,满眼惊艳:“好小子!蜀门这代有你,定当算得上大齐第一门派了。”
祝昭顺势向前抱拳送出,笑道:“咱们蜀门,自立派以来不就是第一门派了吗?”
殿里笑作一团。一个昨日和祝昭聊的甚是投缘的长老“魈”上前搂住她,掐了掐她的脸蛋:“你这丫头真是不像个剑客,怎生这般嘴甜?”
又是一轮打玩切磋,祝昭手中的“明玉”隐隐颤着亮白剑意。她瞳孔兴奋地颤抖着,又飞身递出一剑——
还未有人接招,大殿里忽地响起一道尖鸣。气流猛烈地搅动起来,递着穿透肺腑的鸟啸,掀歪了祝昭手中长剑。
祝昭急忙旋手收剑,抬眼望向声音传来之处。是一只巨大青鸟忽然自天外冲入大殿,羽流翠绿,振翅盘旋在大殿中央。
殿内众人皆是惊愕。几位长老上前一步,拔剑指向空中。
那只青鸟却置之不理,鸟目里闪烁着奇异而冰冷的光芒,复又尖啸一声。轰然爆烈,羽毛燃烧起来,鸟身被火焰吞噬消散。
那火焰跳动,幽幽勾出几个大字:
“衡山鬼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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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上元、中元、下元之时,衡山便会盛开鬼市。不过,先前每次皆为冥界众人自发前往。此次不知为何,却收到了如此大张旗鼓递来的消息。”
“魈”虚靠在轿厢软垫上,闭目揉着眉心。
一旁把玩着手中葫芦的“魊”并未抬眼,淡淡接过话头:“人间动荡,冥界自然也跟着变了局势。”
眼下,祝昭正随着历来负责替蜀门赶赴鬼市的“魈”“魊”二人,乘着大鹏负着的飞舆赶往衡山。
蜀门众人经由此事提醒,想起了每逢鬼市,衡山亦能沟通人鬼二界。祝昭正好能从那里回到人间,还能顺便在离开前去鬼市玩玩。
掌门一开始还不同意,说是还没让闭关的宗师见到祝昭,实在可惜。不过某人一直暗戳戳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面上满是期待和失落,烫得掌门大人双眼灼热。
她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大手一挥,任由她被“魈”带走了。
据传,鬼市其实是冥界自发而成的交易场地,已然传承了几千年。近两年才由一个神秘组织接手操盘,多了些诸如拍卖之类的花样。
不过,“魈”说,她们也从未见过市主其人。
祝昭膝上放着巨大的帷帽,面上覆着轻纱,以掩去自己的生魂气息。
她把手搭在身侧窗棂之上,侧耳听身侧两人交流此事。
“魈”兴趣盎然地开口:“这几年天道动荡,冥界与人间交融加剧。许多曾随纷乱消失的冥界奇物,都奇迹般地于凡间复现。有些修士会特意搜寻,再带上鬼市交易。”
说到这里,她瞥了眼祝昭:“你还年少,蜀门估计未曾同你提过鬼市之事。”
祝昭不置可否。她没有提起,自己在人间便曾听过“衡山鬼市”这四个字。
不过,那时的她不以为意,只道是寻常异事。她没曾想过,这背后竟藏着此种惊天真相。
“魈”继续说到:“那拍卖会上更是有各种由鬼市市主收罗而来的奇珍异宝,各个名头非凡。”
“魊”仍是眉眼懒散,兴致缺缺:“还不如搞点凡间的佳酿来拍,还说不定能让我起点兴趣。”
祝昭对着窗外悄悄笑了一下,转头问道:“长老,若我在你坟人间的头浇几圈酒,你能喝上吗?”
“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喝,趴到剑墟里仰头朝天张嘴接酒雨吗?你要真有这个心,还不如下次给我烧几块酒曲来。”
“得令!”祝昭从善如流,冲他抱了个拳。
见把他气得半死,祝昭心满意足。她笑眯眯继续道:“等你酿好酒后,记得给我托个梦。咱俩约定一个明月夜,在你坟头遥相举杯共饮,也算是彼此有个陪伴,怎样?”
“魊”白眼翻到了天上,不爽地撇撇嘴:“冥界的明月夜只会是百鬼夜行群魔乱舞,哪里有人间那般好景致?”
他说罢,静了半刻,又快且轻声地补了一句:“也不是不行。”
祝昭暗暗发笑。这半日相处下来,她早已发现“魊”的鬼德行——这个是真鬼,不是在骂他——嘴硬心软,傲娇得很。
谈笑间,载着他们的鹏鸟缓缓停挥翅膀,静静落了下来。祝昭打出一道念力,探向厢外。
巍峨的高山之上不见青绿,满是白骨堆叠。不过半日,衡山便到了。
鬼怪横行,从各方涌入谷间。前后亦有几座鹏鸟载着的飞舆停下,几拨齐门之人遥相拜会。
祝昭默不作声地跟在前辈后面,双眼藏在帷帽之后四处打量。快到谷底,她忽而看到一个熟悉的客栈。那客栈并非虚影,而是实在且明亮地敞开大门,与冥界格格不入,却又与鬼市热闹的气氛融得甚好。
门口似乎有一个花孔雀在挥着手帕,吆喝着奇形怪状的小鬼进店。
祝昭嘴角抽了抽:她果然没看错人,这掌柜的当真不是凡辈。
步伐却未停留,她收回视线,仍是随着“魈”“魊”二人径直向谷底走去。
视线开阔起来,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缓缓出现在祝昭眼前。
这高楼琉璃堆砌,笙箫齐鸣,宾客来往纷纷,像极了那人间的富贵温柔乡。门前站了两列带着银白面具的侍从,正满脸堆笑,殷切地迎接各方来宾。
面具鬼气森森,却莫名眼熟。
祝昭边琢磨边抬眼,正见那楼前龙飞凤舞地提了“满堂花醉”四个大字。
等等,“满堂花醉”?
祝昭掩在帷帽后的双眼霎时睁大。一瞬间,她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魂不守舍地随着二人迈入拍卖坊,进到了二楼包厢。
身侧嘈杂浑然不觉,无数思绪发疯似地在她颅内炸开。
……
两年前。衡山。奇珍异宝。飞鸟传信。银白面具。“满堂花醉”。
……
坊内来客终于来齐,二楼包厢进满了贵客。一楼坐满散客,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喧哗渐渐停下,数只青鸟忽而从坊间正中央的台上飞出盘旋,一道美人的身影于羽流中缓缓出现。
那美人未语先笑,待掌声平息,清婉地开了口:
“欢迎诸位,亲自赶来鬼市醉花坊。阿耀是今晚的主事,这厢有礼了。”
终于填坑!
先前看过一次24章的宝可以回头再看一下[爆哭]我把一些设定挪到那里去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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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青鸟殷勤美人探看